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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連部的小樹林裡,王解放氣急敗壞地抓住賀永順的衣領,怒氣衝衝地問:“賀永順,你不是說,只有你一個人看了嗎?指導員是怎麼知道的?是不是你彙報的?”“王解放,你先放手,聽我說。我的脖子都讓你勒住了,我怎麼和你說?我對天發誓,我絕對沒向指導員彙報,我何永順是那樣出賣戰友的人嗎?你應該相信我。”王解放鬆開賀永順的衣領,喘着粗氣問;“那你說,你都把手稿借給誰看了?”事到如今,賀永順只好實話實說,“我就是和何寶一塊看的,不過,何寶決不是出賣別人那樣的人。對了,還有通訊員看了,可是,我沒有告訴他,手稿是從你這兒借的。我還反覆叮囑過他,我相信,通訊員也不會告發我們的。至於指導員是怎麼知道的,我還納悶呢。”“你爲什麼不守信用,借給別人看?”“現在追究這些,已經是於事無補了。被他們看見了,不借不行啊。我們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誰都跑不了。你放心,我賀永順決不揭發你,連累你。何寶向來足智多謀,他常說‘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他一定能想一個萬全之策,你就回去靜候佳音吧。”

賀永順跑到何寶家,何寶在家門口外迎着賀永順。“我們就在這兒說吧,別讓玉梅聽見。”賀永順氣喘吁吁地問何寶:“何寶,你都和誰說了?怎麼走漏的風聲啊?”何寶神情自若地說:“我早就料到你小順今晚會來找我。沉不住氣了吧?指導員再歇斯底里的叫喊,你也得坐得住板凳。”“這次的問題鬧大了,指導員都上綱上線啦。”“天塌地陷啦?”“差不多。我們不能掉以輕心,得認真研究一個對策,不然,不好過關。這回呀,咱們可是賣蝦的不拿稱——抓瞎啦。”“你看你,到處串聯。我都看見你和老泡在一起密談了,你們這樣做,不是很明顯的‘不打自招嗎?這不是更讓指導員懷疑嗎?”“何寶,你得和我說實話,你都和誰說了?”“你連我都懷疑?我就和玉梅說了,玉梅這人,你還不知道,除了和我愛多說幾句話,一天到晚都不愛和別人說話,我問過她了,她和誰都沒說。”“那一定是通訊員,我找他問問去。”“我都問過他了,他講給他的對象了。”“那天,通訊員是怎麼知道你在我那兒的?”“是玉梅告訴他的。我去你那兒看小說的事情,我沒有和玉梅說。通訊員到我們家來找我,玉梅就讓通訊員到你那兒找我。”“那你沒說,通訊員沒說,指導員是怎麼知道的?難到他有千里眼,順風耳?”“咱先不研究他是怎麼知道的這個問題了。我告訴你,小順,我已經有了解決問題的辦法了。”“你快說。”“通訊員的對象,和劉小芳的關係最好。她們一定在一起議論過小說的內容。劉小芳又和指導員家的二閨女秀娟是同學,秀娟每次放假回到連隊,都找劉小芳聊天。我估計,一定是秀娟把這件事講給她爸爸的。”“傳得這麼快?”“哎,哪有不能露風的保密局呀。”“你還沒說怎麼辦吶?”“小順,你還沒聽出我的計謀來?”“噢,我有點明白了。何寶,你是不是想在秀娟的身上做點文章?”“太對啦!你指導員不是一定要抓出個壞分子嗎?我們就把你們家的秀娟扯進來。”“這一下子可是牽扯一大片。”“我告訴你小順,到什麼時候,委屈都不能求全。我的解決辦法就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們就先給他一個暗示,你指導員不是要抓我們的小辮子嗎?我們就要抓你閨女秀娟的小辮子。我就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於其人之身。’我要指導員他有嘴張不開。我給這次行動,起了一個名字,就叫‘扼喉’行動。我就要和你指導員鬥鬥法,我就不信,水再大,還能漫過船去!你看,我的計謀怎麼樣?” “高,實在是高!這真是一步高棋呀。” “那還用說?一般人是走不出這麼高的一步棋的。你呢,先別自亂方寸,要穩住陣腳。我們還是用我們的一貫老戰術,保持沉默,靜觀其變,以不變應萬變。” “只能這樣了。何寶,你說,怎麼什麼倒黴的事,都叫咱們給碰上了?” “這可能就是指導員說的‘樹欲靜而風不止’吧。不管怎麼說,你也是久經風雨的老鹹菜幫子了,穩住神,學學《沙家浜》裡的阿慶嫂,和指導員智鬥一場。” “那是敵我矛盾,我們是人民內部矛盾,性質完全不一樣。” “你還看不出來?指導員現在就是想把問題上升到敵我矛盾啦。這次的事兒,和政治搭上邊了,比上次的盜竊案還嚴重!” “咳,你說指導員,他怎麼那麼喜歡搞階級鬥爭這一套呢?” “職業病!這是他想撈取政治資本,做出點政績。那也不能拿咱們知青墊背吧?”“可不是嗎,我們不是魚肉,他也不是刀俎。我們也不能任人宰割!”“行了,小順,趕緊回去吧。指導員當過偵察兵,這一個晚上,就看你上竄下跳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有問題。”“指導員要是問我,我就說不知道,不就行了。”“你那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隔壁小順未曾偷。’太笨!指導員要是找到你,那就是有一定的證據了。” “走了,不在這兒聽你貶低我啦。”何寶衝着賀永順的背影囑咐着:“車到山前必有路,沒路還有我何寶。回去睡個好覺,養足精神,智鬥必勝!”

連部裡,指導員看着宋振國和連長,用手敲打着桌面問:“你們說,這都好幾天了,怎麼沒有一個人來交待手稿的問題?”“沒有人來,不是更好嗎?我倒是希望沒有人來。真要是有人來了,就給我們出難題了。”宋振國憂心忡忡地說。“問題發生了,能迴避的了嗎?我們能包庇縱容嗎?”指導員咄咄逼人地問宋振國。“達到教育的目的,就是我們的目的了,你說呢?”宋振國心平氣和地回答着指導員。“就是,只要不影響生產就行。”連長髮表了自己的看法。“我們不能只顧低頭拉車,不擡頭看路。青年們走什麼路,要靠我們黨支部去引導。”指導員一臉嚴肅地糾正連長的觀點。“那我們也不能爲了這件事,搞得人人自危,相互防範,相互猜疑,這樣不利於團結。團結最重要。”宋振國力圖說服指導員。“抓不正之風就不重要了嗎?這個問題不是一般的問題,是兩個階級爭奪青年的大問題!是思想領域裡的鬥爭,是沒有硝煙的戰爭!”指導員沒有讓步的意思。三個人誰都不說話,空氣一下子變得沉悶起來。“我看哪,反正小青年們,經指導員這麼一嚇唬,也不敢再看了。”半晌,連長的發言,打破了沉悶的僵局。“沒那麼簡單。”指導員說完,閉上眼睛,嘆了一口氣,好像他自己已經從沒有硝煙的戰爭中,敗下陣來了。

晚上,指導員神情沮喪地回到家中。他今天找了幾個班長談話都沒有結果,手稿事件毫無進展。他當過幾年的偵察兵,還沒碰到過這麼難破解的案子。讓他更不明白的是,以前,老百姓能夠冒着生命危險,給八路軍提供情報。而現在,青年們對自己,就像當年和鬼子打游擊一樣,見到自己是東躲西藏,回答自己的問話時,個個閃爍其辭。指導員的腦海裡不斷問自己,我代表的是黨組織,他們爲什麼和自己鬧對立呢?指導員無力地坐在炕上。

秀娟哼着歌走了進來。“哪怕你出征千萬裡呀,哪怕十年八載呀,不回還。只要你不把我英蓮忘啊,只要你胸帶紅花回家轉。”“你能不能以後多唱些進步的歌?少唱這些男男女女搞對象的歌。”指導員正煩悶着呢,他沒好氣地斥責着秀娟。“爸,我可是半個月都沒回家了,剛一進門,你就看拉着個臉。我剛纔唱的可是革命的電影,《柳堡的故事》裡的插曲。”秀娟把‘革命的’三個字,着重的拉着長聲說道。“我問你,你們團部那邊青年裡面,有沒有人看一本手抄本的反動小說?”“反動?你說的就是那本三個人一塊搞對象的小說吧?”“你聽說過這本小說?”“何止聽過,我還看了一半呢。後半部還沒傳到我這呢,我是聽小芳給我講的。”“什麼?什麼?你看過了?你說的小芳是不是咱們連隊的劉小芳?”“就是呀,怎麼啦?”“那是一本大毒草!”“我可沒看出來,我們看的可上癮呢。爸,你要是看了,保準也上癮。”“住嘴!你自己中毒了,還要讓你爸中毒。你不許和別人說你看了這本手稿。”“爲什麼?”“我們連隊里正在抓這樣的人呢。”“現在都在傳看,你抓的過來嗎?”“你們領導知道嗎?”“這都是揹着領導的地下活動。我們的保密工作做的相當嚴密,誰也不願意落下一個‘叛徒’的名聲。”“你還振振有辭呢,和組織上對着幹,能有好下場嗎?”“我們領導可不像你那樣認真。”“你不許看了。”“可是,我已經快要看完啦。”“那就趕緊肅清它的流毒,剩下的不要再看了。”“不看完,我怎麼知道結尾?怎麼和大家討論呢?”“你們還討論?你們••••••你們簡直是••••••”“行了,一回家就聽你教訓,我走了,等我媽回來,就說我不吃飯了,氣飽啦。”秀娟拿起外衣走出門外,指導員看着她的背影罵了一句:“小兔崽子,你以後別回來氣我!給我滾的遠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