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生好奇地問道:“陛下是在看柳公子?”
蘇易寧纔回神,立刻解釋一句“不是”,隨即又尷尬地轉了話頭:“哦對,是的。我看他一個人倒是怪安靜的,自己坐着,也不跟別人說話。”
劉生搖着扇子:“陛下又不是不知道,這柳公子,無論見了誰都是冷冰冰的樣子。他不跟人親,自然也沒人願意接近他。”
這麼說,倒是跟自己的柳暄一模一樣。
蘇易寧壓着口氣跟劉生閒聊:“也是,看他還在穿別人不肯穿的衣料。難爲他了。”
扇子停了下來,劉生往前湊了湊,不解地叫道:“不是陛下一直在剋扣柳公子的奉銀麼!”
蘇易寧:“……”
這個大皇子到底都做過什麼啊……
劉生搖頭晃腦略帶惋惜的樣子:“柳公子不過是泓帝的私生子,也不像別的皇子一樣有封地,平日全靠這奉銀過活。他拿到手的錢少,人又不討人喜歡,殿中省那羣人可着勁兒欺負他呢!”
能明白爲什麼這個大皇子這麼遭人恨了。
這不管柳暄是真是假,都還沒開始相處,就先結下樑子了……
蘇易寧特別沒底氣地說:“這樣不好。”
劉生愣了下,贊同地點頭,毫無心計地接口道:“偶爾也覺得他挺可憐,可是我同他行禮他不理睬我的時候,我又覺得沒那麼可憐了。”
蘇易寧蒼白地替柳暄辯解:“你想她在宮中這麼孤苦伶仃的,時時被人壓着欺負,對人冷淡一些也是正常的。”
劉生撅嘴:“可是我又沒有欺負過他。”
蘇易寧想了想,找出個理由:“但是他不知道你不會對他不好啊,他以爲這宮中所有人都一個樣,那對所有人就是一個態度了。”
劉生眨眨眼理解了半天,最終感慨:“陛下你爲何突然替他說話了……”
蘇易寧立刻僵化,隨即轉頭吩咐晚宴開始,當沒聽到劉生的話。
晚宴上其實沒有多少人。先皇血洗後宮時,一夜之間清了泓帝絕大部分嬪妃。到現在十幾年過去,皇子分出去立戶,公主出嫁,剩下這麼幾個,越發顯得大殿空曠。
蘇易寧居於上位,原是沒什麼架子的人,也莫名生出一絲帝王的惆悵出來。
氣氛有點詭異……
如宋漪兒所言,這些人對自己的態度是很矛盾的,一面討厭着,又不得不俯首放低自己的姿態。就說這一頓飯,若不是礙於帝王的強制性,他們一定不會來得這麼積極。
蘇易寧本着“多說多錯”的原則,必要的話之外一律不開口,搞得人心惶惶,都猜不透他到底是想做什麼。
唯有宋漪兒捏着婉麗清悅的嗓音,一路插科打諢,誰都調侃,到了柳暄這邊也是甜甜的一句
“可是有些日子沒見過柳公子了呢”。
柳暄是真得冷,聞言也只是掀起眼皮子看一眼,面無表情的,連目光都像是施捨的。
宋漪兒也不覺得尷尬,隔空舉杯,鎮定自若地說道:“漪兒還怪想你呢,何時邀請漪兒到怡景宮坐坐?”
蘇易寧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以爲柳暄肯定不會給這個面子,沒想到他卻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乾脆痛快。
冷也冷得有風度,蠻帥的。
柳暄放下酒杯,淡淡地回宋漪兒一句:“怡景宮簡陋,招待不了宋姑娘。”
宋漪兒掩着嘴笑起來:“柳公子說的什麼話,漪兒豈是那種人?柳公子肯賞漪兒一口熱茶喝,漪兒哪兒還顧得上什麼簡陋不簡陋?”
柳暄直接轉頭對身邊的太監吩咐道:“宋姑娘愛茶,把我那盒夢仙找出來給姑娘送去,不是什麼好茶,姑娘先喝着。”
蘇易寧聽他們你來我往地繞圈子,插話道:“宋漪兒既然愛喝茶,叫殿中省準備不就好了。再不然,劉生,回頭你找找我那兒有什麼好茶,給宋漪兒和柳……柳公子,分了。”
蘇易寧盯着柳暄,後者望過來一眼,有疑惑有驚異,都是淡淡的,隨即就掩在目光之下,分辨不出。
蘇易寧後知後覺地想,前一秒還剋扣自己月俸人,突然就要送自己茶葉了,反差是有點大。這麼做不合適。
恰好宋漪兒滿心歡愉地道了聲“謝陛下”,然後嬌滴滴地說道:“陛下如此偏心可不好,在座這麼多兄弟姐妹,單單賞了漪兒和柳公子,豈不是要我們二人難堪麼。”
你能不說話麼……
蘇易寧一本正經地開口:“我這還沒開口,你倒是話多。要賞自然是人人都有的,怎麼會讓你們兩個人爲難。”
其餘衆人一致謝恩,氣氛稍微有些活絡了。
柳暄卻一直坐在下首,遊離在外,顯得格格不入。
樂伎上來,伴着幾名水袖柔美的姑娘,在中間咿咿呀呀地開始跳。蘇易寧做爲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高中畢業生,除了“挺好看”,也體味不出更多的感覺。
不過飯吃了大半,人都放鬆下來,不如剛開始那般緊張。蘇易寧蹭到柳暄身邊,立刻有侍從眼明手快地搬了軟椅放在旁邊。
柳暄看看硃紅實木明黃雕刻的椅子,再擡頭看蘇易寧。
蘇易寧尷尬地轉開視線,客客氣氣地問道“我坐這兒,你不介意吧?”
柳暄才起身,往後退一步,毫無誠意地行禮:“陛下請。”
蘇易寧擺擺手:“不用生分,家宴之上,你還算是我的哥哥。”
此處應該有“不敢造次”,結果柳暄垂着眼,安安穩穩地坐了回去。
……
這跟慕修寒的畫風太
不一致了……
蘇易寧繼續尷尬了一會兒,然後套近乎:“武華殿被焚燬,如今重新修繕,不如看宮中哪個院落也需要修繕的,一起給做了。”
柳暄面無表情地轉頭看蘇易寧,等下文。
蘇易寧只好硬着頭皮表述:“剛剛不是說你的怡景宮不行麼,我叫人給你修修。”
柳暄慢慢眨了下眼,薄脣輕抿,再開口時就帶了冰刀,字字透着冷意:“陛下又想到折磨我的新法子了?”
……
十張嘴也辯不清了啊!
柳暄還在補刀:“只是剋扣奉銀,早就不能滿足你了吧?”
這麼跟皇帝說話真得好麼?這是我脾氣好,沒有做皇帝的自覺性,要是真皇帝,你這不是自己作死呢?
怪大皇子苛刻欺壓,你怎麼不說你自己轉往刺上扎呢!
蘇易寧有點無語,轉念一向,他對這原身的恨意不像是一兩天聚積起來的,應該是從很久之前就結下了樑子。
也就是說,他還是以前的那個大皇子,不存在中途換了個人的情況?
蘇易寧渾身的血液瞬間躥至頭頂,耳朵裡嗡鳴聲吵得很。好不容易壓下心驚,蘇易寧試探着問:“以前扣過你多少錢,算出來,我補給你。”
蘇易寧鼻孔出氣,竟然冷笑了一聲:“陛下好善心,這是能算得清楚的?”
算不清楚就有可能是不知道,還有希望。
蘇易寧呼出一口氣,卻聽柳暄補充:“四年七個月,該有多少錢,不如陛下自己來算算?”
蘇易寧:“……”
仇深了去了,關鍵是,這人真不是柳暄?
蘇易寧實在沒心思繞圈子了,歪着頭直白地問:“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去游泳差點被淹死的事情?”
柳暄略微皺皺眉:“你說什麼?”
蘇易寧比劃着:“就在鄉下村頭那條小河裡,你去河裡撈一個油漆桶,然後差點淹死。”
柳暄看神經病似的看着他:“陛下到底在說什麼?”
蘇易寧就急了:“真地不記得麼?就是那條河,我冬天的時候也掉進去過,冰層被我踩碎了。”
柳暄起身避開蘇易寧伸過來的手,和他保持距離:“我不懂陛下在說什麼。陛下曾出宮遊歷,但我是從未離開過皇宮,沒到過什麼鄉下。”
真不是?
蘇易寧一顆心開始往下落,沒着沒落的,四邊都是漆黑的深淵。
柳暄不經意地轉了下眼珠子,往旁邊瞥了一眼。蘇易寧本能地順着去看,見門外多出一個人,像是跑進來的,胸腔還在起伏。
幹練的官服,頭髮挽一個最基本的髮髻。
慕修寒,怎麼又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