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炎之陌分別後,無憂就直接回了御清宮偏殿。魂不守舍地好像在想心事。
";想什麼呢?一直心不在焉的。";無憂只是輕拍她一下,豈料她竟然";啊";地叫了出來。
無憂本能地蹙眉,抓住她手:";怎麼了?";
一陣微風,樹枝碎蔭打在她臉上,她黑眼珠裡滿是恐懼:";娘娘,御清宮裡好像有鬼......";
無憂愣了下,輕笑:";只有人心裡鬧鬼,世上哪有什麼鬼神的。";
含霜怯怯地搖頭:";不是啊,娘娘,我真的看到了......今晚我出來找你的時候,就在偏殿那,看到鬼影......我還聽到奇怪的腳步聲!";
";御清宮是天子寢宮,普通小鬼怎麼敢靠近。你一定是看錯了吧。";無憂鎮定地拍拍她肩。
";下午浣衣局那裡也聽到了怪聲,娘娘,我真的沒有撒謊啊......";含霜越說越急,幾乎要掉眼淚了。
無憂這才重視起來。皇帝一離開,這宮裡就鬧鬼,也許真的有";鬼";,是居心叵測的人想要挑釁她。
無憂安慰她:";今晚御清宮通宵打燈。等明日白天再在宮內徹查可疑人物。";
含霜這才放心地點點頭。
回到寢殿,含霜服侍無憂寬衣沐浴,外衫褪下,忽然從袖子裡滑下一張紙團。
含霜";咦";了一聲,正要蹲身去撿,卻被無憂眼疾手快搶了去。
她把紙團握在手心,對含霜道:";你先出去吧,剩下的我自己來。";
含霜應了聲,轉過屏風出去了,剩下無憂一人在浴房氤氳的水汽中凝起了眉。
匆匆掃了一眼,紙條竟然是炎之陌寫的。約她今晚子時在太液池湖心亭相見,有要事相商。
無憂攢起紙團,在屏風後瞥了一眼,含霜已經出去。於是快步走到燭火前,將紙團燒掉。
紅燭上升起一絲細細的黑煙,無憂透過跳動的燭火,凝着窗外深黑的夜。
是剛纔在御花園相遇時,他悄悄放在她袖子裡的嗎?她竟然一點都沒感覺到!炎之陌有什麼重要的事,剛纔見面的時候不說,而要在半夜約她單獨出去?
子時,還有不到一個時辰就是子時了......無憂猛地搖頭,不行,就算是十萬火急,她也不能去見他。皇帝不在宮裡,他們叔嫂本就該避嫌,即使沒人看到,夜半時分也實在不妥。
打定了主意,無憂重新返回浴室,夜風從繡着金孔雀的簾幕裡透過來。無憂把身體全浸在水中,默默的思索。
今夜,似要有什麼事發生。從在御花園裡巧遇炎之陌,到含霜說鬧鬼,現在又看到炎之陌的字條......那張紙條,她似乎燒得太早了,不然現在還可比對筆跡。
無憂覺得自己頭腦沉甸甸的,身體就算泡在溫水中,依然不放鬆。鑲金刻花的池底,好像有什麼讓她在往下墜。
殿外,含霜好像叫了一聲。無憂警覺的擡起雙腿來:";怎麼了?";
含霜衝進屋來,貼着屏風外喊:";娘娘,不好了,着火了......";
";什麼?";無憂倏地從水中站起,拉過外袍裹在溼漉漉的身上。繞出屏風外,含霜正臉色發白地來回踱步。
一見無憂出來,立刻焦急道:";娘娘,先帝祠堂燒着了!";
無憂一驚,趕忙邁出房,空氣裡立刻傳來了驚呼聲和倒塌的聲音。後宮的一角已有火光沖天,火舌帶來了奇怪的氣味,還伴有垣柱倒塌的震天巨響。炭火的紅色在眼底跳躍,無憂覺得全身都在顫抖:";怎麼會起火的?火勢怎麼樣,有沒有人去救火?";
含霜搖頭像波浪鼓:";不知道,奴婢也是剛看見的。剛纔看好多禁軍侍衛拿着刀往太液池那邊去了......他們怎麼拿刀啊,不是救火嗎?";
無憂按住含霜:";快,替我更衣。我們去看看。";
先帝祠堂就在太液池邊上,太液池......無憂反覆念着這三個字,腦中忽然轟隆一響。
那張紙條上,炎之陌也是約她在太液池見!如果禁軍侍衛是往太液池去,如果炎之陌今晚真在那等她,那後果......
她簡直不敢再想下去,催促着含霜套好了外衣,疾步向太液池趕去。一路上,果然如含霜所說,密密的都是穿鐵甲的禁軍侍衛。他們手中的佩刀在月下泛着泠泠寒光,帶隊的頭領見到無憂,遠遠地躬身向她行禮。
含霜自動說:";娘娘,我去問問情形怎麼樣。";
過了一會,她從黑暗裡回來,對無憂道:";火勢很大,蔓延到旁邊的毓軒殿,驚動了迴雪郡主。他們還發現、發現......允王殿下佩劍站出現在火場!";
無憂身子一晃,險些沒有站穩。她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心裡的疑惑頓時被憤怒所代替。是誰?是誰精心策劃了這一切?究竟是要針對她還是炎之陌?
如果那人的目標只是炎之陌,那她無疑成了那人的踏腳石。而如果那人的目標一開始就是她,那炎之陌就等於爲她受了罪!
無憂來到太液池邊,火光將池水全部映得通紅,漣漣波光好像燒着了一般,也在吞吐着火舌。一隊全副武裝的侍衛踏破黑塵,將太液池畔圍得水泄不通。相比之下,在先帝祠堂救火的人反而較少。
無憂還沒找到炎之陌,就看見炎迴雪披着披風,慌張地跑過來。披風裡面只有一件白色單衣,顯然是剛從睡夢中驚醒,就跑了出來。
她一看到無憂,就夾着哭腔問:";秦姐姐,到底怎麼回事?怎麼會起火的?還有五哥......五哥怎麼會深夜帶劍進宮呢......";
無憂想說話,喉嚨裡卻先哽咽起來。炎迴雪頭髮鬆散地披在腦後,臉色還蒼白,果然是生病。她要怎麼告訴她一切的前因後果呢?
只能咬着脣安慰:";我也是看到火光才趕來,比你知道得多不了多少。先等火撲滅了再說吧。";
含霜這時悄悄地扯無憂袖子,把她拉到一邊,小聲說:";娘娘,我聽人說這火勢起得奇怪,可能是鬼火......";
她一定又是聯想到鬧鬼的事。無憂瞪她一眼,警告她:";就算真有鬼,也不許你亂說。事情沒調查清楚之前,把你的嘴巴堵好。";
她們在夜色裡站了半個時辰,大火終於撲滅。無憂派含霜去打探,聽說幸好雷統領今夜預備了大量人手防止火情,所以毓軒殿的火勢收住了。幸好沒有再波及下去,但先帝祠堂也基本毀了大半。
炎落宇剛離去,她所管理的後宮就燒掉了先帝的祠堂,等皇帝回來時,她要如何交待?
無憂想起禁軍統領正是雷風,於是厲聲道:";去把雷統領叫來,本宮有話問他。";
誰知含霜去了之後,居然一個人回來。怯怯地說:";娘娘,雷統領說,說後宮不宜干政。而且此事......娘娘也脫不了干係。";
";放肆!";無憂一哆嗦,上下牙關撞到了一起,她忿忿地說:";那本宮親自過去!";
雷風遠遠看到無憂,便知她興師問罪來了,當下就半屈膝,恭恭敬敬行了個大禮。
無憂冷笑:";雷統領何必如此?本宮可當不起。連本宮都請不動你了,看來只好本宮親自跑一趟。";
雷風動也不動:";屬下不敢。";
";那你告訴我,你怎麼會事先預知火情,做好了充足準備?";
雷風竟是不卑不亢地回答:";此事等皇上回來,屬下自當據實回報。";
好呀,這就不把她放眼裡了。無憂不敢相信眼前這人還是過去嘻嘻哈哈要爲她牽紅線的雷風,似乎一到了宮裡,每個人都變了。
無憂居高臨下看着他:";你別忘了,皇上臨走之前囑咐我代管整個後宮。如今發生這麼大的事,我有權過問所有的細節。皇后皇后,就是居於皇帝之後的第一人,你如果再頑固不化,別怪本宮治你知情不報的罪!";
雷風背脊動了一下,平靜地道:";屬下今天下午收到一封密信,說今晚子時有人慾帶刀闖宮,在太液池縱火。雖然難辨真假,爲防萬一,屬下還是做了些準備,沒想到先帝祠堂真的着火,而我們的人在太液池湖心亭發現了帶劍的允王殿下。";
無憂一怔,這果然是個圈套!
";那信呢?";
雷風把手伸進懷裡,半晌摸出一張紙箋。無憂接過一看,立刻傻了眼。
這竟然是一封用左手反寫的信?從那左右顛倒的字跡,根本無法辨別出自何人之手!一個人若正常書寫,絕不會用左手反着寫,因此要從字跡來找出密報之人,是不可能了。
無憂握緊了拳,背上前所未有的沉重。前方好像有一張無形的網張開,慢慢地向她收攏、收攏......
她擡起頭,就看見一身冰藍色袍子的炎之陌從她面前走過。他的身材依然頎長秀美,手腳被鐵鏈銬起,前後都有好幾層守衛看着。他們押着他,往天牢緩緩走去,經過無憂面前時,炎之陌忽然停下了腳步。
無憂看着他明亮的桃花眼,忽然就想哭。她以爲他要跟她說些什麼,可他只是一動不動地注視她,桃花眸子像是映了天上的星辰,漂亮得不像話。許久,他動了動嘴角,竟是衝她微微一笑。
也就是這一笑,讓無憂強裝平靜的最後一絲防線也崩潰了。
身後,有侍衛開始推他,催促他前行。炎之陌的笑容像是天際劃過的一顆流星,瞬間就消逝了,卻留下永恆的回憶。
無憂忽然仰起頭,閉上了眼睛,不忍再看。一股溼潤的感覺隨着脖子的高高擡起,終於迴流到眼中,沒有落下來。
無憂發誓:一定要找出那個試圖挑釁她的人,令她後悔終生!
*
第二日,無憂去天牢中看望了炎之陌。雖然明知道在這個關頭不該這麼做,但她有一些事情,一定要當面問清炎之陌。
他的樣子看起來很憔悴,眼球凹陷,臉色也難看。但他看到無憂的時候,眼裡跳動的光亮絲毫沒有疲倦。他的樣子,好像是與她失散久了,下一刻就會過來擁抱住她,告訴她,有他不必擔心。
無憂閉了閉眼睛,防止眼淚再不爭氣地流下來。她蹲下來,抓着鐵牢的柵欄,問:";你還好嗎?";
";嗯,還不錯。";他的面龐好像水下的青苔,柔和但又飄忽。
無憂忽然就覺得自己多此一問。只看他現在的臉,就知道他肯定不好。
就在這時,炎之陌又說:";憂兒,你不該來的。大哥現在不在,你我的關係成爲最敏感的話題。你這樣只會遭人非議。";
他說着,大手遊移到鐵柵欄上,包住了無憂的手:";但我看到你的時候,真的很高興。我不想騙你,我其實是希望能再看你一眼的。現在我如願以償了,受罪也就認了。";他的眼神熱烈而關切,彷彿以前最愛她的時候。
無憂把手從鐵柵欄上鬆開,遞進他掌心。這時候,她也不想什麼該死的避嫌了。她的眼淚滴在他手背上,她聽到自己堅定有力的聲音:";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炎之陌什麼也沒說,只是微笑着看着她。兩人都不再說話,等到天牢外的鐵門哐當一響,光線越來越明亮,炎之陌才緩緩的鬆手。無憂的臉熱極了,心裡卻一片冰冷。
牢頭遠遠地催促了一聲。無憂站起身,不忘問他:";你昨天爲什麼會出現在太液池的湖心亭?你不是已經回王府了嗎?";
炎之陌愕然脫口:";不是你約我去......啊,我真傻!";他好像恍然大悟一般,又有些落寞的自言自語:";我就知道你不會寫那種信給我,是我一時糊塗......我是被鬼迷了心竅,活該受這罪!";只有他心裡知道,他是被誰迷了心竅。
無憂立刻明白過來:";你說也有人假冒我寫紙條給你?炎之陌,你聽着,有人設計想陷害你或我。昨晚,我也受到了假冒你的紙條,約我子時去太液池相見。我沒去......結果就發生這種事。";
當無憂說到";我沒去";時,炎之陌的眉毛抖動了下,好像露出哀傷之色。但很快就掩蓋下去:";幸好你沒來。我一個男人,受點苦沒什麼的。你千萬別和大哥說這件事,我不想你們的感情因爲我而產生裂痕。大哥一定會查明真相,放我出來的,你不用太擔心。";
他倒是會替她着想?無憂肚子裡升起一股無名怒火:";不行,這件事一定要在皇上回來之前查清。不然你以爲能瞞得住他嗎?炎之陌,你也別把自己太當回事,我跟你大哥有沒有感情,不用你多管閒事。你都什麼樣了,好好管好你自己吧。";
說完,忿忿地甩袖,離開了天牢。留下炎之陌一人,對着地上的乾草墊苦澀的笑。他炎之陌就是一根筋傻了到底,所以頻頻碰壁還是不知道換條道。他若是能愛上別人,是不是就會這麼犯傻了?
那天,無憂才從天牢回來。下午,後宮裡就開始流傳,說允王殿下是因爲與後宮女子私會,纔會出現在太液池。流言傳佈如此之快,當天傍晚就到了無憂耳朵裡。
彼時,她正在用晚膳,氣得連筷子都攥不穩了。
有關她和炎之陌的傳言,早在帝后大婚之前,宮裡便有傳言。但因爲炎落宇的一味袒護,並沒有人敢大張旗鼓地宣揚。如今皇帝一不在了,這些人便肆無忌憚的把矛頭都指向她。傳言裡雖沒有明說是後宮哪位女子,但大多數人心底都已有了答案。難怪那天雷風說她也脫不了干係,原來那幕後之人一早就打算拖她下水。無論昨晚她去或不去,這件事她都脫不了干係。
好狠的用心!無憂幾乎咬碎一口銀牙,恨只恨她和炎之陌都燒掉了那張紙條,現在竟沒有絲毫線索可尋了。想必那暗中塞給她紙條的人,也是料定她看完後第一反應會燒掉,纔會這麼明目張膽地以正常筆跡書寫。
無憂抱着胳膊,在窗前苦苦思索。到底該從哪裡下手呢?
將昨天發生的所有事情又從頭回想了一遍,無憂叫來含霜:";去毓軒殿,幫我打聽下允王殿下昨天在毓軒殿都做過些什麼,又與哪些人見過面?小到喝口水,打個招呼,我都要具體知道!";
";是。";含霜得了命令,剛出去沒一會,又折了回來,在門外道:";娘娘,迴雪郡主求見。";
炎迴雪......?無憂不自禁地皺起了眉。
她剛懷疑到她身上,她便自己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