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
威尼斯，深夜，里亞爾託橋。
急剎車之後，黑色的老爺車停在了橋端。高鼻樑綠眼睛的中年意大利人步出車外，黑色復古風衣，黑色復古禮帽，黑色復古皮鞋。
早已經等在橋端的人見了他，急匆匆地跑過來，畢恭畢敬的一個行禮後，遞上一張寫着字的紙。
復古紳士般的男人接過紙，不緊不慢地掃了兩眼，扯起一邊嘴角，點了點頭，轉身回到了車上。臨上車丟下一句話：“繼續監視李慕白那邊的事，隨時彙報給我。”
“是，先生。”命令得到的是一句恭謹的回答，來自那個半彎着腰、低着頭的人口中。
同一時刻，大運河上。
一隻貢多拉緩緩地駛在漆黑的水面上。
船上有一個模糊的人影，似乎正在費力地把某件很重的東西搬起來。他手中那一片黑乎乎的東西有一人那麼長，看他的動作，似乎很重。那人彎着腰，用力把那個袋子拖到船舷上，雙手扶着船舷大口喘了幾下，然後，一把將那東西推進了大運河裡！
“噗通”一聲混沌的水響，一切漸漸歸於平靜，貢多拉緩緩駛離那裡，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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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上海，下午。
“鈴——”的一陣驟響，將正坐在辦公室裡、握着筆發呆的李蘇禾嚇了個激靈，條件反射似的一把抓起身邊的電話——
“喂，我是李蘇禾。”
“咳、咳！”電話裡傳來蒼老年邁的咳嗽聲，“李——咳、咳咳！！！”
這個聲音聽得她心臟猛地一縮：“克里斯蒂安！”
“咳……唔，李小姐，”克里斯蒂安的聲音通過電磁波傳過來，聽着有些詭異，像是電影裡垂死的老人一般，“我打給你，是要你放心，趙光祖……已經永遠不會回去了，我也會……咳咳……盡力保守面具的事情。只要你履行承諾。”
承諾……李蘇禾不由得握緊了手裡的筆，並未發現自己蒼白的手指已經把它捏得變了形，“我會的，你放心。”
“這樣……就好。”克里斯蒂安說了這樣一句，直接掛掉了電話，留下李蘇禾緊握着聽筒，動作一變都沒有變。
承諾……不見葉千千……就算她想見，也見不到了吧……
她最近老是突然之間會走神，備課的時候，吃飯的時候，上課的時候……而那個她不想面對、卻又無法逃避的讓她走神的理由，無一例外，只有葉千千。
李蘇禾頹唐地丟下電話，把臉埋進自己的掌心裡，深深地嘆息着……
那天她和李慕白直接離開了那間旅館，坐上一直等在門口的訂好的貢多拉，駛往機場。半路經過一座橋的時候，聽見救護車的鳴笛聲，心口一陣陣地發疼。
把李慕白先安置在機場，她又帶着那個摘下來的紅紋白底面具去了克里斯蒂安那裡，按照之前說好的，把面具交給了他。
本來她什麼都不打算問，但是臨走前還是沒有忍住，問了克里斯蒂安的打算。老面具師長嘆了口氣，告訴她，自己會把這張面具戴在趙光祖的臉上，叫他……徹底從世界上消失。她想象着克里斯蒂安把趙光祖裝進皮口袋裡，塞上可以叫他沉到水底的石頭，然後丟進潟湖或者大運河中，卻始終無法安心下來。
——就算趙光祖對千千的威脅解除了，但是……但是她留下的傷害呢？解除得了麼？
李慕白已經被關在家裡不能出來了。那天在飛機上，他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卻完全沒有什麼心思解釋給他聽，只是冷冷地告訴他，以後安分一些，不要再出去闖禍了。李慕白心知這事情都是自己的錯，甚至有可能……醒來時看見姐姐抱着的那個小姑娘都是因他而搞成那副樣子，也不敢多問，只是默然地坐在一旁。但他心裡……還有另一番打算……
李蘇禾擡起頭，看着掛在牆上的那張帶回來的面具……那是葉千千畫給她的唯一的禮物……她一回來，就立刻把它掛在了自己隨時都能看見的地方，每天悉心地擦拭，生怕落一點灰塵。
但是透過面具，她卻看不見畫面具的小人兒現在怎麼樣了……是還在傷心？還是……已經忘了她、如從前一般無憂無慮地生活了？
李蘇禾心裡覺得矛盾，她希望葉千千會快樂，但一想到她有可能已經忘了自己的時候，又忍不住覺得心裡空蕩得可怕……她懊喪地把拳頭捏得發白，用力砸在桌上，像是想用手的疼痛感來掩蓋心裡的難受……
千千……你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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茱莉亞最近很頭疼，因爲葉千千不想吃飯。向來懂事的小孩子突然發了小姐脾氣，每天不苟言笑，連說要帶她去克里斯蒂安那裡玩耍也不去，只是躺在牀上摸着脖子上那一串紅豆，盯着天花板發呆發愣，像是丟了魂一樣。問她怎麼了，就很大牌地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崩，要麼就啥都不說，點頭搖頭，像個小啞巴。
茱莉亞扶着額頭，恨不得撞牆自殺！她知道葉千千怎麼了！還不是李蘇禾那個死巫婆！要不是她非要那什麼鬼面具咬千千，咬完之後又把千千丟下自己跑掉，千千怎麼會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哼！更可惡的是那個呆瓜，居然一反常態正經八百地告訴她“不要把這事情告訴爸媽”！茱莉亞氣結，但又拿那個笨蛋呆瓜束手無策，只有每天端着吃的在她面前晃來晃去，只盼她突然被食物勾引回餐桌旁邊來。
葉千千很鬱悶，因爲她醒過來就發現小龍不見了。她記得自己昏過去之前還被小龍緊緊抱在懷裡的，雖然很疼很難受，但好歹有小龍在身邊，還不會覺得特別傷心。可是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卻只看見茱莉亞，還有白白的牆、白白的牀、白白的人，好像老人說的什麼天堂似的。
她問茱莉亞自己是不是再天堂裡，茱莉亞扶額，說她們在醫院。
她又問，小龍呢？茱莉亞怒了，吼她說她那個什麼混蛋的小龍已經滾蛋了！她半天才明白過來什麼意思，好像是說……小龍不要自己了，獨自走了的意思……她開始不相信，不信小龍對自己那麼好，會不要自己，但是時間慢慢過去，她真的再也沒有見過小龍……從那天到現在，太陽月亮反反覆覆地交替着升起落下，小龍卻不見了。她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承認，她的小龍真的把她給丟掉了……
爲什麼啊……
葉千千躺在牀上，盯着天花板，手不由自主地順着領口摸索到了那串溫溫潤潤的紅豆項鍊。她記得小龍說這個是她外婆送給她的遺物……那麼，很重要吧？怎麼會落在她這裡了？這麼重要的東西，小龍一定還會回來取的！她對自己說，但是似乎自己也不是很相信，因爲……她等了太久了，小龍還是沒有回來。
她依稀覺得這種被丟棄的失落感很熟悉，但卻想不起來，自己什麼時候還被人丟下不管。爸媽、茱莉亞？顯然不可能丟下自己，茱莉亞這次生了那麼大的氣，不還是帶着自己回家了麼？唔……還是茱莉亞好，不會丟下自己不管，可是……
她還是那麼的想小龍……想她的皮帶粥……啊，不對，是皮蛋粥，蛋……葉千千躺在牀上嗤嗤地笑着，像個傻瓜。
她本來就是個傻瓜，傻到她不知道自己愛上了一個殘忍又矛盾的女人，傻到在被她丟棄之後，還每天每刻地想着她。
突然門被“砰”地一聲踹開了，茱莉亞氣急敗壞地衝進來，一把扯住愣在當場的葉千千的衣領，怒喊道：“你這個笨蛋！你忘了那個巫婆不行麼，她不心疼你，你偏偏要自己折磨自己！你折磨自己也就算了，連帶着還要折磨我！你這個大——傻——瓜——”邊說邊拼命搖晃着葉千千，讓被搖晃得如同骰子筒的某個呆瓜突然開竅般覺得，幸好自己沒怎麼吃東西，否則肯定會吐出來……
“茱莉亞……”葉千千好不容易掙脫開茱莉亞的魔爪，趕忙退開幾步，繞到牀的另一頭，用牀把自己和危險人物茱莉亞隔開，操起不怎麼樣的意大利語，慢慢說着，“我……沒折……沒折磨……自己……不餓……”
“啊！”茱莉亞絕望地把自己摔在牀上，那一刻，做了個叫自己忍不住鄙視自己的決定。
“葉千千！”她突然坐起來，惡狠狠地盯着葉千千的眼睛，嚇得小呆瓜一動都不敢動，“你不是想李蘇禾想瘋了麼！我帶你去中國找她這個混蛋！”
作者有話要說：
唔。。晚上可能還有一更。。
剛剛突然想起初中的時候看的一個東西，和各位看官分享一下吧。。。唔。。。我看不見你，你看不見我。。。所以。。摸黑吧。。= =
佛外緣（鄭愁予）
她走進來說: 我停留
只能亥時到子時
你來贈我一百零八顆舍利子
說是前生火花的相思骨
又用菩提樹年輪的心線
串成時間綿替的念珠
莫是今生邀我共同坐化
在一險峰清寂的洞府
一陰一陽兩尊肉身
默數着念珠對坐千古
而我的心魔日歸夜遁你如何知道
當我拈花是那心魔在微笑
每朝手寫一百零八個癡字
恐怕情孽如九牛而修持如一毛
而你來只要停留一個時辰
那舍利子已化入我臟腑心魂
菩提樹同我的性命合一
我看不見我 也看不見你 只覺得
脣上印了一記涼如清露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