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金蠶食尾

姜融工三人爬進瑤人墳,藉着從低矮的洞口透進來的微弱光線,發現夜茜遠遠地靠在磚壁下睡着了,鬆秀則一動不動地仰躺在洞中間。姜融工和老鬼兩人都和金蠶蠱有特殊的感知聯繫,他們發現此時在鬆秀的周圍總共有二十隻小金蠶正不住飛舞,頭衝着外面警戒着,一道道金光劃破陰暗,形成一層嚴密的防衛網。

由於哈夫看不見金蠶,所以他們讓他在洞口放哨,交代他千萬別過來,否則很可能遭到攻擊。

老鬼走向夜茜,輕輕拍了拍她。夜茜驚醒過來,伏在他肩上委屈地哭了。老鬼用臉摩挲着她的嬌膚,告訴她不用說也猜得出她受的苦,現在男人們來了,再不用怕了。

夜茜告訴他,當鬆秀暈過去後,她爬出墳墓,發現自己靠近不了她,因爲那些隱形的小蟲子不住頂在她身前阻止自己前進,還好它們並沒有像吃掉四周的士兵屍體一樣攻擊她,否則自己根本不可能克服那些蟲子的巨大阻力把鬆秀拉進古墳裡來。那些蟲子護衛主人真是盡職盡責,她剛剛把鬆秀拉進古墓,它們就不斷衝擊過來,一直到她遠遠地跑開了才停止。此後鬆秀就一直在這些蟲子的護衛下無聲無息地躺着,要不是老鬼和姜融工幾個趕來,她簡直不知該怎麼辦纔好了。

兩人絮絮叨叨地說着話,一邊看着姜融工走向鬆秀。

姜融工揮着雙手把擋在他身前的蟲子一隻只地拍開。他知道他們不會攻擊自己,但在內心裡還是對它們懷着複雜的情感:一方面,他對這些蟲子忠誠地保護鬆秀心懷感動,但另一方面又時不時地感到隱隱的不安。他總覺得,這些蟲子遲早會成爲橫在自己和鬆秀之間的一道討厭的障礙。

但這不是目前能解決的事,只要鬆秀不能好好地保護自己,就必須藉助它們的護衛,這是無法迴避的,只不過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些蟲子進入鬆秀的身體,否則一旦發生金蠶反噬主人的情況,他和她都將後悔一輩子。

太外婆曾經告訴過他們,蠱這種東西產生的時代很古老,它的歷史比人類的出現還要早很多。上古時期,人類剛出現的時候力量十分弱小,對付不了那些兇惡的猛獸,所以只能去捕獵一些小動物或者採集植物的根莖果實來生存。在那時候,許多自然現象不能被合理地解釋,所以產生了原始的宗教。在華夏國,最先的原始宗教是由“巫”這一類人來領導的,在夏商周時期,“巫”甚至被統治者尊爲國師,高居廟堂之上,成爲手握衆生生死大權的實權派。

比如上古時期蚩尤手下的軍師是由巫蠱的代表老司擔任,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了。後來巫蠱一門分成十支,其中有一支叫做巫咸的,在殷商時期就一直擔任國師之職,那時候國家凡是有大事,都要由君王事先請出巫咸卜筮之後才能決定,這些事實在後來出土的甲骨卜辭裡多有記載。所以後來屈原寫《離騷》,就這樣記道:“巫咸將夕降兮,懷椒糈而要之。”意思是巫咸將會在晚上降臨,我要帶着精美禮品去招待他。唐代的李商隱作《哭劉憤》一詩,這樣寫道:“上帝深宮閉九閽,巫咸不下向銜冤。”在這裡也把巫咸當做是人神之間傳遞消息的代表。

在上古時期,巫蠱一門掌握着“大道之法則,天地之密碼”,他們知道自然界的各種生物在特殊時候的一些奇妙進化,以及如何將其巧妙應用到人類的日常生活中來。

只不過巫蠱一門能力實在太強,常常憑一人之力就能決定國家大事,很多時候國家的統治者都要仰其鼻息,更不用說普通百姓了,所以他們通常被尊之爲神一般的存在。在這種情況下,他們的話語無人敢違抗,他們的決定比國君的金口玉言還要更加一言九鼎,他們的行爲無比專制,因此也就打壓了社會上絕大多數人的能力施展。

盛極而衰,這是無法避免的事物發展規律。巫蠱一門衰落的過程已大多在時光的流逝中湮沒而難以考證,不過有幾個事實可以作爲不太牢靠的依據,那就是華夏國在春秋戰國時期文明突然得到爆發式的發展,當時百家爭鳴興起,人定勝天觀念佔據社會主流,到後來漢代“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治國理念確定,巫蠱之術被當做怪力亂神遭到打壓剷除,從此以後逐漸衰落,最後基本退出歷史舞臺。時至今日,只能在一些邊遠蠻荒之地苟延殘喘,就和當年華佗死後他那些高明的醫術大多失傳只留一點閹雞閹狗的狀況一般無二。

想當年蚩尤戰死,剩餘部衆在老司一人帶領下仍令炎黃聯軍不敢妄殺,只能放其安然歸鄉,而今日巫蠱之湮沒無聞,若是老司亡靈泉下有知,想必也是難以瞑目吧。

金蠶蠱的煉製難度十分大,其中有些環節超出常人的理解。且不說它在煉製的時節把握要精確無誤<清明節到來的第一個時辰裡的某一個特殊時刻>,就是在煉製時選擇的材料上面也是極難準備齊全的<必須選擇無足無翅的毒蟲數種,其中的主材金蠶更是要選擇一種有特殊能力的體表爲金色的蠶>。在煉製的過程中,必須保證金蠶不被其它毒蟲打敗<這一點最難做到,因爲蠶本身是所有毒蟲中最弱的>,這樣才能激發金蠶的暴虐能力,從而進化成爲萬蠱之王。所以它的煉製常常要耗費幾代人的努力,花費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時間才能真正煉製出一隻來。

這還只是煉製的過程,煉成了以後還要餵養,這個難度更大。一般來說,煉蠱的人羣中只是相傳餵養金蠶蠱最好用人的鮮血,所以人的身體裡面就是金蠶蠱的最好培養載體。其實據太外婆的經驗,這種理解雖不能說是全錯,卻也是大大偏離了養金蠶的真正要義。因爲金蠶蠱的本性是最喜歡潔淨,它癡迷未婚女子的例假之血,因此對餵養它的人有特殊要求。可以說,鬆秀這一血脈的人是它喜歡的主人,因爲在二十四歲以前,她們都是處女,餵養金蠶是最好不過。

金蠶餵養成功之後,開始時完全依照主人命令行事,叫它幹活就幹活,叫它害人就害人,叫它偷東西它就會去偷東西,但是它爲主人做多少事,就要相應地從主人那裡得到回報。有的主人支使金蠶做了過分的事,最終無法回報了,就只能用“嫁金蠶”的辦法送走它,找個替死鬼來代自己還債。如果實在送不走,就只能遭到金蠶的反噬,用生命來賠償。主人死後,金蠶蠱也彷彿失了魂一般,它一般是飛到一個十字落口,讓自己遭受四方來風的吹拂,最終消散在空氣之中。

金蠶蠱反噬主人的這個事情,有個專用術語,叫做“金蠶食尾”。

鬆秀太外婆送給她的這隻金蠶蠱十分忠誠於主人,在主人遭受危險的時候儘自己所能地保護她的安全。雖然鬆秀因爲碰到姜融工有了特殊機遇,用建木替代了自己的身體來餵養這隻金蠶,而且因爲他們身處特殊歷史時期,能夠用大量人類的血肉來餵養它,所以暫時避免了金蠶反噬的危險。但是俗話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果機不湊巧,一旦它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進入了鬆秀的身體,那就麻煩了。

姜融工可是想將來一定要把鬆秀乾乾淨淨地娶進門,決不願再讓劉巖鬆和妻子那樣的悲劇再度重演的。

現在鬆秀昏迷未醒,也不知道這兩天在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姜融工內心十分着急,所以他顧不得情蠱的傷勢,只能儘量地把它召喚出來,放到鬆秀額頭上,以求儘快地讓她甦醒過來。

問題是蠱和蠱之間是天然的仇敵,養蠱之人一旦碰見,常常在自身所養的蠱蟲的驅使下挺身相鬥,不到分出了勝負絕不罷手,其結果往往是兩敗俱傷的慘劇。所以姜融工在招出情蠱之前要把金蠶子蠱驅散開去,這也是爲了安全起見的考慮。

不過當他把情蠱召喚出來以後,卻發現那些金蠶子蠱忽然安靜了下來,好像它們發現了情蠱比自己更加對主人有利,因此一個個感到羞愧似的,竟然老老實實一隻一隻地飛進母蠱藏身的金屬棒子裡面去了。這讓姜融工大大舒了一口氣。

雖然心存疑惑,不能完全理解爲什麼會這樣,但是看到在情蠱淡淡輝光的映照下,鬆秀的臉上漸漸現出健康的血色,姜融工不由內心大定。他喃喃自語,不斷地把自己腦海裡記得的情詩一首首地念出,像一個老僧入定般地專注。

直到鬆秀緩緩地睜開她那如秋水一般的妙目,姜融工的臉上才終於露出欣慰的笑容。連他自己也沒有發覺,不知何時,自己的眼淚已打溼了鬆秀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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