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日出到日落,復修遠還是沒有要醒來的跡象。似乎就這麼沉沉睡去了。再也不會醒來。
路蔓就靜靜坐在牀邊削着蘋果,柔和的霞光映在她的頭頂。臉上,身上,像是鍍上了一層幻影,很不真實,透出淡淡的悲傷。
蘋果的皮在泛着寒光的水果刀被一圈圈割下。落入旁邊的垃圾桶旁。
不一會兒,一個刨了皮的蘋果就被一隻瑩白瘦削的手放在了病牀旁的牀頭櫃上。那上面仔細數來。也有三四個了。
之後女人緩緩站起身,拿起櫃子上的溫水。用棉籤沾了沾,細細塗抹在男人乾燥得有些裂開的脣上,神情溫柔似水,聲音也是輕的不能再輕。“修遠,你快點醒吧,好嗎?”
恰時。一陣大雁飛過,鳥鳴聲將她的低喃分割得支離破碎。襯着這寂寥的秋色。隱隱透出一股傷感。
直到將男人的脣潤得和以前一樣潤澤時,她才停下手中的動作,深深看了眼雙目緊閉的男人。將杯子輕輕放在牀頭櫃上後。便繞過牀尾踱步到牀旁,拉開半掩的窗簾,讓更多的霞色透了進來。
就在霞光灑滿室內的那一瞬間,背過身去的路蔓所沒注意到的是,牀上的男人竟然微微動了動小手指!
這時,艾麗走了進來,手裡端着一個餐盤,先是看了眼還是沒醒來的復修遠,然後眼含擔心地對路蔓說:“小蔓,不早了,吃點東西吧。”
聞言,路蔓緩緩轉身,想要扯起一抹笑容,但面部僵硬,怎麼也不能隨心所動,不由露出懊悔的表情。
捕捉到她細微表情的艾麗忍不住心疼,走到她面前,拍拍她瘦削的肩膀輕聲安慰道:“別急,醫生不是說了嗎,復總他已經度過了危險期,現在就是要靜靜等他醒。”
說着,看到她沒什麼精神,直接晃了晃肩膀揚了聲音道:“小蔓,你一定要打起精神,只有把自己和寶寶的身體養好了,等復總醒過來才能以一種最好的姿態面對他!”
“嗯。”路蔓重重點頭,下定決心按照艾麗說的去做,但當面對那色香味俱全的晚餐時,還是沒什麼胃口,只得強硬塞了幾口進去。
她總不能因爲任性而讓肚子裡的孩子跟她一起受苦!
見路蔓乖乖聽話,艾麗也稍稍放了心,對她說:“你先吃,務必照顧好自己。我去警方那邊看看,這種節骨眼上,我不希望任何一個再出問題了。”
聽着她近乎哀求的話,路蔓心裡也是一苦,覺得自己這樣消沉實在是太過自私,小艾還在爲修遠奮鬥着,她卻只是在這裡唉聲嘆氣,是不是過於軟弱了?
這股深深的內疚一浮上心頭,就像一根刺狠狠扎入柔軟的心窩,傳來一陣麻痛,也掃去了一些陰霾,吃飯的動作也打了起來,含糊不清地應道:“好好,我知道了,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好自己的,你先去忙吧,不用管我了。”
聽到她漸漸打了起來的聲音,艾麗這才完全放下了心,再次揚手拍拍她的肩膀,似乎在傳遞一種無形的力量。
艾麗走後,路蔓吃飯的動作也未曾停下,依舊大口大口朝嘴裡扒着飯,直到飯盒見底才停下,喝了一大口鮮湯。
這幾天,她因爲一直想着復修遠,所以飲食也不規律,都差點忘了“脹”是一種什麼感覺了。
收拾好碗筷,她再次坐到復修遠的病牀前再次用棉籤細細爲他潤脣,動作小心地像是在對待一個易碎的珍寶。
此時,天已經黑了,但路蔓並沒有開燈,因爲她期待着在這麼暗的情況下,能有一雙手突然捉住她的手腕,那麼的驚喜。
然而,這次老天似乎聽到了她的誠心乞求,在她準備收回棉籤時,本來毫無動靜的被子似乎動了動。雖然微小,燈光也不太明亮,她還是捕捉到了這個不亞於閃電打雷的細節。
手激動地一抖,被子微微傾斜,小半杯的水盡是灑在了潔白的被單上,暈開一片溼漬,但在夜色的掩映下並看不分明。
她驚叫了一聲,開始手忙腳亂起來。
等再次把水杯端穩後,牀上的男人似乎又變得那麼寂靜無聲,彷彿剛纔細微的動靜僅僅是她出現的幻覺。
她有些不甘,緩緩伸手撫上他緊閉的眼目再慢慢下移,到高挺的鼻根、被潤溼的嘴脣。呼吸清淺依然,卻絲毫沒有要醒來的跡象,安靜得像個被抽去靈魂的精緻人偶。
剛纔那股突然升起的喜悅頓時暗了下去,沉入着寂寥的夜色。
想起剛纔不小心傾斜的水杯,她打開了壁燈,暖暖的燈光立刻將暗沉的房間照亮,爲這已經是晚秋的夜晚增添一絲暖意。
就這樣,一塊暗色的水漬便毫無預兆地撞入她的視線,不由蹙起了秀氣的眉頭。
她走到護士站喚來了值班的小護士,“我不小心把水灑到牀單上了,能不能請你去換個牀單?”
護士應道:“好,沒問題,我去取個乾淨的牀單和被套。”
沒過多久,護士便推着治療車過來了,開始彎腰爲臥牀的男人換上乾淨的被單。
那個時候,路蔓故意背過身去,期待當自己無意回頭時就能看到他那雙比黑夜還要暗沉的眸子,然後相視一笑。
可是,並沒有,直到護士換好了被弄溼的被單,把髒牀單放入治療車底層,也未曾看到那雙熟悉無比的眸子。
一股濃得化不開的失望緩緩浮上心頭,將她柔軟的心臟緊緊纏繞,似乎快要喘不過氣。
忽然,準備離開的小護士輕聲問道:“小姐,您先生這幾天有過洗浴嗎?”
她搖頭,語氣裡是掩飾不出的顫抖,“沒有,他還沒醒來過。”
護士露出抱歉的表情,再次問道:“那需要我爲您先生進行牀上擦浴嗎?長久臥牀,容易產生壓瘡,到時候就麻煩了。”
壓瘡嗎?
路蔓當然不會冒這個險,勉強笑了笑對她說:“這樣,可不可以請您幫我弄點熱水來,我來幫他。”
她在醫院也呆了好幾年,也大概知道牀上擦浴是怎樣一個流程,也可以不用麻煩別人的。最重要的是,她也不想這種事情也假以人手。
對方會意,輕笑道:“當然可以。”
說着就去準備熱水,離開之前調高了房間空調的溫度。
幾分鐘後,路蔓看着一切東西都準備齊全了,便開始脫掉昏迷男人的衣服,先是上衣,露出精壯的胸膛,肌理分明,上面鑲嵌着幾道深深淺淺的疤痕,看起來還不是那麼可怖。
可是,她知道,他的背後一定是密密麻麻的傷痕。
因爲他就是用了後背,爲她撐起了一片天地,自然傷的也是最終。
想到這裡,她的眼眶竟然有些溼潤,連忙猛眨眼睛,開始專心於手下的工作。
先是兩隻胳膊,從下自上慢慢用熱毛巾推着,促進血液循環。再是精壯的胸膛,傷痕累累的後背。
上身處理完了,幫他穿上乾淨的病服。
然後就是身下,其實在脫掉他褲子的時候,她還是有那麼一瞬間的羞澀的,但很快被克服,重新擰起毛巾,細細地擦拭着,不放過任何一處。
耳鬢的碎髮滑落,帶起一股溫婉。
於是,上天終於被她的誠意給了,就在她要爲復修遠穿上褲子時,耳邊竟然傳來男人無比暗啞的聲音,“蔓……蔓?”
斷斷續續,像是不經意間產生的幻聽,美好得虛幻。
她機械轉頭,似乎每轉一個角度都要廢去一般力氣。等真正對上那雙在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眸子時,終於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啪嗒”一聲,是毛巾掉落在地的聲音,像一個小錘子猛然砸在心間,顫抖的厲害。
“你……你醒了?”她的聲音極輕,似乎比男人的聲音還要虛弱三分。
復修遠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半睜着眼睛靜靜看着微微彎腰的女人,彷彿是一種例行儀式,薄脣上似乎還殘留着最最輕柔的觸感,酥酥麻麻。
其實,他早在她爲他細心潤脣時就醒了,只是不知爲何,總不想那麼快就睜開眼,希望多享受一會兒這種難得的溫柔。
可是,最終還是忍不住了,女人細緻卻一直顫抖的手,讓他心慌意亂,彷彿再不睜開眼睛,就會永遠失去她。
他對上她愣然、不可置信的杏眼,微微勾脣,卻不想扯動了嘴角的傷口,面上浮出一抹奇怪的表情,仍然堅持說道:“是的,我醒了。”
話音剛落,所有的澀然和不安都一股腦涌上心頭,幾乎要將她小小的脆弱心臟給擠炸。眼淚不受大腦控制般“啪嗒啪嗒”滑下臉頰,流至嘴角,鹹的很。
他一向最受不得她這麼靜靜流淚的模樣,艱難地擡了擡手,啞聲道:“傻丫頭,過來,我醒了,你還哭什麼。”聲音裡竟然有極力掩飾的震顫,帶上了些清淺的鼻音。
一聽他說話,她的淚就像開了閘的洪水開始不停地往外流,任她怎麼努力都止不住,最後甚至“哇哇”大哭起來,上氣不接下氣,失去了平時一貫冷靜淡然的形象,像個得不到糖吃的小女孩,用這種最原始的方法發泄着。
見狀,他的心頭驀然浮上一層春日般的溫暖,沒有力氣的五指忽然抓住她的衣袖,緊緊地,輕聲哄道:“好了,別哭了。我答應你,以後再不會這樣了。”
於是,燈光暖暖的房間只剩下低低的抽噎聲,和男人的輕哄聲,溫暖而又無比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