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紫染髮現雪炎不見已是翌日一早的事。
那個人,來無影去無蹤,她還什麼都沒有來得及問,他又一聲不吭地離開了。
他明明說過會來看她的,怎麼就這麼走了?
難道……
想到昨天夜裡的事,她的面色不禁微微一白。
“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男人清冽的嗓音驀地在耳邊響起,帶着一絲明顯的擔憂,下一秒,觸感溫熱的大掌輕輕搭在她左肩上。
“在想他嗎?”
這個“他”是誰,兩人都心照不宣。
可是有些事情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說清的,正如有些心結並非一朝一夕可以解開。
蘇紫染眸光輕斂,徐徐收回視線,卻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殭屍城的事解決了,你打算何時攻打漠淵?”
男人眉心微微一凝,搭在她肩上的手不由自主地變成了環抱她的樣子:“你想回京城嗎?”
儘管沒有擡頭,她依舊可以感受到頭頂上方盤旋的那兩道灼人的目光,蘇紫染並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可是這一刻,她竟無端有些想笑。
“喂,我來都來了,你不會打算把我趕回去吧?”
“你不知道邊關重地很危險嗎?”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她板着一張臉,故意做出一副很誇張的表情,轉瞬,卻又恢復了那種嬉皮笑臉的模樣,還是讓人恨得牙癢癢的那種,“君洛寒,其實我來這兒,你還是很高興的吧?不然你爲什麼不在最開始發現我身份的時候將我趕走?”
說罷,她晶亮着雙眸,一瞬不瞬地凝着面前的男人。
被人說中心中所想,男人也不惱,反而脣角一勾,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沒錯,我是很高興,可是那又如何?”
“什麼叫那又如何?”
蘇紫染氣急,這男人不會打算把她吃幹抹盡之後就不認賬了吧?看他現在這樣兒,似乎還打算把她送回京城?
“你不覺得我在你身邊纔是最安全的嗎?讓我脫離你的視線範圍之內,你就不怕我一個不當心又把自己弄丟了,或是又出了什麼意外嗎?就算不出什麼意外,你就不怕我趁你不在的時候跟別的男人跑了嗎?”
一連三個反問,確實把男人問得懵了,可是當她把第三句話說完的時候,男人的臉色卻驀地黑了。
“你敢!”
“我怎麼會不敢?”她哼了一聲,完全不把他沉聲的威脅放在眼裡,微微別過頭去,“君洛寒,要是不想讓我亂跑,除非你拿根繩子永遠把我拴在身邊。”
半響沒見他開口,蘇紫染微微一詫。
她該不會真把這男人惹毛了吧?
擡眸看了他一眼,方纔發現他也正神色古怪地瞪着她,旋即咬牙切齒地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蘇紫染,你怎麼越來越不知羞了?”
本想再頂撞他兩句,可是見他臉色已經黑成一片,她心道還是見好就收吧……
遂重重地咳了一聲:“那個,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你打算何時與漠淵開戰?”
男人幽幽地看了她一眼,看得她臉色發燙,卻又不自知地頂着那一張詭異的臉訕笑不止。
“你什麼時候才能把這張麪皮摘了?”
蘇紫染愣了愣,眼角便是微微一抽
。
這男人就不能好好回答她的問題麼?
撇了撇嘴,她不答反問:“怎麼了,你不喜歡嗎?”
男人冷冷一笑:“不如本王也去做一張你這麼醜的麪皮,然後頂着這樣一張臉與你相處,你覺得如何?”
她眸色一閃:“你嫌我醜。”
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且說話的聲音太過平靜,平靜得讓人以爲她不過是在敘述一件生活中的瑣事,那嶄亮的眼中甚至不帶絲毫埋怨和落寞,看得男人心口猛地一跳。
“你別斷章取義!本王只是喜歡你本來的面貌,想看到你本來的樣子,不想成天對着這張陌生的臉!”
“你才胡說!那我當初是小九的時候怎麼沒見你說陌生,而且你當時還對着這張臉親了下去呢!”
“蘇紫染!”
男人驀地拔高了音調。
蘇紫染訕訕地撇了撇嘴,該死的男人,有什麼了不起的,說什麼不想對着她這張陌生的臉,明明就是嫌這張臉醜嘛!
可他哪裡知道,他過去成天對着的那張“素顏”也不過是她手下的一個工藝品罷了。
幸而雪炎那日爲她驅毒的時候揭了她臉上這張小九的麪皮,否則若是等到那男人來揭,少不得又得被他發現點什麼端倪。如今事情雖然已經過去,她的心裡還是不由一陣後怕。
這般想着,她不由斂了眸色,討好笑道:“我是這軍中的軍師啊,大夥兒都認識我,若是突然變了模樣不是很奇怪嗎?”
見他仍是一臉不爲所動的模樣,她咬了咬牙,乾脆道:“那要不這樣吧,有旁人在場的時候呢,我就戴着小九的麪皮,若是隻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我就把麪皮揭了。這樣你可滿意了,睿王爺?”
男人陰雲密佈的臉色這纔有稍許好轉,睇了她一眼,輕哼着別過頭去
。
該死的傲嬌!
蘇紫染暗暗翻了個白眼:“那睿王爺您老人家現在能告訴我打算如何對付漠淵了嗎?”
男人眯了眯眼:“本王很老嗎?”
蘇紫染一呆,瞬間抓狂。
這男人究竟知不知道何爲重點?
漠淵!
她是問他如何對付漠淵!重點根本不是那個“老人家”好不好!
她重複了這麼多遍,她就不信這該死的男人真這麼拎不清,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強忍着掀桌的衝動,她皮笑肉不笑地道:“王爺,妾身如今不到二十,您已經二十好幾了,難道您認爲自己不老嗎?”
男人臉色一黑:“所以你是嫌棄本王?”
蘇紫染從鼻孔裡發出重重的兩聲冷笑,陰陽怪氣道:“我哪兒敢啊,王爺……”
“本王看你的樣子,似乎沒什麼不敢的。”
蘇紫染扯了扯嘴角,狠狠地吸了口氣。
須臾,又自顧自地倒了杯水給自己,咕咚咕咚地一口氣喝完。
末了,還用力地舔了舔嘴脣。
做完這一切,她深深地看了男人一眼。
好吧,她承認,她的忍耐力確實沒這男人好,所以她再也忍不住怒吼出聲:“君洛寒,你個混蛋,究竟爲什麼不肯告訴我?”
看着她幾乎是拍案而起的模樣,男人晶亮的雙瞳微微一漾,嘴角斂着一抹妖孽般絕美的笑容:“染染,你怎麼還是這麼沉不住氣?”
“你不知道我躁鬱症嗎?”
“躁鬱症是什麼?”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
“那好吧……”
京城,太子府。
“砰”的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
“給本宮滾遠點,本宮不想看到你!”
“太子,月兒只是來給你送點心的,並非有意打擾……”
“蘇琉月,本宮警告你,事到如今,本宮都還沒有動過將你廢黜的念頭,你最好不要再來招惹本宮,否則的話,難保你哪日就什麼也不是了!”
“君洛羽,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
書房外,一襲墨藍色錦緞的男子身形筆直地站在門前,手執長劍,面無表情。
這樣的場景,若說頭兩次見到的時候他還會覺得愕然,可是久而久之,他甚至連嘆氣惋惜的力氣都沒有了。
只是有一點他一直不太明白——明明太子與太子妃大婚以前,兩人的感情是很好的,至少表面上太子總是對那女子極盡溫柔,卻不知爲何,婚後竟成了這般模樣。
難道當初的好只是表面假象,是爲了拉攏相府的勢力?
如今相府不復存在,所以太子也就不屑看一眼那個毫無權勢的女子了嗎?
或許真是如此吧,睿王府那兩位不也是一樣嗎——起初還真以爲他們有多恩愛,可如今,睿王還不是照樣娶了別的女子。
拾步轉身,正欲離開,背後卻忽然傳來“吱呀”一聲。
門開了。
他沒敢回頭,生怕看到那太子妃如今的模樣,不只是對方尷尬,他也同樣尷尬。
“齊洛,進來。”
忽聞書房中傳來一道餘怒未消的聲音,他身形一僵,辨別着女子的腳步聲是往左側而去,遂在她經過自己身邊的時候,向右轉身,闊步朝書房邁去
。
“你倒是體恤她!”
男人沉沉的一聲冷笑,齊洛半響才反應過來他說的自己方纔在院中的舉動,心裡猛地一驚:“太子,屬下只是不知該如何……如何……”
“如何面對她?”君洛羽嗤了一聲,“你是本宮的人,管她做什麼?記住,在這個府裡,除了本宮以外,你可以不用看任何人的眼色。”
“是,屬下知道了!”
“你今日來,可是本宮讓你辦的事有消息了?”
說到這個,齊洛臉色微微一變:“太子,睿王動作太快,我們的人還未來得及做任何手腳,他就已經將那所謂的殭屍統統滅了,我們根本就沒有辦法趁機下手!”
聞言,君洛羽的臉色頓時更沉:“本宮這個四弟,果然不簡單!”
這麼多年的隱藏,其實只是一場蓄意的蟄伏。
這樣的人,如若不除,定是他日後登上大統的心腹之患!
突然似是想到什麼,他眸光微微一凝:“對了,你上次與本宮說的關於那個男寵的傳聞,有幾分可信度?”
“回太子,據說軍營里人人皆知此事,睿王爺對那位名喚小九的軍師不是一般的好。可是最近,由於那幾位將軍的雷霆手段,沒人再敢當衆議論這件事,最多也就是私底下偷偷談及。”
“哦?”君洛羽意味不明地勾了勾脣,陰鷙的眸中露出一抹寒森森的笑意,“既然如此,那本宮就給他們一個議論的契機!”
“太子的意思是……”
“你去睿王府,派人把這件事告訴睿王妃。記住,只要將軍中那些傳聞寫下來,然後隨便在街上找個乞丐送去就行,其餘的,你什麼也不用做。”
“是,屬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