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青聽完方居勝的描述,忍不住問“那你怎麼到了紅島?”
方居勝笑笑,狼狽的臉上,是很久沒刮的鬍子。“我也不知得罪了誰,被人一路追殺,好不容易逃到南海,可那人還是不依不撓,沒辦法,機緣巧合我遇上呂公子,便想了法子,投到他的門下。這纔來到紅島,到如今,已經四年有餘。”
“我原本想着,一來可以在這安身立命,二來可以藉助迎風樓打探消息,查出當年害我的人是誰。可誰知幾年過去,消息沒探聽到,如今還落到這麼個下場。”他苦笑搖搖頭,自嘲廢物。
其他人都聽的一陣唏噓,對眼前的中年男子略表同情。可黑青卻站起來,居高臨下道“方先生,你沒說實話吧。”
衆人一愣,紛紛盯着方居勝。
“閣下...這話從何說起?”方居勝面帶疑惑,不安看着黑青。
黑青笑笑,給衆人解惑“你的故事大概都是真的,只是,故事裡還少了重點。”
“倘若真像你所言,是得罪了人,那麼請問,世上有幾個人會這麼大費周章,來對付一個喪家之犬?你若真是個小謀士,人家怎麼會緊追着你不放?還從北面追到南海來。”黑青嗤笑一聲“方先生,若真是如此,您比您自己說的,還有價值啊!”
小紅子到底在迎風樓呆過,很快反應過來。“幫主說的沒錯,誰會有那個耐性從南到北追殺你?養那麼多殺手,不用錢財嗎?方先生還是實話實說的好,不然......”小紅子亮了亮手裡的刀,嚇的方居勝一哆嗦。
衆人看方居勝的眼神,也從同情轉爲犀利。
方居勝見狀,簡直想哭。“我....我是真不知道啊,我就是喬大人手上一個最小的幕僚而已,能知道什麼。他要造反,我哪裡知道消息。怎麼你們都認爲我知道什麼,這不是往死裡逼迫我?行,反正我今日也落魄至此,與其賴活着,不如現在就死了,也省的這般顛沛流離,居無定所。”
眼看一個大男人,都要痛哭起來,幾人都忍不住動容一下。
黑青凝視他許久,確定他並非作假,這纔打斷他道“那我問你,你身上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否則他們爲什麼追着你不放?”
一定是有原因的。
就算他們當海盜的,也不會做無用功。更何況千里追殺這種賠本買賣,哪怕馬無畏當初誅殺海盜全家,也是因爲死的人是他親爹。
這小子怎麼看,都不像是能害死人親爹的。那麼只有一種可能,他身上有人家想要的東西。
方居勝想了想,猛然擡頭看着黑青“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來。”
幾年前,喬大人正值春風得意,搭上了兵部侍郎,打算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他的傻兒子,謀取前程。那一日,喬大人得了嘉獎,兩家又過了親。他一時歡喜,便在家裡設宴款待他們這些謀士。
他當時也參加了宴會,酒到一半,他出門如廁。因爲喝多了,認不得路,不知怎的,就走到後花園。
別尿憋的急,他找了一處假山洞方便。剛完事要回去,就聽見有人在說話。
“事情辦的如何了?”一人問道,方居勝覺得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
另一人他卻是認識的,分明是喬大人的聲音。“讓大人放心,小的已經安排妥當。不出三日,事情就會在王都傳開,到時候,就是那位想回天,也乏力了。”
“恩,很好,這事辦成了,你的前程,大人會記得的。”那人說完,小心翼翼離開。
喬大人等了一會兒,才離開那裡。
“我等他們走了好久,纔出來。出來後卻不小心踩到一樣東西,我拿起來一看,是個香囊,裡面裝了一塊紅色的血玉。”方居勝回憶道。
“那玉呢?”黑青追問。
方居勝搖搖頭“我原本打算將東西還回去,可轉念一想,擔心他們知道我偷聽,我總覺得他們在密謀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於是決定趕緊離開。”
“我還在想第二日怎麼辦,結果第二日就聽到喬大人通敵叛國,被抄家了。那塊玉還沒來得及還回去,就聽說到處抓捕喬大人的幕僚。我膽子小,連夜趕回老家。可誰曾想,竟是給家中帶來災禍。”
“至於那塊玉佩,實不相瞞,我看過,並無什麼特別,在市面上都能找到。”說着,從懷裡掏出一塊玉佩遞給黑青。
“我研究很久,擔心這裡面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所以一直不敢明目張膽查找。”實在是這塊玉沒有什麼特別的,他怎麼找,也找不出不同點來,所以一直留在身邊,但也懷疑不了什麼。
黑青接過那塊玉,上面是奇怪花紋雕刻,的確看不出有何不同。可直覺告訴他,這裡面有事。想了想,黑青道“這樣吧,玉佩暫時交給我,當作你的船資,我見你也沒地方可去,不如就跟我回黑龍幫,當個師爺吧。”
方居勝一聽,心裡自然樂意。在沒有比這更合適的去處了!
衆人見幫主決定好了,也不遲疑,紛紛上船,將船繩收起,開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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樑融喬裝打扮一番,出現在芳華閣內。這裡雖然不是王都最大的酒樓,裡面卻有幾款菜,是童指揮使最喜歡的。
他出現在這裡,就是想探探路。
童指揮使這個人,往日裡他真沒留意過。在一品二品大員漫天飛的王都,一個五品指揮使還真算不得什麼。只是如今他發現這職位的重要性了,難怪翁翁要放自己最重要的人,在這裡。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翁翁竟然沒發現,這個人,是平王的人。
童指揮使悄無聲息在禁衛營待了四年以上,深的皇帝信任。樑融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他怎麼就成了平王的人。
照平王那性子,不是個能容人的。童指揮爲什麼對他如此忠心?
樑融思索良久,打算會一會這位指揮使。於是不管王錚的阻攔,出現在芳華閣內。
只是他等了多時,傳說這個點會出現在風華閣吃飯的人,卻一直沒有出現。王錚發愁,這難道是弄錯了消息?
“殿下,會不會有事耽擱了?要不咱明日再來,我再去打探打探?”王錚小心翼翼問道。
樑融想了想,點頭同意。傳聞這位童指揮十分準時,從來不早一刻,也從不晚一點。如今已經過去半個時辰,他不來,相信是被什麼耽擱了。
樑融站起來,起身出了包間。在穿過迴廊的時候,他路過一間新開的包間,只見小二引着一位中年文士,往裡走去。
樑融反應快,一下停住腳步,躲在拐角處。王錚緊張“殿下?”
等小二關好門出去,樑融才道“去小二那打探一下,剛纔那包間裡,來的是什麼人?”王錚往哪包間看了看,點頭出去。樑融下了樓,一下鑽進馬車。馬車停在暗巷裡,十分不起眼。
他靜靜地等,過了一會兒,王錚回來。“殿下,是平王的謀士,常韋。您猜猜他是來見誰的?”
樑融睜開眼,嗤笑一聲“誰?”
“席拓!!”王錚驚歎道,樑融瞬間冷了眼。
“易王的人?”
“不錯,我還打聽到,那兩人似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在這裡。”王錚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也很震驚。平王跟易王雖然說不上水火不容,也算是相看兩相厭,他們的謀士怎麼會私下見面?
樑融想了想,冷笑一聲“看來有人被下了套,還不自知啊。”
這兩人私下見面,不是聽從主子的吩咐要給誰下套,就是其中一人,是奸細。只是不是,這奸細是平王的人,還是易王的人。
王都裡,真是好戲一場接着一場啊。
“可要屬下再去打探一番?”王錚小心問道。
樑融搖搖頭“我們先回去,這些事讓下面的人來做。現在這時候,我們還是少出現在街面上,免得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王錚會意,駕車離開此地。
而樑融卻開始思考,這幾個皇叔果然不是表面上那麼平靜。三個王爺已經跳出來兩個,剩下的那位汾王,似乎還沒有動靜。
可越是平靜,就越代表有事。
正所謂,暴風雨之前,都是風平浪靜的。
那位狡詐多智的汾王,怎麼會錯過這場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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樑旭夜深難以入睡,在服侍皇帝睡着後,自己走出屋子,想靜一靜。平王的人將宮門把持,外面都是他的人,自己插翅難逃,殿內就沒有再安排人了。
樑旭披上一件紫色披風,靜靜站在廊下,擡頭仰望夜空。高高的夜空上,懸掛着一輪月牙。烏雲從月牙邊上飄過,寂靜如霜。
樑旭心中發愁,也不知樑融現在如何了。這弟弟,雖然有幾分聰明,甚至機靈,可很多時候都是愛瞎胡鬧。當日出事,他本欲替父王頂罪,卻不知他從哪裡冒出來,硬是將自己跟父王送了出去。
而他,落了個調戲皇帝妃子的罪名,被髮配南海。
那時候他痛恨自己的無能爲力,也痛恨父親的懦弱,保不住弟弟。想不到如今,他卻要靠弟弟來救命。
樑旭苦笑一聲,覺得自己這大哥做的實在羞愧。母妃若是在天有靈,一定要罵他一場。可他此時被困在宮內,父王也被平王藉口軟禁。此時此刻能動的,唯有樑融。
他手裡的一切都被困住,甚至連消息都難以傳送。
真要坐以待斃不成?
樑旭長長吐出一口氣,看着高高的宮牆,心裡一陣發苦。若是他一個人也就算了,眼下翁翁病重,他要如何才能脫身?
想不到答案,樑旭擡步往回走,準備回去睡覺。可忽然眼尾閃過一道身影,他察覺不對,小心翼翼跟過去。
穿過一個小門,竟然見到一個宮女正將什麼東西放在花壇子地下。那宮女四下張望,確定沒人,才小心翼翼離開。
等人走遠,樑旭才從暗處現身。幾步走到哪花壇子前,小心翼翼移開,拿出那壓在底下的東西。
這一看,上面竟然是皇帝的病情?
是誰?那宮女是在給誰傳信?
此時此刻,定然不是平王,平王的人能長驅直入,直接來探尋皇帝的病情。那能是誰呢?朝中的大臣,還是那幾位皇叔?
上面描述的很簡單,皇帝身體尚好,未曾病危。
樑旭想了想,將東西放回去,趕緊離開此處。那簡簡單單幾句話語,傳遞的很多信息。第一,有人在勘探皇帝的病情。第二,這個人不是平王的人,甚至無法接近皇帝,所以才用這種手段探查皇帝的病情。第三,這個人想知道皇帝是否病危,否則應該問的是皇帝安康與否,而不是病危與否。這說明,這個人很希望皇帝病危。
樑旭回到屋子,點燃一根蠟燭,在夜色中靜靜思索。
這個人在這種時刻,爲什麼要探尋皇帝是否病危?是聽到了什麼風聲,還是有其他目的?
如果他是平王,此時此刻覺不想有人知道,皇帝的真實病情。而這個人.....似乎想用皇帝的病情做文章?
想了想,他叫來隨身伺候的小太監小李子,這是皇帝給他的人,暫時可用。
他在小李子耳邊小聲說看幾句,小李子會意,謹慎道“殿下放心,奴婢一定將事情辦妥。”說罷,恭敬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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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平王就來覲見皇帝。
樑惠帝靠在牀頭,臉色陰沉看着這個兒子。在權利面前,早已沒有父子之情。“你這逆子,竟然還有臉來見朕?”說的着急,又連連咳嗽幾聲。
平王面不改色,裝模作樣道“父皇龍體不是,還是應該保重身體纔是。”
站在一旁,看着周公公給皇帝順氣。見皇帝緩和一些,才轉頭道“皇叔今日來,可是有事?”
這人得了權利,身上的暴戾之氣更勝。往日裡還裝幾分,如今是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暴力囂張。
平王連看都不看他一眼,而是對皇帝道“父皇,兒子知道您龍體欠安,本不該來叨擾您。可是國事爲重,過幾日,便是祭天之時,還望父皇早日養好身子,帶領羣臣前去祭天。”
樑旭一愣,不可置信看着他,他會放皇帝出去?不,絕不會這麼簡單。
樑惠帝聞言,譏諷看他一眼“怎麼,朝臣給你施壓了?”
平王神色微微變動一下,覺得薑還是老的辣,不過面上不顯“父皇誤會了,您到底還是一國之主,兒臣不過是看父親身體不適,這才站出來爲您分憂而已。這祭天一事,不還是需要父皇出面嗎?”
皇帝不說話,靜靜看着他。屋子裡有一瞬間的安靜,樑旭忽然明白爲何昨晚那宮女要傳遞這個消息了,想來是外面出現了什麼謠言,擾的人心惶惶,平王爲平息衆怒,這纔要讓皇帝出門祭天。
只是不知,這消息到底是何人探尋的。
“你憑什麼以爲,朕會如您所願?”皇帝冷哼一聲,臉上越發難看。
平王聞言也不惱,而是笑盈盈看一眼樑旭。“父皇最是疼愛這個孫兒,若是父皇有什麼意外,兒臣讓他爲您陪葬如何?”
“你敢!!”用皇孫給皇帝陪葬,哪朝哪代也沒有這樣的規矩。從來都是殺了妃嬪奴婢殉葬,哪裡有殺皇孫的?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自己若是不照做,當即要殺了樑旭。
樑旭冷冷看着得意囂張的平王,心裡有了思量。等平王得意離去,樑旭才讓周公公下去,自己伺候皇帝吃藥。
“翁翁,照我看,他這是要謀反了。”樑旭說的十分淡定,似乎在說今天的菜不錯一般。
皇帝也跟着笑笑“我看,不止他一個,你那另外幾個皇叔,只怕也開始動作了。”眼神裡的情緒複雜,有譏諷,還有哀嘆。
年紀越大,越在意親情。作爲皇帝,則越加恐懼死亡。
像是一個天道輪迴一般,當年他的父皇是這樣得到皇位的,他也是,如今輪到他的兒子,似乎也要經歷一番血雨腥風。皇權,就沒有平安過渡繼承的時候。
樑旭苦笑一聲“您還笑的出來,剛纔不是罵的很生氣嗎?”
皇帝淡淡道“我若是不演的真一點,他怎麼會相信,我已經無計可施?我越無能,他們就越敢折騰。唯有他們鬧騰了,你那弟弟,纔有機可乘。”
樑旭想了想,擡頭直視皇帝“您就不怕,融兒會失敗?畢竟.....他還是個孩子。”
“孩子?”皇帝笑笑“能順利長大成年的皇子,都算不得孩子。”
看樑旭沉默,皇帝繼續道“旭兒,你要相信他,我不會看錯這孩子。讓他去南海,一來是避風頭,而來,就是想讓他收復木家軍。”
“要說如今還有誰的兵力能跟陳琰童對抗,木家軍是不二人選。他們離開王都多年,早已憋着一股氣,想要重新奪回爵位。”
“可您爲什麼不讓我去?樑融若是有事,我如何去見母妃?”樑旭忍不住反問“當年母妃是如何死的,難道您不知?”
提到那個兒媳婦,皇帝心中略微愧疚。可也只是一點點而已,他淡淡道“你跟他不一樣,你將來是要繼承大統的,而他,朕要讓他成爲你手裡的一把利刃。”
一把戰無不勝的利刃,無所畏懼。
樑旭心中有些悲涼,爲了權利,連自己的子孫都要利用嗎?皇權面前,親情何其淡薄,血濃於水,便是一場謊言。
“你的命運,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了,樑旭,不要婦人之仁!”樑惠帝警告道。
良久,樑旭才道“若是他敗了呢?”
“敗了?”皇帝喃喃自語一下,嘆息道“那就是天命,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誰也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