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1)

我,南榮凌靜,作爲南榮世家的不知多少代傳人,在祖父眼裡,我就是一切,在南榮凌霄,也就是我弟,還未出世的時候,我是他的掌上明珠,其實說到底我已不再是什麼公主了,因爲有我的時候,祖父已經不再風光了。

我記得作爲南榮世家子弟,之初都會有很嚴厲的家訓,之後,因爲家道中落,一切規矩都是過眼雲煙,祖父的一生,在我看來還算傳奇,在他死後,我突然萌生一個想法,想要爲他寫一篇祭祀頌,可惜,不知爲何,種種因由,一再擱置,直到今天,我想爲他的一生留下一點痕跡,這纔想要將他的一生寫成小說。

2012年冬,那年我20,我還在學校準備背水一戰,眼看快要期末考了,一向學習成績不怎麼好的我,也在很努力地準備着考試用的小抄,大學嘛,爲了過,我算是不擇手段了,不過,讓我沒想到的是,我們班所有同學都跟我一樣,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我頓感壓力山大。

正在午睡之際,昏昏沉沉的天空,似乎在爲祖父鋪路,(我祖父,南榮長貴,一個並不出衆的人,卻擁有着每個有血有肉的人的情懷和小市民範,我不得不承認,他的存在證明了人生是單行跑道,沒有抄道的說法,只有一味的向前走,不容回頭。)我接到一個電話,看見來電顯示是爸爸,我早有預感,但萬萬沒料到是祖父逝世的消息,那一刻,我以爲父親沒弄清楚情況,我甚至以爲,這是個謊言。直到坐上車,我一言不發,心情萬分沉重,還幻想着回到家,祖父站在門口接我,後來想起這件事,我不由得笑了,那真是天真,因爲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也是第一個離開的人。

回到家,已是晚飯過,冬天的夜幕降得比較早,我是摸着黒回的家,在隔着家老遠的地方我就聽到了哀樂聲,那一刻,我是真的相信了,至少不會說父親在騙自己,踏進大堂,映入眼簾的是祖父的棺木,和棺木裡的祖父。隨之看到的是二姑婆(即祖父的二妹)和奶奶,奶奶見了我,既開心又傷心,頓時淚流滿面,我知道祖父的離開對她造成了很大的傷害,這時,我不知道怎麼安慰,只是沉默着,唏噓了一會,奶奶走到內堂給我取來了一條孝布依風俗綁在我頭上,那一天,我看到了祖父的哥哥,既我父親的大叔,我的大公,對我門家的頤指氣使,爲了顧全大局,我們不得不忍氣吞聲,不過,話說回來,他也幫了不少,不知是怕外人的閒言碎語,還是真的處於一片好心,我不得而知。

守靈的那夜,風特別淒厲、刺骨,那晚我一夜無眠,甚至站在祖父的遺體旁竟會幻想他從棺木裡爬起來,或者躺在棺木裡咳嗽一聲,總之,他沒死,不過,很遺憾,直到天明,祖父的遺容依舊很安詳。

天明,風肆掠的刮,搭好的帳篷被扯得很高,看見地壩上那麼多人幫忙,心裡不由感激涕零。直到那一瞬間,我才試着說服自己原諒他們過去對祖父的所作所爲。

我看見父親(南榮齊暉)了,他不苟言笑,祖父只有他這麼一個兒子,他四下奔波,尋人幫忙。冬月的寒風似乎跟臘月的差不多,一連幾天沒合過眼的父親,看起來疲憊極了,一臉的倦容,淺淺的胡樁更顯幾分滄桑與衰老。這是我去了學校將近一年的光景,再見他,不曾想是這樣的場面。

沒說到兩句,他又被人叫走了,我依舊守在祖父身旁,這時我才走近祖父,用手摸了一下他面部輪廓,我嚇到了,全身冰涼,硬如冰坨。兩眼深陷,原本就瘦弱的祖父此刻身材更加的瘦小,突然心生酸楚。突然,風停了,雪颳了起來,這是自上次多少年以來的又一場雪,卻是這般情形。

雪漸漸地大了,很多人說這是好兆頭,我無意地笑了,這是在說什麼,我懷疑到。

祖父下葬那天,母親、姑姑、姑爺還有弟弟趕回來了,正巧那天是母親的生辰,我突然覺得一切自有天意,事後,母親也想了想這件事,是不是有什麼預示呢,想想過了這麼久,原來是我們想多了。祖父下葬那天,也算風光,前來參加葬禮的人摩肩接踵而至,看到那麼多人將祖父送上山,我由衷爲祖父感到高興,我記得祖父說過,他擔心自己死後上不了山,會老死家中,無人問津。

世易時移,匆匆古稀之年,已無緣天倫之樂,他的葬禮是個序幕,祖父的一生是個傳奇

在他無緣2013年的太陽時,我看見了他一生都沒有看到過的繁華,那樣溫暖。

南榮世家,世上少有的姓氏,1939年,在新中國尚未成立之時,祖父出生。人們說他是含着金鑰匙出生的傳奇人物,只是,那個傳聞似乎是個謬論,祖父的一生都非常坎坷。

南榮家族有個共同的祖先,叫南榮錫致,世世代代依族譜上的倍子取名。南榮泳章是我祖父的父親,南榮泳義是祖父的大叔,即祖父父親的哥哥,而南榮泳西則是祖父父親的弟弟。

家族成員頗多,我們生活在同一地方,就像四合院一樣,將我們一個家族困在裡面,自祖父的父母一前一後相繼去世,祖父的叔叔們便開始爭奪家產,同室操戈,他們就像一羣侵略者,將祖父的家產瓜分殆盡。

11歲擔負起將4歲和8歲的妹妹養大成人的重擔,在世人都知道58、9年的饑荒下,祖父又當爹又當媽的把他的兩個妹妹撫養成人。可惜,南榮家族的恩怨糾葛仍舊不斷升級,親情斷裂,自相算計,讓祖父飽嘗人情冷暖,他一生不盡光明磊落,卻也有擔當,歲月如梭,我南榮凌靜只爲將祖父永生,活在小說世界裡。

寄到天堂的信

親愛的爺爺,你好嗎,你走之後,弟弟有他的小家了,我記得你說過你希望在你走之前看到弟弟成家,不過很可惜,你看不到了,時隔三年,重慶的冬天又下了小雪,和你離開那天下的雪很像,落到手掌心的雪花瞬間就消失了,我不知道該怎麼理解那場雪的用意,彷彿是顯得格外悽清,你知道嗎,我很想你,時常。

過了不太久,我在夢中見到您,您摸了摸我的頭,笑着對我說“別難過,好好生活”,然而距離你離開的時候越來越久遠,可我越發的想念,偶爾深深的回憶似乎可以穿透心臟,隱隱作痛。

還記得那年,泥牆堆砌的破舊房屋,陰暗的房間,我倆相對而坐,你告訴我58、9年的生活是多麼艱苦,言辭間眼角泛起微微淚光,爬滿皺眉的臉頰笑容依舊,我一直覺得時間應該是一劑淡忘的良藥,一切傷痛、一切思念,都會隨着年歲遠去而漸漸變得不清晰,就好像我曾喜歡上的那些人,直到今天一個都不再想起,而對於您,卻覺得漸地深刻,每當想起曾年少的歲月,那些往事就像是藤蔓爬滿了整個身體,拖拽不斷的情緒,撕扯不去。

對了,屋外的琵琶樹又長了個,那是你生前親手種下的,您說等它長成了,剛好曾孫能攀爬,現在想起這句話,不知道那時你的心裡是什麼滋味,就在你走後的半年時間,5月20日,那是一個很開心的日子,有一個新生命走進了我們的世界裡,好巧,他的生日跟你很接近,我曾笑言侄子如若等到自然生產,會不會等到在您生日那天出生呢,你們之間可只是差了8天,對了,他長得很像您,我曾經一度覺得他就是你轉世來到我們身邊的,其實,您相信輪迴嗎,還有這生生世世的宿命,或者人世間註定着某些分離與重逢,我們只不過是花了那漫長的時光在尋找,一直錯過,一直等待,然後轉身,便不經意間發現你老了,可是那個就是你,一直想要找尋的人。

你走了,奶奶一個人,她常常躲在角落獨自流淚,我不知道人世間所謂的愛爲何物,更不會知道一個陪你山一程、水一程走過一生的那個人離開後,另外一個人是怎樣的心情,我極少聽得您講您和奶奶的故事,只是知道那個年代的愛情很簡單,一個溫暖的人陪着你嚐盡酸甜苦辣仍舊相依相守過完一生,在如今的年代看來也是極具奢華的事。

我一直覺得爸爸對您不夠溫和,儘管如此,您還是最喜歡他,不過,我肯定爸爸是孝敬您的,您病危期間的幾個月,爸爸丟下工作不做,留在你身邊一心一意的照顧你,我知道你知道你的兒子很好,很抱歉,在您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只能看到爸爸和奶奶在你身邊,我很抱歉,對您沒有實現的諾言,你走之後,爸爸常常在喝醉酒後大哭,每次大哭都是因爲您,在你生前我從未看到父親在我們面前流過淚,醉過酒,他很自責,說您曾經想要一雙手套,他沒能給你買,您一直戴着一副帆布手套取暖,至今看到您那張照片,我都不能原諒爸爸,今年清明節,我回家了,爸爸一再囑咐我回到家一定要給您上柱香,其實我有很多話想對你說,但是來不及了,我佇立您墓前許久,我想說,別擔心,我們都很好。奶奶也站在我身旁,她似乎也有許多話想說,可我想她應該不知從何說起,我沒有試過失去親人,我沒有試過如此長久的懷念,我很害怕還有誰走,奶奶鬢上的白髮又添了許多絲,父親的額頭也多了幾許皺紋,你是否看見了呢

一生的你來我往,細碎的生活,不知在何時會寫上結局,我想告訴你,我以後戀愛、結婚、生小孩、然後我的小孩戀愛、結婚、還會送所有人離開,最後我也要走

爺爺,我很好,一切都好!謝謝你陪我走過的二十載如歌歲月,謝謝你在我生命中留下的永恆記憶,每一刻曾經都感念於心,即便是你手心的溫度至今我仍能感受到,如果有來生,我們做兄妹吧,你說呢?

如果你看見了這封信,請在今夜夢裡與我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