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舞劍

王定疆伴寶如在垂柳之間緩緩走着:“當初聽蘭茵說你要跟着季明德入長安咱家很是震驚。趙寶鬆一家子溜到了甘州先帝爺爺駕崩那夜留給你的東西是不是也隨他們去了甘州。你自恃咱家從你這兒搜不到東西纔敢跟着季明德進長安的?”

寶如愣了片刻不期趙寶鬆走的那樣隱秘而且還是甘州那等兵荒馬亂的地方這老太監也居然也能找到,連忙搖頭道:“先皇確實留了東西,但那東西並不在我哥哥手裡它就在長安,就在我手中。”

王定疆盯着寶如看了很久,不敢相信她如此坦白:“果真?”

寶如臉色煞白顯然怕極了:“果真。”

王定疆點着寶如的鼻尖兒:“咱們皇上曾說天下誰人會撒謊,趙寶如也不會。當初咱家也不信今日一見才知果真如此。

太后娘娘怕那東西流傳出去日思夜想晝夜難安東西呢?”

寶如一張小臉兒慘白,斗大的汗珠子自鬢間往外滲着:“公公可知我爲何不趁着王朝宣死的時候逃跑而要跟着季明德回長安?”

這恰也是王定疆看不透的地方。按理來說,秦州天高皇地遠。趙寶如有逃的機會那怕跟趙寶鬆逃到土蕃的屬地去或者跟福慧公主走,他要想找到她也難,但她居然又回來了。

“爲何?”

寶如回頭,望着那亭臺樓閣一重重,鼓樂笙簫隱隱的皇家苑林,一笑道:“我聽小衡哥哥說,我少源哥哥不知何故癱瘓了,我想哪怕死,也要看他一眼,於是就跟着季明德來了。”

跟着個男人,不顧生死,越關山而來,只爲看曾經的情郎一眼。這倒確實是秦州婦人們會有的行事作派。

王定疆勸道:“傻孩子,他去秦州找了趟方勳,腿已經治好了。又與尹玉卿恩恩愛愛,是別人家的丈夫了。你又何苦如此癡情?”

寶如憶及在那關山道上,大雪之中,李少源兩條長腿拖在厚厚的積雪中往秦州去的樣子,邊笑,淚邊往外涌着,兩隻小手兒不停的搓着,小臉兒仰巴巴的哀求:“公公,我也沒有多餘的奢望,只求能在此擺幾日攤兒,多看他幾眼。

那東西,待花朝節罷的那日我再給您,好不好?畢竟您一拿到東西,我這個人,也就沒有再活下去的價值了對不對?”

她還知道他一拿到東西,她就得死。

王定疆笑了片刻,道:“罷,我等你到二月十七,花朝節的最後一日,你哥嫂和你那小侄子的性命,可在你手裡捏着了不是?”

寶如連連點頭:“必定!”

人活着,臉重要,但身份和地位更重要。寶如連着賣了四天的棗兒,看到許多曾經熟識的姐妹們盛妝入芙蓉園。可沒有一個曾經的姐妹認出過她來,她們大多遣些家下奴才們過來買盒棗兒,讚一聲那官帽兒疊的漂亮,轉身便走。

至於李少源,和尹玉卿二人日日相攜手,或車或行,每每從她身邊走過,儼然一對恩愛夫妻,神仙眷侶。

就連方衡也曾往那舞劍臺上張望過兩眼,還曾遣廝來買過兩回棗兒。可芙蓉園裡有各類鬥花、鬥茶、鬥石大會精彩紛呈,連番上演,外面這些小街雜耍,又豈能吸引他們的眼光。

傍晚回到家。野狐和稻生兩個也不知跑到那裡去了,寶如自己做了兩頓飯,難吃到無法下嚥,遂厚着臉皮,只等張氏給自己送飯了。

一串錢是一百枚銅板,連着賣了四天的蜜棗,寶如攢了兩千枚銅板,算下來也有二十兩銀子,全擺在抽屜裡,以防萬一明日自己死了,留給季明德用。

她經歷過世間常人所不能經歷的種種惡,見過太多的惡人,也知季明德是惡人之中最惡的那一類,殺人剝皮,從來眼睛都不眨一下,只要做匪撈一票就夠他花的,看不上自己這點兒小錢。

可是她一丁點小小的期望,總希望季明德能用一點自己掙來的,不沾血的錢,她心裡總是舒服的。如此,便死,她也不欠他的恩情了。

這是花朝節的最後一天,寶如也不再穿那黑衫子,換了件在秦州時,楊氏替她衲的藕色壯棉胎半長褙子,刻意綰了個高高的道姑髻,出門時摘了一簇迎春梅別在髮髻上,對着銅鏡薄施了點胭脂,將兩瓣脣兒塗了個紅豔。

本欲寫封信留給季明德,轉念又一想,萬一自己能於亂中活下來呢。

哭哭啼啼給他寫信,又被他抓回來的事兒已經發生過一回,寶如用盡了感情,昨夜提了幾番筆也寫不出一個字來,遂也就不寫了。

清清早兒的張氏迎門一看,怔了半晌道:“常言說的好,人要靠衣妝,你今兒這樣子若叫你家相公瞧見了,怎舍的叫你拋頭露面,與我一起賣蜜棗兒呢。”

寶如噗嗤一笑,圓圓的小臉蛋兒上圓圓的小鼻尖兒,一張小臉兒無處不甜,不過素素一件褙子,她也穿的嫋嫋娉婷,彎腰便去挑那棗桶,也不嫌挑了它要害她不美。

如此懵懵懂懂,不比大家閨秀們要斂姿做端莊,生動活潑,能於那相府裡做嬌小姐,也能沉入這窄窄的小巷中做個頂樑立戶的小婦人。

張氏不由嘆道:“我家小姑成日說你配不上季明德,可要我來說,季明德能娶到你,是他季家墳頭冒了青煙,你纔是他一輩子的福氣呢。”

清清早兒的,象徵着花王的紫斑牡丹國色天香就由禁軍侍衛長尹玉釗親自押入芙蓉園。

早春二月,除了迎春花,餘花皆在萌芽之中,洛陽與長安各地的牡丹,更是要到三月中下旬才能全盛。

但皇宮御苑之中有株紫斑牡丹,卻會在每年的二月初早早開花。它原產於祁連山中,是高原地帶的抗寒之植,祁連山五月冰雪纔會消融,它卻能於冰雪連天的二月,就開出動人豔麗,層層繁複的花朵來。

世代居於祁連山下的遊牧民族花剌人,將這能於冰雪之中盛開的紫斑牡丹,視之爲神花,並命名爲國色天香,與族中同羅氏的姑娘,並稱雙國色,是整個花剌族最珍貴的大禮,唯有誠意相交的國家,纔會贈予。

前些年花剌國力贏弱時,爲求邊境平和,將這株紫斑牡丹,連同花剌兩位貴女一同送往長安,貢給大魏皇廷。

兩位貴女早已作古,那株紫斑牡丹卻活了下來,如今冠株足有六尺之高。

於是花朝節上,它便被視做最高榮譽,將被獎賞給在五日花朝節中,做詩奪魁的那位仕子,由仕子將它贈予自己心中的佳人。

得到這朵國色天香的那位佳人,便是無冕之王,參加花朝節的少女們,誰人不羨?

便是那朵紫斑牡丹被押入芙蓉園時,小攤小販們,也要喜滋滋的湊過去沾點兒光。寶如也迎了過去,於被禁軍橫矛擋着的攤販之中高高揚着手兒。

今日諸如英親王、榮親王,以及各王府的王妃們都要駕臨芙蓉園,所以禁軍的戒備等級也升高了不少。

尹玉釗今日穿着華麗耀眼的明光鎧甲,罩白披,兜鰲上紅纓飄揚,金烏相間的長靴緊裹腿腹,騎馬躍躍,走在最前面。

遙遙見寶如小臉兒笑的甜甜,尹玉釗左右四顧,在此戒備的,不止他的人,還有王定疆的人。

王定疆以太監之身,被皇帝封爲遼東大都督,他是豢養着私兵的。這些私兵自從頭一日趙寶如入這園子,就一直尾隨其後,緊緊盯着她。

而白太后原本今日要攜小皇帝李少陵親自入芙蓉園賞花的,在見過一面王定疆後,竟臨時決定不來了。

今天王定疆的布在芙蓉園中的兵力,比往日整整多了三倍。他如此嚴陣以待的戒備,肯定不止捉趙寶如那麼簡單。那小姑娘手裡,必定藏着於白太后來說,極爲重要的東西。

尹玉釗直覺自己不該淌這趟混水,調轉馬頭,轉身便走。

寶如回到攤子上做生意,正擺着棗兒,莊茉兒來了。

見面一笑,寶如自耳朵上摘了兩枚茄形碧玉耳墜兒下來,自作主換了莊茉兒耳朵上那已磨掉了外面一層鍍銀,露出銅胎的耳環,道:“大娘往後帶着我這兩隻吧,你這兩隻也戴的太久了,該換換了。”

莊茉兒與李悠悠一樣,不知道這東西於寶如來說,是身邊唯有的舊物珍品,摸了一把,亦是笑:“瞧着戴在你耳朵上是真真兒的美,大娘戴着美否?”

寶如連連點頭:“美,豔冠長安。”

她抿脣猶豫了半晌,輕聲道:“大娘,你知道的,我小時候頂喜歡學你舞劍。如今也沒有門第約束,咱們都是小攤小販兒,能不能一會兒讓我也上去舞一回?”

莊茉兒直心直肺,看了半晌,指着寶如的鼻子道:“你這是要搶師傅的飯碗。”

寶如瞧着老實的不能再老實,掰着指頭道:“我和張嫂兩個這些日子賣完了她攢了一冬的陳棗兒,等這花朝節散了,總還要有別的做頭是不是?

你是常年各地走江湖賣藝的,我不搶你的生意,往後我就在胡市上擺個攤子舞劍即可。”

她說的就像真的一樣,伸手要莊茉兒手中那把寶劍。

入芙蓉園擺攤不能帶刀,連菜刀都不行,所以諸如燒餅、餛飩等食雜攤子,東西都是提前在外面做好,才能帶入園子的。

莊茉兒這把劍也未開封,是把鈍劍,傷不得人的。寶如抽出劍鋒,輕輕在空中甩了個劍花,問莊茉兒:“瞧着如何?我這技藝可有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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