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有些被說動了, 而我便把握這個時機挾持着那個阿監往清思殿移動。
我挺直着背脊，目光一刻不敢鬆的盯死了他們，手心都開始冒汗了。偏殿與正殿之間的路竟然會如此漫長, 而我生怕自己不能夠撐到親自確認皇兄的狀況。
“皇兄！”我人剛到門口, 也顧不得什麼了擡起一腳就踢開殿門。
皇兄正斜斜伏在長案上, 面色蒼白, 而擡眸時眼中一閃而過的光彩卻格外顯眼, “章兒。。。小心！”
皇兄話音未落，被我挾持的阿監趁我打了慌神掙脫我的束縛反手將我一推，我一個趔趄就被推到殿內的織金地毯上狠狠摔了一跤。
吱呀一聲, 殿門重重的關上。
“你們這羣死人啊，看我被抓住了也想不出辦法來救我！這麼多人還對付不了一個小丫頭。”
阿監細長尖刻的聲音透過窗紗傳進來。
“章兒, 你沒事吧？”
皇兄有些吃力的來到我身邊將我扶起, 我的手剛觸碰到皇兄溫涼的掌心, 心底一酸，抓着他寬大的衣袍就撲到皇兄懷裡。
“皇兄, 皇兄，幼章好怕你有事！”
皇兄身體一僵，擡手將我輕輕攬在臂彎中，輕嘆一聲後有節奏的拍着我的背，企圖逗笑我道：“剛纔是誰那麼英武, 怎麼一下子就做這小女兒家的姿態了？”
我埋在皇兄胸口吸吸鼻子, 不管不顧的道：“方纔是管不了那麼多了, 我只知道, 如果皇兄你出事, 章兒也絕不活着。”
皇兄的手猛然停住，將我一下子扶開, 與我四目相對。
“章兒，你可知你方纔所說的含義？”
我對着皇兄的眼神，一時有些迷惘。
皇兄等我半響不開口，淡然一笑，“罷了，是我想多了。”
“皇兄。。。。。。”
“章兒，你聽好了，不管我有什麼事，你都要好好活着。我有自己要走的路，章兒也應該有自己的人生。從一開始，你就因爲我改變了生命的軌跡，從我答應讓你出宮那天起，你就可以給自己做決定了。你爲什麼要回來呢？”
我緊緊拽住皇兄的衣袖，待要開口，殿門從外被打開。
我和皇兄順着門口的光線看去，兩旁守衛森嚴，臺階下慢慢上來一個高大倨傲的身影。
司徒憲，他終於出現了！
“當今聖上身患隱疾，不治而終，惜羽公主悲痛莫名，隨之共死。不知這樣的訃告，二位可有什麼不滿之處？”
“章兒，扶朕起來。”皇兄在我耳旁說道，聲音是一如既往的從容鎮靜不怒自威。
我將皇兄扶起，他一半的重量都靠在我身上，我才發現他幾乎是全身無力的狀態，這樣簡單的動作做起來他都已經開始在隱隱喘氣，只是他善於自我壓制不讓人發覺罷了。
司徒憲卻對這一切一目瞭然，玩味的笑道：“陛下天潢貴胄，這飢餓的滋味怕是未嘗體驗過吧？”
皇兄嘴角一挑，無謂的笑道：“司徒公爲社稷奔走效命多年，今日死期已至，朕爲他提前齋戒三日倒也不爲過。”
司徒憲張開雙臂仰天長嘯，“哈哈哈，陛下終究欠些火候，與老臣只能做這脣舌之鬥。”
我忍不住插話道：“司徒憲你這亂臣賊子，榮華富貴已經享之不盡，這皇城半邊天都是你的了還想怎樣？”
司徒憲鷹眼一掃，冷笑道：“公主以爲，小皇帝是吃素的嗎？會讓老夫安享這富貴榮華永世無窮盡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如何？一日爲臣終身爲奴，老夫偏要做那一人之上，讓天下仰視。這鐵血江山，本就是老夫打下。他賀蘭家慣用人心，佔盡便宜，老夫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咻”一道聯絡信號不知從何處升空，聲音響徹宮內。
“司徒公真的以爲你已經佔了上風嗎？”
皇兄眸光深沉，脣畔露出沉着的笑意，而他話音剛落，嘩啦兵甲響動，四周屋宇上弓箭手赫然出現。
“來人！”
司徒憲反應也極快，拍手喝令，我們兩旁的侍衛也舉起弓箭拔出長槍，刀尖閃着寒光直指我和皇兄。
“陛下要拿自己的命和公主的命來與老臣比一比誰的箭快嗎？”
司徒憲也八風不動穩如磐石的站在原地。這氣勢也真的不是那些一般的奸臣叛賊可以比的。
他手一擡，嘩啦呼啦，從四面八方又跑出一羣人馬將他團團護住，背對着他與屋頂上的弓箭手對峙。
我的手心又開始冒汗，被皇兄緊緊握住。我看了一眼皇兄，他目不斜視，蒼白貞靜的臉龐上露出堅毅的神色，薄薄的嘴脣毫無血色的抿着，最後慢慢的彎起一個幾不可察的弧度。
“你們還在等什麼？”
皇兄忽然發話。
我還沒反應過來，站在我們左近的侍衛忽然調轉了箭頭槍頭的方向，直指司徒憲。
司徒憲神色稍稍一慌，強自鎮定道：“小皇帝好謀算。居然動了老夫身邊的人。”
皇兄輕笑道：“司徒公身邊也並不是密不透風、無懈可擊的，朕只是想證明一下這個道理。”
“那就魚死網破吧，然後福王會由老夫的親信擁戴登基，這小娃娃好拿捏得很，不久你賀蘭家的天下終將易主。哈哈哈。”
司徒憲已經笑得有些失了分寸，帶着最後的掙扎和狂妄。
“你還沒有跟朕魚死網破的資格。”皇兄一字一頓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
“京三軍，鬱家軍何在？”
皇兄高舉手中兵符，擲地有聲，威嚴發令。
只聽皇兄這一聲號令，屈將軍和陸銘瑄帶着大批人馬烏壓壓的出現在四周，將司徒憲的人馬包了個水泄不通。
“司徒憲。”皇兄看着已經一臉不敢相信的司徒憲。
“朕登基之時答應過父皇，他日除掉你之時，留你全屍。這一天，總算來了。”
司徒憲環視四周，鷹一般的眼神從憤怒，到不甘，最後是絕望和不屑。
“噗——”一口老血從他嘴邊咳出，急怒攻心下，司徒憲再次仰天大笑，“哈哈哈，先皇英明，先皇英明。”
司徒憲忽然一伸手抽過身邊侍衛的長槍，長臂一揮，反手調轉槍頭對準自己的胸口用力，“刺啦”一聲長槍穿破血肉，血流不止。
皇兄伸出手掌擋在我眼前不想讓我看見這血腥的場面。然而卻爲時已晚。
“拿下叛軍餘孽。”
皇兄發號施令。
我看不到，卻聽得到刀槍相鬥血拼肉搏的聲音。閉上雙眼，彷彿又回到了圍城一役的那個夜晚。
“章兒？章兒？”
我的身體慢慢虛軟，汗水浸溼了衣衫內裡，整個人滑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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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羽公主爲何還沒有醒來？”
耳畔傳來一個焦急的聲音。
“回稟陛下，公主想必是殫精竭慮，思慮太過，加之受到驚嚇纔會如此，雖未醒來，卻也並無大礙，只需要靜養即可，望陛下寬心。”
太醫正不慌不忙的據實已告。
“你退下吧。”
“也請陛下保重龍體。朝中事務繁重，陛下又身患病症，如此虛耗體力是不應該啊。”
“朕自己省的，太醫正不必多慮。”
太醫正搖頭的聲音彷彿都能聽到，然後是遠去的腳步聲。
“身患病症是什麼意思？”
我撐着牀榻坐起來。
“章兒！”
皇兄眼睛一亮來到我身邊。
“我問你太醫正說得話是什麼意思？皇兄，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情是在騙我？瞞着我？”
說完最後一句，我已經覺得好累。
皇兄眉頭微蹙，伸手撫上我的臉頰，我避無可避，只是這樣看着他。
“章兒，是有多久，你看着我再沒有笑過？質問，懷疑，擔憂，步步緊逼的不像你了。”
“你身體到底是出了什麼事？那日殿上，你不只是因爲被軟禁才露出那樣憔悴無力的模樣的對不對？你老實告訴我，你告訴我，我就不生你的氣，不氣你利用子譽，利用玄琳，還有。。。我。”
皇兄垂眸，無奈一笑，“原來你什麼都明白了。”
我低頭，“並不是很難明白。以皇兄的才智謀略，怎會如此輕易束手就擒被司徒憲得逞。只不過我擔心大過懷疑，就算成爲皇兄的棋子，也沒有關係。”
皇兄將我攬入懷中，緊緊抱住，“你怎麼會是我的棋子。從來都不是。若不能護我所愛，這皇帝的寶座與我又有何意義？”
我僵住，如五雷轟頂，被這個一直隱隱約約呼之欲出又一直沒有浮出水面的事實給震驚了。
“皇兄。。。。。。你。。。。。。”我囁喏着無法言語。
“章兒，看着我。”皇兄忽然擡眸，直視着我開口問道：“你心裡，究竟愛着誰？”
“我？我。。。。。。”我竟然說不出話來。腦袋像是漿糊一樣，內心有一個答案在到處亂竄，我覺得我快要抓住它了，或者我知道它其實是什麼而又不敢一探究竟。
“我不知道。”
我有氣無力，迴避皇兄的視線。
一點溫熱柔軟觸碰到我的脣，我瞪大了眼睛忘了閃躲。
“章兒，”皇兄喑啞低沉的嗓音帶着無限的魅惑在我耳畔低低響起，“我這裡，有你。只有你。”
“你可知道，我有多麼妒忌周子譽可以無微不至的照顧你守護着你。屈玄琳可以與你並駕齊驅，同出同進，自由隨性。我以爲你喜歡的是他們其中的一個，就算是發了瘋一樣的妒忌我也必須捨棄想要留你在身邊的心意。讓你離開，我這個人，不是皇帝，而是賀蘭連疆這個人就會死掉。而我還是寧肯讓你出宮去。並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要用你帶動鬱家軍。就算晚十年拿下司徒憲，我也等得起。我也沒關係。只是對你，唯獨對你，我完全沒有辦法，除了順着你的心意，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就連愛着你，都是最大的秘密。像是懷揣着天下最價值連城的璧，既滿心歡喜，又小心翼翼。”
“皇兄。。。。。。”我的心撲通撲通的狂跳。聽着聽着不知是委屈還是感動，忽然淚水盈盈。
。
“可是你的病症。”我突然驚起。
“別大呼小叫的。”皇兄好笑的把我按住，牢牢抱着我，下巴放在我的肩頭，“相思病，有章兒在，自然藥到病除。”
“真的假的？”我半信半疑。
“自然千真萬確。”皇兄輕笑，“怎麼這天下女子不相信夫君所言的通病，章兒你也不例外？”
“可是，文姐姐她。。。是真心待你，皇兄。”
“不許再可是了。”皇兄狠狠把我抱緊。
“章兒，你不要我辜負他人，卻是寧肯辜負我嗎？”
我扭頭，撅嘴道：“不許生氣。”
皇兄輕輕一笑，“我只是着急，並未生氣。你爲何總是輕視我的心意？我就那麼不稀罕嗎？眼下你不要想旁人，只想着我，可好？其他的，都交給我，嗯？”
我賴在皇兄懷裡，依言點頭。這一次，我真的不想再瞻前顧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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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羽公主志》選段
主恩寵尤甚，十歲即破例入國子學就讀。後世以主巾幗之軀不遜鬚眉讚譽有加，時丞相周子譽興文舉推改制，特准國子學年收女學生三人。故女子入學始於主也。
《將軍列傳》
明帝鎮國將軍屈玄琳，父校檢右衛將軍屈不平，齊州歷城人。少時入國子學，乃惜羽公主同窗，後交好周子譽。譽爲謙太妃胞弟，仍無隙。玄琳師承陸銘瑄，有百步穿楊之能。
《明帝外傳》
世人皆雲明帝多情，幼年起便獨寵惜羽公主。以司徒憲起事不成，司徒家滿門流放，華夫人司徒氏幽居冷宮。時文惠嬪以多年未有所出請辭，太后不允，惠嬪則出法雲寺帶髮修行，爲社稷祈福。
明帝納惜羽公主爲妃，公主誕二子一女，子爲秦王晉王也，幼女爲姜元公主。永惜九年，句麗戰事，侵擾邊城，鎮國將軍屈玄琳傷重，惜羽公主帶鬱家軍支援，勝而歸。
【終於交出答卷，寫完這最後一章，無限可能，留待後續想象，是否最好了呢。百轉千回，姻緣天定，請原諒我的中途逃離，至少最後，給了一個我能辦到的最合情合理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