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倒抽口涼氣,趕緊貓住身子,捂着肚子道:";完了,我羊水破了......";
";什麼......?";炎之陌一把接住無憂的身子,卻見她一陣痙攣,面色蒼白如紙,額頭上冒出了大粒的汗珠。
他不顧衆人的注視,把全身顫抖的無憂抱起來,一邊往內室飛奔,一邊對紫竹吩咐:";快!快去找產婆!";
無憂被一陣陣的抽痛麻木了神經,眉目緊皺,攥着他的胳膊就狠掐了進去。
炎之陌也不叫痛,只是擔憂地盯着他,不斷重複:";憂兒,你要堅持......堅持......";
無憂只感覺自己被放在一張牀榻上,爾後便是痛得神智不明。一雙冰涼的大手小心翼翼得擦着她額頭的汗,動作似乎在微微的顫抖。耳畔響起炎之陌焦急的聲音:";怎麼搞的,產婆還不來?";
無憂痛苦地撐開眼皮,就看到一張比她還要蒼白的臉。這個桃花少年,在面對千軍萬馬生死關頭也毫無懼色,此刻,卻嚇得面如紙色,雙手發抖。
無憂反手抓住了他的手,本意是想讓他別太擔心,不料疼痛太甚,竟不由自主地把指甲陷入了他皮肉中。
不知等了多久,產婆終於出現。炎之陌讓開到一邊,卻仍然不鬆開無憂的手。
直到產婆翻眼瞪他:";你還想不想你夫人活命了?乖乖到外面去準備熱水和乾布。";
這些事本來紫竹她們就可以做,但炎之陌竟像個孩子般聽話,愣愣地點頭就衝出去了。
無憂感到雙腿被分開,曲膝撐在榻上,產婆在一旁語重心長道:";你這是早產,一個不小心,會一屍兩命,全看你的意志了。咬咬牙撐下去,就母子平安。";產婆邊說邊遞給她一塊乾布,意思讓她咬在口中,免得因爲疼痛過甚而咬傷自己。
接着,便是產婆不斷地引導。無憂已經分辨不清自己身在何處,靈魂好像遊離在生死的邊緣,除了按照產婆的指示去用力,便是不斷地掐自己,咬布條,來發泄痛楚。
從沒想到生孩子是這麼痛苦的過程,而她更不幸的第一次就攤上了早產。漫長的痛楚,沒有個盡頭,讓人的意志也到了綿軟的地步。堅持,她堅持了一天一夜,天地好像失去了顏色,她已經沒有時間的概念。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粗魯絕望的呻吟,都因爲重複太多,而變得普通了,有一刻,甚至希望自己就此死去,來了解這無邊無際的痛楚。
而那一刻,有人抽掉了她口裡早已被津液潤透的布條,把自己的手指塞了進去。無憂幾乎沒有遲疑,就深深地咬了進去。
終於,孩子嘹亮的哭聲,在房間內響起。
無憂好像解脫了一樣,一下鬆開嘴裡血腥味瀰漫的手指,仰面癱倒在牀上。
人常說:哭得越響的孩子,將來就越健康。想到這,無憂蒼白的臉上,漾起一絲單薄的笑。
這時,產婆抱着還泛紅絲的小嬰兒到炎之陌面前,喜笑顏開道:";恭喜大官人,是個小公子。";
";啊......";炎之陌有些癡呆的,好像反應慢了半拍,半晌才眯起了眼睛,傻笑着自言自語道:";是男孩啊,呵呵,是個男孩!";
產婆以爲他初爲人父,在極度歡喜之下才會這樣。把嬰兒包好之後遞給一旁的紫竹,又吩咐道:";這孩子因爲早產,所以先天不足,你們可得好好照看着,一點點着涼小病都可能要了孩子的命。";
紫竹點頭謹記下,又擔憂地瞟了眼炎之陌鮮血淋漓的手指,開口道:";主子,你的手要不要先包紮下......";
炎之陌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指還在往地上漓血。";不礙事,先把孩子抱給秦夫人看看。";
紫竹還想說什麼,最終還是聽令照辦了。
牀榻上一片狼藉,無憂眯着眼睛還在半昏迷狀態。炎之陌用手臂墊着她後頸,讓紫竹把孩子遞到無憂面前。
聽到孩子的啼哭,無憂艱難地撐開眼皮,入眼處,就是一個全身紅沙沙皺着一層皮的小嬰兒。
";我基因就這麼差麼?瞧這孩子醜的......";無憂苦笑。
炎之陌寵溺地撫開她被汗水粘溼的鬢髮,用指尖撥着孩子的小臉道:";哪裡醜?我看這雙眼睛就特別漂亮,一般小孩哪能這麼亮?";他當然不知基因是什麼東西,只是盡力地去逗無憂開心。
無憂聽他的話,仔細看孩子的眼睛。果然,在那一張還溼漉漉的小臉上,圓嚕嚕地睜着一雙大眼睛,黑葡萄一般的眼珠子時不時上下左右轉悠,浸透着靈氣。一看就是個聰明孩子。想來,還是繼承了一些她的優良基因的。無憂美滋滋地想。
這時,一直在旁邊笑看着的產婆搭話道:";早產兒剛生出來都這樣。等孩子長大了,保不準是豫州第一美男子呢。";
嘿嘿,這話中聽。無憂不知是累了,還是喜不自持,眯着眼睛一直沒動彈。
炎之陌輕輕晃了她一下,問:";還沒給孩子取名字呢。";
無憂臉上的笑容已經慢慢淡去,她眼皮動也沒動,只有脣微弱地翕和着:";子曦......君子曦。";
君子曦......?炎之陌愣了下,等他回神,才發現無憂竟然已經昏了過去!
";她怎麼了?不會有事吧?";炎之陌唰地站了起來,把產婆整個人拎離了地面。
老婆子脣齒顫抖:";這......你不能也問我吧?該去找大夫啊!";
冠華居里登時一片混亂。
*
有多久,沒這麼全然地放鬆身心,睡上一覺?
有多久,沒有丟開身上的包袱,好好大醉一場?
在生與死,夢與醒的邊緣,無憂好像徜徉了許久。
一條混沌漫長的道路,回首處是烽煙四起,阿諛我詐,滿地的荊棘都在張牙舞爪,而前方,燈火闌珊處,似是她許久未曾迴歸的現代世界。
走過這條路,就能回家嗎?
她伸出手,眼前的空氣卻倏地跳動了下,一切化爲泡影。
何處爲家?
現在,她有了孩子,有了自己的生活,這裡,不就是她的家?
再回首,荊棘叢生的平原中央,卻有一朵最燦爛的花。那是什麼花?明媚,耀眼,圍繞它的一切黑暗都不可靠近。
無憂下定了決心,向那束光線靠近。她張開眼睛,才明白,原來那是一朵桃花。
炎之陌守在她牀邊,她清醒地意識到自己正抓着他的手不放,汗水濡溼了掌心。只是那朵桃花好像不甚疲憊,萎焉着泛起了血絲。他正拿着一塊沾了清水的絲絹,小心翼翼地擦着無憂臉頰的汗。
無憂動了動,渾身立刻一陣痠疼:";我睡了多久了?";
炎之陌見她醒來,立刻丟了手裡的絲絹,按住她身體不讓她動:";不多不少,剛剛七天整。";
七天這麼漫長啊......無憂剛想說什麼,炎之陌忽然死死地扣住她手心,上身傾了過來:";我擔心死了。";
他說得很用力。好像在她昏迷的這七天裡,都在醞釀這句話,終於讓他等到了這個機會說出來。他的身體其實並沒有用力地壓下來,很謹慎地保持只是輕貼着的距離。無憂能感覺到他身體的顫抖和無處發泄的力量。
無憂微微彎起了脣角,把下巴擱在他肩上,輕聲道:";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炎之陌怔了下,隨即饜足地閉上眼睛。再多的苦,有這一句,便足夠了。
兩人就這麼僵持着不動,過了一會,無憂開口問:";孩子呢?他在哪裡?我記得是個男孩。";
";嗯。孩子因爲早產體弱,所以被特別看護起來了。我這就去抱來給你看。";炎之陌起身,飛快地出了房間。
他前腳剛走,無憂便看見紫竹在門外探頭探腦。於是儘自己最大的力氣出聲喚她:";有什麼事,進來說吧。";
紫竹站了出來,又猶豫了一下,才走到牀邊。
她顯然是一早就藏在門外了,只不過介於炎之陌在場,纔沒有出來。無憂大致猜到她要說的應該是一些和炎之陌有關的事。
";你等了半天,不就是爲了單獨和我說話嗎?有什麼就直說吧。";
紫竹神色緊張地瞟了眼門口,才小聲道:";知府大人全家都橫死在府裡了。";
知府大人......?無憂慢半拍地思考着,驀然想起,那天來鬧事的張公子就是豫州知府家的公子。這個難道就是所謂的多行不義必自斃?
見無憂沒有反應,紫竹神色不安地繼續道:";我覺得......好象是主子下的手。";
炎之陌!?他與豫州知府無怨無仇,何必殺人家全家?不對......要不是那張公子推到她,她也不會早產,糊里糊塗去了半條命地昏睡了七日。難道炎之陌就爲了這個去殺人?
無憂不禁打了個冷顫,希望自己猜的不要是真的。紫竹大約還要開口說些什麼,門口忽然響起腳步聲,炎之陌已經抱着孩子進來。
他一見紫竹,便皺起來眉:";你怎麼在這?";
紫竹本來就是撞足了膽子纔敢跟無憂說出那些話,這下又被炎之陌撞個正着,頓時嚇得六神無主,支支吾吾說不上來。
無憂輕笑一聲,緩和了氣氛:";我忽然想吃道家鄉的甜品,就把紫竹叫來按我的方法去試着做了。";
";哦。";炎之陌這才舒展眉頭,";你不是要看孩子嗎?看看,睡得正香呢,我剛纔都不敢走快,就怕吵醒了他。";邊說邊把孩子抱到了牀邊,再未看紫竹一眼。紫竹便知趣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