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
似乎自己很久都沒有睡得如此安心過了。
在一彎溫暖柔軟的手臂中，嗅着淡淡的體香，整個人好像是隻漂泊了很久的船，在這個夜晚，終於泊回了心裡深藏的那座海港，於是靜靜地漂浮在水面上，隨着海風和波浪輕輕地起伏、搖晃，周身環繞着星點的燈火。
她突然想，就這樣一直睡下去，也不錯啊……醒過來，就要面對她不想面對的事情，做她左右彷徨的事情，接受無論怎樣都會讓她心疼到碎的結局。
但世界還在繞着北極與南極間那條虛無的線、不停地旋轉，太陽也要按時升起，把她從睡夢中喚醒，逼迫着她拿起命運的大筆，去畫上最後那個歪歪扭扭的句點。
送人去機場的貢多拉已經預定好了，兩個人飛回上海的機票，在第二天一早也已經被旅館老闆送了過來。
李蘇禾把機票放進錢包裡，看了眼牆上的掛鐘：上午9點07分；看了眼門口：沒有響動，茱莉亞還沒有來；看了眼桌旁：親愛的小呆瓜正在拿着明晃晃的叉子，和盤子裡那隻自己剛剛爲她剝好的煮雞蛋做鬥爭——雞蛋又圓又滑，她叉不到……
李蘇禾忍不住覺得好笑，走過去抽走她手裡的叉子，一下子叉住那隻雞蛋，再把叉子柄遞給她。小呆瓜瞪着眼睛張着嘴巴看着她麻利地做好這一系列動作，慢慢地接過那隻好像已經很神聖了的雞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甚至好像有要開口問問雞蛋爲啥不聽自己的光聽李蘇禾的的傾向。
她……不記得今天早上本來要做的事情了麼？李蘇禾轉過身背對着葉千千，慢慢地斂起笑意，覺得太陽穴又開始刺痛。她簡直就是被那什麼見了鬼的命運給逼到了懸崖邊上，然後要她選擇是被羣狼分食還是跳崖自盡……這個意象……太狗血了啊……李蘇禾在心裡自我吐槽。
“叮——”門鈴響了，把她從一塌糊塗的思緒中拉出來，催促着她走過去開門。
門後，茱莉亞小姐臭着張臉，用兩個鼻孔對着她。李蘇禾挑了下眉梢，側身讓她進來。
“她……改變主意了沒有？”見到葉千千之前，茱莉亞語氣不善地問道。
“……”李蘇禾沉默不語，但這樣也足以叫茱莉亞知道了問題的答案。她憤恨地跺了下腳，重重地哼了一聲！
“等一會兒……千千救慕白之前，我會叫救護車來……等慕白醒了以後，我們立刻就離開威尼斯……麻煩你照顧千千……”李蘇禾的聲音越來越小，叫她不禁對自己的反應感到莫名——她這是……說什麼呢！本來茱莉亞就是千千的姐姐啊！自然是……自然是會照顧好她的……自己一個外人……簡直就是……唔……多管閒事了……
果然，茱莉亞一聽，怒氣又開始蹭蹭地往腦門上涌，氣哼哼地吼了句：“不用你管！趕快滾蛋！別讓我再看見你！巫婆！”
李蘇禾聞言苦笑了下，穩了穩不平靜的心情，走進了臥室——那裡，小呆瓜已經吃好了，嘴巴上還沾着一點蛋黃的碎屑。
李蘇禾想都沒有想，自然地走過去，伸手替她摘掉脣角的碎屑，又拿起餐巾來替她擦了擦。
茱莉亞看着，心裡不屑地想着，她這麼做不過就是怕千千突然反悔麼！哼！就會算計人的中國巫婆！
聽見聲音已經暴躁到如同被激怒的鬥牛一樣的一聲重“哼”，葉千千這才從李蘇禾的身側看見了站在臥室門口的茱莉亞，高興地叫了一聲！茱莉亞還以一個白眼，不看她。
小呆瓜有點急了，繞過李蘇禾跑過去，拉着茱莉亞的手左晃右晃，開始拿手的撒嬌把戲。
被繞過的一瞬間，李蘇禾突然感到，彷彿心被掏空了一般……
唔……她忘記了，小呆瓜還有別人，還有很多人在關心她、愛她，完全……完全不需要自己……
嗯？愛她麼？自己已經在愛着小呆瓜了？李蘇禾覺得這個想法苦澀得讓人發笑……兩個女人，還有一個是個癡癡呆呆的小傻子，怎麼可能……也許，她只是對這個可愛卻又有着悲劇命運的小姑娘有些同情和寵憐而已……
她晃晃腦袋，轉過身，看見葉千千已經成功地安撫了鬥牛茱莉亞，深深地吸了口氣：“我們……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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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覺得到，身邊那人的身體在微微地顫抖，甚至聽見了她上下牙齒撞擊的聲音，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她知道她害怕，但是，她沒法抹去她心裡那種深深的恐懼，沒法阻止她受傷，因爲，讓她受傷的人，就是李蘇禾——她自己。
李蘇禾不由得伸出手去，想要握住葉千千的手，但在自己的手指剛碰到她細膩的皮膚的那一剎那，就被那隻手如糾纏着樹木的藤蔓一樣立刻攀附上，緊緊地攥住，攥得她覺得有些發疼，但卻沒有抽出來。
那隻向來溫熱的手，此刻叫她感到冰涼如同握着一把三九天的雪。
她願意分擔她的恐懼，並且如果可以，她發現自己甚至願意替她承受所有的恐懼與傷痛！但是不行。她只能狠着心，逼着她恐懼，逼着她疼痛，也逼着自己一起疼痛……
茱莉亞在門外等着。李蘇禾反鎖了門，以防茱莉亞中途衝進來，把所有的事情打亂。不得不說，她的心還是殘忍的，否則，也不會仍舊堅持着要千千把李慕白徹底救醒。但是，如果半途而廢，那麼痛苦還是雙面的，且要加倍的勇氣才能繼續承受。
她怕到時候她沒有。
李慕白臉上的面具還在詭異地笑着，而且，似乎嗅到了它喜愛的食物的味道，嘴角簡直要活生生咧到耳朵。
葉千千顫抖着，極其緩慢地伸出手，修長白皙的食指，慢慢地、慢慢地貼近那陰森可怖的怪臉。
李蘇禾感到握着自己左手的那隻手簡直就快把她的骨頭捏斷了，但生生忍着沒動——她懂得，與葉千千要承受的痛苦相比，這真的只是一點點的疼痛而已。可她能分擔的，也就只有這一點點。
指腹漸漸貼近了面具慘白的表面，帶着越來越厲害的顫抖。李蘇禾看見，身邊的女孩子已經開始閉緊了自己的眼睛，死死咬着牙，微微偏過臉來，不敢看。
然後，她把自己的手指貼上了面具！
頓時，面具上被碰到的地方張開一張鮮紅的嘴巴，齜出尖細的牙齒，一口咬住了她的手指！
“啊——”葉千千忍不住疼得叫了出來，眼淚在一瞬間傾盆而下！她渾身上下都在劇烈地顫抖着，只是……她沒有縮回手……
李蘇禾覺得自己彷彿被一隻看不見的拳頭狠狠地打中了心臟，打到她快要窒息！她猛地抱住葉千千的身體，妄圖用自己的身體來平靜下她可怕的顫抖，但卻只是徒勞，因爲她自己也在顫抖，而且，似乎更厲害……
門口突然傳來震天的砸門聲，伴着茱莉亞的吼叫：“李蘇禾！快放千千出來！！！我們纔不要救你的什麼弟弟！！！啊！！！”
不能開門……不能開門……李蘇禾在心裡告誡着自己，收緊手臂，把葉千千牢牢固定在懷裡。
“啊——小龍——小龍救我啊——”葉千千痛苦地哭嚎着，眼睛閉得死緊，像是在醞釀着什麼……
李蘇禾突然意識到，那種反應有可能就是上次白光的來源！那一刻，她害怕了，她在葉千千的耳邊，完全不受控制地喊了一聲：“不要停下來！”
葉千千微微睜開已經被淚水浸透了的雙眼，虛弱地點點頭，然後把眼睛再次痛苦地閉緊了……
“疼……就咬住我啊！”大顆大顆的淚水從李蘇禾的眼睛裡溢出來，她聲音顫抖着，吐出這樣幾個字來。
“不要……我不咬小龍……唔……小龍會疼的……”在痛苦的縫隙裡，緊咬着自己的嘴脣的葉千千費力地回答着，叫李蘇禾的眼淚愈發洶涌。
葉千千的下巴硌在李蘇禾的肩膀上，鮮紅的血順着被咬破的下脣留下，洇染着李蘇禾白色的紗衫，像是在上面突然綻開了一朵奇豔無比的玫瑰……
那張白色的面具像只野獸般貪婪地吸食着葉千千的血，漸漸地，在蒼白的底色上，滲染出血紅色的紋路來，盤轉、曲折……慢慢覆滿整張面具。而那些根鬚一樣的觸手，也在慢慢縮回，消失，把李慕白的皮膚還原成完好的模樣……
“咣”的一聲脆響，那張面具落在了地上。
李蘇禾感到自己手臂中的那具身體驟然一軟，把所有的重量都依託在了她的手上……千千已經失血過多而暈了過去。
李蘇禾一手扶着昏倒的葉千千，彎下腰去，用另一隻手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張滿覆着紅色花紋的面具，深深地皺起了眉頭——那是克里斯蒂安要的東西。
牀上的李慕白，突然咳嗽了一聲，睜開眼。
“姐？”看見坐在牀邊地上、手裡還抱着個女孩子的李蘇禾，他有些虛弱而又驚訝地叫了聲，“你怎麼在這裡？這是……哪兒？”
看見自己的弟弟醒了過來，她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李蘇禾垂下眼睫，淡淡道：“你先出去，我等下再和你解釋。”
李慕白望了望還在咣咣作響的房門，又看了眼冷漠的李蘇禾，終於，像個犯了錯誤的孩子般，低下頭，輕輕道了聲“好”，便下了牀走了出去。
一開門，茱莉亞瘋了一樣的衝進來，怨恨地看了李慕白一眼，立刻撲倒在葉千千身邊，急切地問着：“千千怎麼樣？千千這是怎麼了？不會是……”說着說着，眼淚就流了下來。
“沒有。”李蘇禾的臉上帶着凌亂的淚痕，淡淡地回答着，“救護車馬上就會來，你等着就好。”說罷，橫抱起葉千千輕瘦的身體，站起身，輕輕地把她放在了牀上。
再見吧……我的小呆瓜……李蘇禾苦澀地微笑着，凝視着那張遍佈淚跡的臉，情不自禁地，在她的額頭中央，輕輕落下一個吻。
她摘下自己脖子上的紅豆項鍊，環過千千的頸項，鎖好鏈釦。
最後……再看一眼……然後，她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門。
淚滴砸在厚實的軟地毯上，悄無聲息地融了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蘇小淺童鞋爬來更文~一會兒要出去吃飯~吼吼~吃肉神馬的，最幸福了~話說天天吃食堂。。。吃到俺吐啊。。。= =
弱弱地舉手問一句......俺今天這...算是虐麼？唔......應該...8算吧~俺都叫小禾把千千的後事準備好了......（臺下：乃才後事！！！拍臭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