一場鬧劇
對於富家公子哥來說,這是對他赤裸裸的羞辱,平日裡哪個酒肆飯館的店家小二不是熱情洋溢的巴結他,希望他能在店裡多花費些銀子,今天卻連門都還沒進就被人趕出來了,而且在大庭廣衆之下摔了個狗吃屎的模樣,衆目睽睽之下可是把臉都丟盡了。心中無比的憤怒與委屈,可奈何此刻的他渾身疼痛,動彈不得,嘴角還有鮮血漸漸溢出,面目猙獰,不停地在地上哀嚎,看起來很是嚇人。
富家公子哥的隨從也好不到哪兒去,每個人都受了比他更嚴重的傷害,有的胳膊折了,有的腿折了,疼得他們直叫喚。此刻他們心中恨不得方纔摔下來的時候直接給摔暈過去多好,暈過去了便感覺不到疼痛了,這下倒好,自家公子沒保護好,害得他丟了面子不說,自己是真的疼,恨不得立馬暈倒過去。
圍觀的衆人沒有上前想幫的打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幾步,然後再看看,再往後退了幾步,直到與那地上的五人有了十五六步的距離方纔停下,看了看哀嚎的人,又看了看一副若無其事的小二,他們原本充滿希望的眼神漸漸暗淡了下來。
別人有錢有人都被打了出來,更何況他們這些沒有多少銀錢,更沒有打手的莊稼人呢。
罷了,左右不過是一頓吃食,不吃挺挺就過去了,若是犯了事被打一頓那該多倒黴,到時候還要多花費些銀錢去看大夫抓藥,實在是不值當。
城裡人果真與他們鄉下的不一樣,說不做生意,就不做生意,若是敢不滿,輕則不給你好臉色,重則便如那此刻還在地上哀嚎的人一樣,惹不得。
衆人心中暗自盤算,最後用憐憫的眼神望了一眼在地上哀嚎的富家公子哥一行人,然後離去,生怕久了一會兒官差前來給自己招來禍端。
江嘯原本蒼白的臉色更加慘白了,見衆人開始散去,他也沒有繼續駐足,走過一條街,到了一個十字路口,原本打算往東門而去,卻被身後的人給擠到了往西的隊伍中,苦笑着搖搖頭,暗道自己嗯運氣果然還是那麼差,便跟着往西而去。
走着走着,人羣行進的速度變慢了,江嘯有些疑惑,前方難不成出事了,本就行動緩慢的人羣此刻更加緩慢了,他想要前去瞧瞧,奈何擠不過去,只能跟着隊伍慢慢往前。
也不知走了多久,許是一刻鐘,許是兩刻鐘,甚至更久,江嘯感覺這條路好生漫長,就跟沒有終點一般,走不到盡頭。
就在他快要絕望,放棄走下去的時候,前方突然傳來一陣鬨笑聲,江嘯用盡全身力氣踮起腳尖望去,只見數條人羣匯聚的長龍全都在一處店門口排着隊,人羣自發的約束着隊伍的秩序,幾個揹着兵刃看起來像是遊俠亦或是散修的人在隊伍間來回遊走,約束着隊伍中那些有着小心思想要暗中搞小動作的人。
江嘯離得遠,看得不是很清楚,待稍走進了纔看得真,店鋪裝修簡單,一塊魏人酒肆的匾額掛在店門上方。店門口用桌子壘了一道長長的桌牆,桌上擺着一個個裝滿食物的簸箕,雖然那些食物看起來就是簡單的炊餅、薄卷兒餅子與饅頭,卻是給在場的所有人提供了可以吃的東西。往裡瞧去,大堂早已沒了客人,空嘮嘮的,通往二樓的樓梯口用一塊長布攔了,裡外各站了一個跑腿的小二,負責給二樓雅間的客人端茶遞水。
魏人酒肆,二樓,臨街雅間,甲字一號房內。杯盤狼藉,屋內大大小小的酒罈子滾了一地,衆人吃飽喝足後實在是不願動彈,各自倚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打算消消食兒再到街上逛逛然後纔回住的地方休息。
曹芳自離了陽村後一直跟着丁皓行走在路上,沿途路過村莊集鎮也只是買些乾糧補充行囊,偶爾吃些丁皓打的野味便算是改善伙食了,哪曾吃過這般的席面。今日在魏人酒肆吃的飯菜可讓她大飽口福,那些菜餚別說沿途沒見過,就算在陽村也沒見過幾樣,食材倒是見過,卻沒人會做得那些菜式。
丁皓簡單吃了些,填飽了肚子後便極少動筷了,跟衆人輕聲說了句自己吃好了,讓衆人慢用的話後,搬了張椅子來到窗邊,望着街道上形形式式的人從遠方走來,然後又消失在遠方。
對於魏人酒肆店家所做的一切他都望在眼裡,也對前來購買吃食的行人的舉動瞧在眼中,丁皓自問,換做是他,是做不出魏人酒肆老闆這樣的舉動的。
凡事都要量力而行,丁皓不知道酒肆老闆做這樣的決定之前心中是否有過考量,又是怎樣的考量纔會這般行事。
丁皓可是瞧見了,雖說都是些簡單管飽的粗食,可是賣給那些人卻是賣得極爲便宜,三個銅板便可換好大一張餅,他買過餅,知道三個銅板根本買不到那麼一張餅,最多也就是一半而已,這樣做生意,虧折些本錢都是輕的。
除此之外,附近街道上賣吃食的鋪子也早早關了店門不做生意,顯然是之前便是商量好的,而這魏人酒肆的店門非但沒關,反而卻是提供給衆人極爲便宜但卻極爲管飽的吃食,這般做法,又能得到什麼好處呢?
丁皓不解,也想不出答案,心中初時還有些焦慮,顯然是一顆熱心腸又想要管管閒事,但他卻不知道該如何去管。
勸解店家不這樣做嗎?顯然店家本就是出於熱心腸纔會這般行事,若真去勸了,想必也不會有什麼用。
將前來購買吃食的行人給驅離嗎?那店家讓廚子做的這麼多吃食賣給誰去?他行路時也不需要那麼多幹糧,更何況這兩日還不用趕路,更不用儲備乾糧了。
或是勸店家提高售賣的價格,這樣還能挽回些損失,搖搖頭,這明顯是行不通的。坐了這麼久,聽街上的人對話,他們也覺得這樣佔了魏人酒肆店家的大便宜,主動讓賣食物的人給店家說說,他們多付些錢買。小二卻苦笑着搖頭,說自家掌櫃的吩咐了,就賣這個價,如果覺得高了,他們還會降一文錢,若是覺得低了便不用向他彙報,只負責按人按量賣完。
有些人行事就是這樣看不透,許是自己的閱歷太少,無法弄明白,不能像師尊那般能看透人心,丁皓這樣想着,搖搖頭,笑了,不再瞎想,繼續往人羣望去。
江嘯此刻的心情是極爲美麗的,蒼白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心中對這魏人酒肆的店家存了極大的好感,不僅是因爲這家店還在售賣食物,也因爲他已經從旁人的口中瞭解到,這些食物賣得極爲便宜,卻是非常管飽的。
在場衆人,無不是對店家心存敬意,報以感激,都說店家是他們見到的這世上最好的好人,買到了食物的人無不感激涕零,說上幾句祝願店家生意興隆,財源滾滾,長命百歲的話。
江嘯數了數排在他前頭的人,還有十多人便到他了,想着即將到手的食物,不自覺的笑了,擡頭望向酒肆的匾額,想要牢牢記住這匾額的樣子,卻發現從二樓上有目光看向自己,尋着那目光望去,瞬間與那人對視上了。
丁皓完全沒有想到,居然會有人朝他望來,他也沒有過多的將目光停留在某一個人身上太長時間。他覺得那樣做有些不太禮貌,雖然沒有人發現,也沒有人會因此前來指責,所以他都是隨意的看着。沒想到就這樣隨意的看也能引來別人的注視,不過他並沒有退縮,心中也沒有害怕,反而乘此機會好好打量了一番與他對視的人。
沒錯,此刻對視的二人正是丁皓與江嘯,一人在二樓雅間吃過了上好的席面坐着無聊,一人在擁擠的街道排隊買便宜的吃食。
丁皓見江嘯雖然穿着極爲寒酸,臉色也是不好,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活在藥罐子裡的病人一般,有氣無力,有氣無神的樣子,那一雙眸子卻是無比的堅毅。
...
城主府,會客廳。
氣氛有些壓抑,楊長老一直閉目坐着,沒有說話。場中的衆人原本都小聲的相互打招呼拉進關係,此刻也是安靜的在一旁站着。
沐町瞧着這場景,心中百感交集,好好的一場盛會怎麼會是這般的壓抑,寂寂無聲呢?他有心想要活躍一下場中的氣氛,小心的別過頭瞟了一眼靜坐着的楊長老,最終還是按下了心中的想法,沒有站出來盡地主之誼。
都是些得罪不起的人,還是儘量別開口了,免得不小心惹來禍端。
沐町這樣想着,這房間內的人都是他不敢開罪的,特別是那楊長老。要知道丹陽鎮就在人家蒼梧門的勢力範圍之內,平時收的稅務都還要分做兩份,一份上繳朝廷,一份孝敬蒼梧門。
沐町打定了主意,只要那楊長老不是給他添堵的...嗯,不對,是不給他添過不去的堵,一切還是依楊長老高興來。
...
一個城主府的侍衛小心翼翼的進了會客廳,找到沐町,在他耳邊小聲的彙報今日城裡城外的動靜。
沐町聞言,沒有任何言語,他知道城裡城外跟這些日子以來沒啥變化,唯一的區別就是魏人酒肆今日的動作。對於此,他沒有任何不悅,心中甚至還有些開心,若是城中商家都同魏人酒肆一般,那他會少操心許多,但這事卻不能隨意褒獎。
沐町思量了一會兒,今日城外與城裡發生的事不過一場鬧劇,等過了蒼梧門說的日子,整個丹陽鎮及周邊的城鎮便會恢復到之前的狀態,沒有什麼需要特別吩咐,便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對着侍衛揮了揮手,讓其離去。
侍衛待在會客廳中,每時每刻都在忍受提心吊膽的折磨,生怕弄出一點聲響惹得房中的這些大人物的不滿,得到了沐町讓他離去的指示,又小心翼翼的離開,整個過程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動作卻是比之前進來找沐町時快了不少。
離開會客廳,回到前院的侍衛頓覺輕鬆,不由得長嘆了一口氣,引來旁邊同僚的好一番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