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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導員越想越生氣,他決定去找劉小芳談話,從她那裡打開突破口。

劉小芳戰戰兢兢地走進連部。“指導員,你找我?”“劉小芳,你是不是看過手抄本的小說啦?”“沒有。”“有人揭發你看過了。”“我真的沒看過。”“那我問你,你是從誰手裡借的手稿?”“沒有人借給我。”“你不承認,是吧?你明天不用去上班了,就在大食堂裡寫檢查。什麼時候,你的檢查過關了,你什麼時候再上班。”劉小芳低着頭,慢慢地挪出連部,她走路的姿勢,好像個老太婆一樣,步履蹣跚地走了。

第二天,劉小芳在大食堂裡的角落裡,呆呆地坐着。她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寫檢查。她手裡拿着筆,擺在飯桌上的稿紙上,卻一個字也寫不出來,稿紙上只留下幾個鋼筆尖點過的印跡。

中午,大家都回來吃飯了。爲了躲避着大家詢問的眼光,劉小芳跑到食堂的背面,找了一個牆根,蹲了下來。她沒有心思回家吃飯,也不敢回家。她不知道父母知道她寫檢查後,是什麼態度。在她的記憶裡,每次爲了一點小事,都會得到一頓暴打。因爲爸爸媽媽偏愛自己的哥哥,她從小在家裡,就不是什麼寵兒。她媽媽經常說:“閨女大了,就是別人家的人,養老送終,還得靠兒子。”

高和平給劉小芳送飯來了,“劉小芳,我看你沒回家吃飯,就給你打一份,吃飯吧。”“我不吃。”“不吃飯怎麼行呢!來,接着。”“我真的不想吃。”“怎麼了?”“指導員讓我寫檢查,就是因爲看手抄本小說的事。我真的沒有看。”這句話,恰巧被正要去打飯的賀永順聽見了,他不由得大吃一驚。他顧不得打飯,轉身朝着何寶家跑去,急急忙忙地通風報信去了。

何寶聽完,坐在自家院子裡的小木凳上,拍着腦門沉思了片刻,胸有成竹地對賀永順說:“這件事你不用管了,玉梅把飯做好了,我們趕緊趁熱吃。”“你不說出解決的辦法,我吃飯不踏實。”“我一個人,就能解決,你就安心吃你的飯吧。”賀永順將信將疑地進了屋。

下午,何寶找到指導員,“指導員,我找你彙報個事。那天吧,我出車去團部的時候,正趕上鬧肚子,就去團部的公共廁所解大手。因爲着急走,沒帶擦屁股的紙。我正急着吶,看見廁所的窗臺上有一打稿紙,上面寫滿了字。我也沒顧得細看,就拿窗臺上的紙,擦屁股了。剩下的十多張就揣回來了。”“你沒頭沒腦地說這些,是什麼意思?我現在很忙。”“指導員,你聽我接着說。我回來以後,怕這稿紙上的字有用,就看了看,一看才知道是半部小說。”“你看了?是不是那部毒草小說?”“一開始我不知道,後來,我聽您在會上說,有毒草流入我們連隊,我就想起來了。”“那手稿吶?”“都被我上廁所時用光了。要不,我上廁所裡,再去找找?”“那劉小芳是不是從你那裡拿的?”“不是,她說她是從她在團部上班的同學那裡聽到的。”指導員心頭一驚,聯想到秀娟回家時說過的話,他感到不寒而慄。“指導員,我彙報完了,我着急出車,我先走了。”何寶觀察到了指導員臉上的變化,轉身笑着走了。指導員站在原地,琢磨了一會,走到食堂,通知劉小芳,“檢查不用寫了,下午回去上班吧。”劉小芳莫名其妙地看着指導員,疑惑地走了。

在何寶家的院子裡,賀永順問何寶,“何寶,你出奇制勝的法寶真管用,你當時爲什麼不告訴我?害得我一個下午都沒上好課。”何寶笑着回答賀永順,“我要是告訴你,這手稿是在廁所裡撿到的,擦屁股用了,你聽了以後,還能吃進飯去嗎?你這個人和我不一樣,心太髒!我這個人吶,就是眼前擺着一泡屎,我跟你說,我都能吃進飯去,你能行嗎?”賀永順下意識地捂了一下鼻子,搖了搖頭,“是因爲這個原因吶。”“哼,指導員想把我們當軟柿子捏,門都沒有!”“不管怎麼說,劉小芳解放了就好。”“這對於我何寶來說,那還不是張飛吃豆芽,小菜一碟的事兒嗎?他就是兒媳婦的大肚子。”“什麼意思?”“裝孫子!”何寶說完,和賀永順做起了小朋友們玩的遊戲,兩個人雙手交叉着拍着對方的手“我們勝利了!平安無事了!賽,賽,賽。”

正當兩個人得意忘形的時候,鄭玉梅從外面走了進來。“你們這是幹嗎吶?幾歲了?還像小孩一樣。我告訴你們一個消息,老泡帶來的手稿,被指導員發現了。”鄭玉梅的話,把剛纔還興高采烈的何寶和賀永順,驚得目瞪口呆。“怎麼回事?指導員是怎麼發現的?”何寶和賀永順異口同聲地問鄭玉梅。“今天,我爲老職工賣糧開票,下班晚了,就聽見會計老劉說,指導員在老泡的宿舍裡檢查學習情況,老泡在掏筆記本的時候,掉出來一張稿紙,指導員就順藤摸瓜,發現了老泡書包裡的手稿,”鄭玉梅把聽到的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們。“哎呀!本來,指導員都準備偃旗息鼓了。沒想到,老泡又節外生枝的出了這樣的事。”賀永順嘆了一口氣說。何寶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這下完了,我精心編制的故事,前功盡棄了。”“我們得幫老泡過關吶。”賀永順建議道。“他老泡這次倒黴,和我們沒關係,我們爲什麼要幫他?又不是我們揭發他的。他點兒背,不能賴社會,命苦,不能怨**。”何寶不同意。“不管怎麼說,老泡還借給我們手稿看了呢,他有難關,我們不能坐視不管。再說了,他要是供出我們看了手稿,我們也要受到牽連。你記得吧?上次你被懷疑,他可是堅定地信任你的。”賀永順有點擔心地說。“你說得對。我們應該幫他。不過,沒關係,我已經向指導員承認了我看過手稿,他也沒有什麼反應。”何寶滿不在乎地說。“看來,指導員是不打算追究看小說的人了。可是,把手稿帶進來的人就不一樣了。我認爲指導員絕不可能就此罷手。”賀永順憂心忡忡地說道。“哎,我剛剛脫離了‘替罪羔羊’的命運,王解放又成了‘待宰的羔羊。’了。”何寶感嘆着,看來他心中的陰影,還沒有散去。“這可能就是指導員說的‘樹欲靜而風不止’吧。”賀永順也感嘆起來。“那你說怎麼辦?我們總不能炊事員行軍———替人背黑鍋吧?”“別急,辦法總能想出來的。總不能賣一個搭一個。”“行了,行了,玉梅,飯做好了嗎?我和小順都餓了。”何寶拍着賀永順的肩膀,“走,小順,我們先吃飯去,你也別太杞人憂天了,咱們下棋時,誰也不知道下一步棋怎麼走,得等對方走完以後,才能採取對策。”

這次,輪到王解放坐在食堂裡寫檢查了。他目光呆滯地坐在那裡,臉上毫無表情地看着飯桌上的稿紙,如同一尊佛像,一動不動。從他旁邊走過去的人,他熟視無睹,就連飛到眼前的蚊子,也毫無察覺一般。

賀永順在課間休息時,悄悄地來到王解放面前,小聲地對王解放說:“老泡,何寶讓我告訴你,穩住神,我們會慢慢地幫你想辦法。”說完,賀永順轉身離去。王解放看着賀永順的背影,眼裡閃過一絲亮光。

中午,高和平拿出小飯盆,打好飯菜,準備給王解放送過去。她發現劉小芳匆匆忙忙地跑進來,遞給王解放一個飯盒。“快,我包的餃子,你趕快吃了吧。想吃什麼,我晚上再給你送來。”劉小芳說完,悄然離去。王解放拿起飯盒看了看,又放在了桌上。不動聲色地擠出一絲冷笑,旋即,把臉扭向窗外。

高和平見狀走過來,“王解放,我也給你打了飯。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吃飯不能耽誤。劉小芳做的飯,一定好吃,你先嚐嘗吧。”“謝謝你,司務長。”王解放拿起高和平的飯盒,吃了起來。高和平欣喜地走了。

白曉燕早就隔着廚房和食堂的窗口觀望着,看到高和平要去收王解放的飯盒,急忙搶在高和平前面小聲說:“讓我去吧。”高和平會意地笑了一下,點了點頭。白曉燕快步地走到王解放桌前,“王解放,吃飽了麼?別上火。誰都會遇到挫折,過去了,就會好啦。”王解放沒有說話,感激地看着白曉燕。

何寶出車回來後,剛要回家吃飯,通訊員跑過來喊他,“何寶,指導員讓你去一趟連部。”“什麼事呀?”“指導員沒說,不過,看他的臉色很難看,你可得小心點。”“你聽沒聽到一點風聲?是不是關於手稿的事?”“有可能,不然,指導員不會這麼嚴肅,用他的話說,‘這是當前工作中的重中之重。是腐蝕與反腐蝕的大較量,是思想領域的大搏鬥。’我看,他這次呀,是不能輕而易舉地放過帶進手稿的人,好像要上報團部保衛股處理。”“是嗎?事情鬧的這麼大?”何寶撓着頭皮走了。“你小心點!別和指導員對着幹,千萬別頂風上啊!”通訊員對着何寶的背影囑咐着。

少頃,通訊員自言自語地叨咕着:“我怎麼也變成毛驢拉的磨盤了?怪不得賀永順那天千叮嚀,萬囑咐的,原來真是事關重大,不是危言聳聽啊。沒想到,看了幾張手稿,能惹出這麼大個麻煩。哎,早知道這樣,當初還不如不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