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漫不經心的一句話,讓處於興奮狀態的我怔在當場。她今天提出的這個問題我真的還沒有認真想過:是啊——如果那裡是埋藏金佛的地方,兇手何必挖那麼大的坑呢?就算他擔心失手破壞金佛而有意將挖掘的範圍擴大,也不至於大到那個程度呀。
可稍一思索,我便輕輕拍了拍桌子,歪嘴一笑:“懂了!”
“怎麼?”小周眼裡滿是狐疑。
“兇手想掩埋陳晨的屍體!”我雙手據着桌面靠近小周,“你還記得劉和說的嗎?他曾聽到一聲悶響,之後刨地的聲音停了片刻,但不久後又響起了挖土的聲音……我想,兇手殺了人之後,一定在想辦法如何銷燬屍體,於是就想到,反正已經挖了個坑了,乾脆挖大一點,就地掩埋,藏屍匿跡。但他沒有想到劉和也被驚醒了,而且還會出來查看,所以不得不丟下還沒來得及掩埋的屍體倉惶逃離。”
小周低頭想了想,讚許地點點頭:“呃……嗯,這麼一說,好像是有些道理。”
“只不過,他大概也沒料到,就算劉和沒有被驚醒,他也成功地將屍體掩埋了,但屍體馬上還是會暴露的,不過是晚幾個小時而已。”
“爲什麼?”
“別墅的游泳池說好了當天雨停之後要進場開挖的呀。”
“真的哦。”小周眼裡的狐疑完全散去,鏡片後的眼睛又大又明亮,“看來,真是天意如此吶。”
“好了,不想了,我們就安心等待呂昭的好消息吧。”
這次的牛排製作得並不理想,筋筋絆絆沒剔乾淨,我不得不將邊緣上長條帶筋的牛排給剔去,但並沒有影響到我的胃口。心情輕鬆愉悅了,對什麼事情都有了包容心,就連走出牛排館的大門時,撲面而來的熱浪差點將我薰灼得窒息,也沒有讓我對這糟糕的天氣心生抱怨。
八月初的長沙,像一張巨大的即將烤熟的烙餅,生活在這個城市的人,則是撒在上面的芝麻,在高溫下被榨乾了水份,繼而膨脹得連表皮都快脹裂開來,似乎能聽到身體被烤焦時發出的“嗞嗞”聲。從停車場到報社大樓也就短短的百多米距離,等我們逃難般衝進清涼的報社大廳時,已是渾身大汗淋漓。
老舅端坐如鬆邊寫字邊聽我彙報工作,頭也不擡,不時“唔唔”地應承着,當聽完夢園會所的情況後,他停下了筆,枯着眉頭一臉肅容,繼而又閉目往後靠在椅子上一言不發。
“我想跟小周再去暗訪一下會所,我敢打包票,那裡,肯定有見不得光的東西。”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老舅終於開口說話了,語氣又緩又重,冷靜得令人心裡發涼,“連車牌都要遮遮掩掩,與鬼魅行徑何異?這裡面,還能有什麼好名堂!”他坐直身子,摘下老花眼鏡,眼袋已顯鬆弛的雙眸灼灼逼人,“政府三令五申要反腐倡廉,可偏偏有人要頂風做浪……好啊,那我們就揭開他的畫皮看看,到底是哪路神仙!”
“那好,我和小周商量一下,看怎麼着手進行……那裡的防備可嚴得很,要好好策劃一下才行,冒冒失失地估計什麼情報也查不到,反而會打草驚蛇。”得到老舅的支持,我頓時感到信心滿滿。
老舅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一絲笑意:“懂得先謀而後定,你這幾年也算是得到了些歷練,有些長進了。”但他隨即斂住笑容,“不過……這件事情,你和小周都不要去辦,我另作安排。”
“爲什麼?”老舅的決定讓我感到意外。
“你們還太年輕,既不像大老闆,也不像高級領導,出入那樣的場合顯得過於稚嫩,不太符合與那種場合匹配的身份,很容易被人察覺。如果是那樣的話,不僅查不出真相,甚至還可能出現人身危險。”
“可是……”聽老舅這麼說,我的心裡感到很是不甘。
老舅的語氣卻不容辯駁:“沒什麼可是!我另外安排人去!不查則已,要查就要查徹底。這事就這麼定了。看樣子,桃花小墅的案子也快有眉目了,這幾天,你和小周繼續跟蹤桃花小墅的案子就可以了。”
“老舅……”我幾近哀求的口吻。
“我是總編,不是你老舅!”老舅戴上眼鏡,繼續俯在辦公桌上寫他永遠也寫不完的文稿,語氣卻變得輕柔了,“去吧。”不再理睬我。
看我垂頭喪氣地回到辦公室,小周給我端來已經放涼了的茶水,小心地問道:“怎麼啦?挨訓啦?”見我不言聲,她又問道,“是不是我們這次的新聞稿沒寫好?”
我端起茶杯猛喝一口,有氣無力地說:“老頑固不同意我們去暗訪夢園會所。”
“哦。”小周在我對面坐下,“爲什麼?”
“他說我們太年輕,既不像大老闆又不像領導,容易暴露目標,不適合執行這樣的暗訪任務。”
“難道,這事就這樣算啦,不查了?”
“他說,會另外安排人去。”
“哦。”小周似乎也有些不甘,卻沒再說話,默坐片刻後就回到外面自己的辦公桌去了。
我起身將辦公室的房門關閉,又放下百頁窗將大辦公區裡紛亂的人影從眼前給屏蔽掉,然後坐回椅子,將雙腳擱在辦公桌上閉目養神。小小的房間裡頓時安謐下來,只有中央空調發出嗡嗡的氣流聲。
冷靜下來一想,老舅說的並非全無道理。從上次去會所的經歷也看得出來,那些黑衣人給了我很深的印象,裡面可謂戒備森嚴,要想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拍到會所裡的詳情,確實有些難度。雖然針孔鏡頭用於暗訪已經是極其普遍了,但怎麼攜帶進去呢?而且,就算做好了僞裝,又怎麼在大樓裡四處走動而不被人注意到呢?特別是那裡只接待會員,普通人根本無法自由出入。
想來想去,想到一個辦法:利用中央空調的管道。
但我們所熟悉的空調管道並不像影視劇裡所看到的那樣,寬敞到任由人進出自如,大多管道是扁而寬,普通人進入裡面尚且困難層層,要在裡面活動、遊走、拍攝錄音更是難上加難。不過——利用遙控設備或許能試一試。
想到這層,我頓時來了精神。現在,在技術層面先要解決兩個問題:一是設備,二是如何將設備送入空調管道。
我給技術室的小王打了個電話,詳細地向他講述了我的要求。他想了想,說,改裝這樣的設備不是很難,但遙控距離可能會受到些影響,因爲無線訊號在空調管道里的傳播比較微弱,將發射器與接收器的功率放大可能會好一些,但也不能完全保證能順暢地使用。
我又問他,如果製作幾件這樣的設備需要添置哪些東西。他說,他先考慮一下,再開個清單給我,針孔攝像頭倒不必了,報社的設備部就有,主要是移動工具以及訊號發送和接受的設備。他還說,先做一個試試,可以先在報社大樓裡做實驗,如果成功了,再多做幾個。最後,他倍感興趣地問我,是不是又碰到大案子了,他有沒有可能參與一下,每天坐在辦公室裡無聊死了,好羨慕我在外面像特工一樣地工作。
沒想到,跟蹤報道了幾個兇殺案子,在小王眼裡,我竟然成了神秘的特工形象。我有點得意,酷酷地說:等有機會吧,哥帶你出去走走。
小王的答覆令我相當滿意,至於如何將設備送入會所的空調管道,我暫時還沒想出好的辦法,不過,先解決一個問題再說吧。
下午臨近下班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給呂昭打去了電話,詢問案件的最新進展。呂昭低聲告訴我,現在張隊正對彭程進行訊問,但彭程一口咬定當晚他睡在夢園會所沒有離開,矢口否認曾駕車到過案發區域。當警方出示他的車曾在案發區域出入的視頻證據時,他感到很震驚,大呼是被人陷害。
“當晚他住在夢園會所,有證人嗎?”我問。
“他說,他住的是行政套房,當晚,他記得三老闆陳永就和他睡在同一套房裡。”
“陳永怎麼會睡在會所裡?”
“那天,陳永陪他喝酒,也稍稍喝多了些,就懶得開車回去睡了。開房的時候,陳家兩兄弟都在,還是陳建的司機將彭程扶到牀上的。”
“陳永爲他作證了嗎?”
“沒有。陳永說,當晚他確實是和彭程住在同一個套房裡,不過,睡着之後,彭程是否離開過套房他也不清楚。陳永第二天凌晨被大哥叫醒後,急急忙忙趕往桃花小墅時,他看到彭程的房門是關閉的。因心裡惦記着二哥陳晨,而且天色太早,他走的時候就沒和彭程打招呼。所以,他不能確定當時彭程是否就在客房裡。”
“你們在彭程的車上有沒有發現一些有用的線索呢?”
呂昭稍稍沉默了一下,沉聲說:“有。”
“是什麼?”
“車子雖然經過了清洗,但我們在駕駛座的腳墊下和兩側車壁上,發現有殘留的泥渣和泥印,車尾箱裡也有類似的泥印和刮擦的痕跡,最關鍵的是,方向盤的真皮護套的縫隙裡有殘留的血漬。”
“化驗的結果呢?”
“正在化驗,結果還沒有出來。”
“……如果化驗結果顯示,方向盤裡殘留的血漬就是死者陳晨的,泥印也來自桃花小墅,那麼,有了這些證據,是不是就可以定案了?”
“能不能最終定案,是檢察機關和法院的事,我們只提供與案情相關的證據。不過,最關鍵的物證——金佛還沒有找到。”
“彭程當晚的行程,從道路監控視頻裡可以查清楚的吧?”查清皮卡車的行程,或許就能解答部分疑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