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修寒垂首聽命，一如平時順從，只是渾身的僵硬顯示着他的忍耐。
難道是有些過份了？
但慕修寒夜間總守在龍辰宮，不就是想監視自己麼？他們父子兩人是還沒做出什麼傷害自己的事情，但換個角度來看，他們現在也沒必要對自己下什麼殺手。
大權已經握住了，沒有自己這個傀儡反倒不好辦。
蘇易寧頓了頓，開口道：“慕統領明知故犯，按律重罰，先回家反思吧！”
慕修寒瞬間擡頭和蘇易寧對視，明眸之中全是心不甘情不願。他的目光一直是淡如水的沉靜，卻清透明亮，此刻掛上了震驚之後就越發顯出光芒來，如山間泉甘冽。
蘇易寧驀地就有些心虛，不忍心再和他對視。
慕承龍突然壓沉了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慕修寒之錯，便是老臣父不教之過。請陛下準臣三日，好好教導這小子！”
等等……這個期限是怎麼出來的？
慕承龍拱手：“三日之後，請陛下親驗成果！”
……反應倒是快，轉了一圈就又把慕修寒給我推了回來！
蘇易寧心塞，目光從慕修寒身上挪開，打個轉又往慕修寒那邊瞟。慕修寒似乎是在等這一眼，對上之後便斂了眼皮，低下頭去了。
像是很失望，很委屈的樣子，連周圍的空氣都變得黯然。
下了朝，慕修寒仍舊跟着，蘇易寧也斜看她：“不是讓你回家反思麼？”
慕修寒聲音又暗了幾分，回道：“臣需要做些交接工作。”
沒了你內廷還沒辦法運作了，關鍵位置站的人不是心腹，也夠自己心塞好久了。
蘇易寧“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慕修寒隨着走了一段，突然開口問道：“陛下，您是否對我有何……不滿？”
你是想說“偏見”吧！別以爲半路改口我就看不出來了！
但是這讓我怎麼回答！難道說“是啊是啊你快離我遠點！”麼，是說了你就會走麼！？
慕修寒的步伐越來越慢，三步之後就停了下來，蘇易寧走在她前邊，無奈也站定了轉回身看。
慕修寒沒有跪，只是盯着蘇易寧，執拗道：“陛下有何不滿，我都可以改。”
口口聲聲叫着“陛下”，但這態度，似乎有哪裡不太對。
蘇易寧含糊道：“我讓你回去反思。”
言畢，蘇易寧就準備走。慕修寒卻往前跨了一步，出言制止他：“我愚鈍不開化，反思不出來，還請陛下明言。”
看樣子是要死纏爛打了？
要說死纏爛打，也沒這麼恭謙卑下的，把一句話說得好像是在商量，客客氣氣的。
蘇易寧從沒想過慕修寒會有難纏這一面，“嘖”了一聲：“你……我就是不滿意你不聽我的話，行不行？”
慕修寒忽然鬆了一口氣，一直繃緊的眉目都緩和下來，整個人都柔了：“如此……我明白了！日後修寒必定聽從派遣，絕不違逆陛下！”
蘇易寧忽然意識到，剛剛他跟自己說話，咄咄逼人的氣勢呼之欲出，是拔高了她自己的位置。
不是君臣，而是同爲人，站在一起對話。
但他一放鬆下來，便又恢復常態。
蘇易寧想不明白這種轉換算是什麼屬性，卻也感染這股輕鬆之氣，心底不由得豁朗開去。
壞興致的是慕承龍，他從後邊追了上來，揮退下人，蘇易寧就知道他又要挑毛病了。
慕承龍手裡拿着買賣官位的名單，狐疑地看慕修寒一眼，轉頭對蘇易寧道：“陛下今日在朝上所言，是何人教授？”
這話說的，就不能是我自己想的了？
慕承龍一反往常地直來直去，竟然猶豫了一下才開口：“陛下竟會關心朝政，並做出此等言論，臣深感欣慰。”
蘇易寧瞥他：“我自己的國家，我當然要操着心了。”
往下慕承龍就不含糊了，直接說道：“陛下所言考覈甚好，但陛下可曾想過，這刑部與吏部，可有二公主黨派？”
誒！？這個我還真沒想過！
二公主的人不都在名單上列着了麼！沒見到有朝官啊！
慕承龍輕嘆氣道：“陛下有心是好的，但這朝堂之上局勢複雜，不是一時半會能理解透的。就拿這次來講，這名單上之人，最高不過是知府，從四品，只有一人。餘下多是五品以下，難道經二公主手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閒差麼？”
這麼一說！還真是！
蘇易寧想到自己在朝堂
上信心滿滿的發言，瞬間驚出一身冷汗，跟着反問：“位高權重的人都沒在這名單上！”
慕承龍點點頭：“對！朝官之中必定有二公主黨羽，陛下今日冒失了。”
蘇易寧呆愣愣地看着慕承龍，想說“這次闖禍了，可怎麼辦纔好”，腦子一醒神意識到對面的是挾持自己的權臣，什麼話都“咕嘟”一聲嚥了回去。
多說多錯，自己到慕承龍面前還差得遠，說不定再說句什麼就又跳進坑裡了。
蘇易寧不說話，慕承龍長呼一口氣，健碩的胸腔劇烈起伏，聲音也隨之提高了：“陛下指令已下，也無可挽回。”
慕修寒一直聽着，突然插口道：“但這不是絕佳的機遇麼？藉此排查刑部和吏部。”
說得好有道理，無法反駁！
慕承龍沉默着思考了一會兒，不贊同道：“話雖如此，但如今我們勢孤力單，處處受阻啊！”
也很有依據，令人信服……
蘇易寧徹底陷入旁聽模式，忽然慕承龍又提到自己。
“所以說，陛下有何旨意，要先同臣商議！”
……換一句行麼？
蘇易寧心情複雜，覺得心底有一處埋了種子，陽光灑過來，它就破土而出，抽出柔嫩的枝條，嫩綠色的，發着光。
龍辰宮中靜悄悄的，腳步踏在石板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深宮宅院，拋去世間的繁雜吵鬧，高處不勝寒，除了冷，還有清。
蘇易寧剛開朗了沒多久的心情瞬間又悶了起來，被這宏偉的宮殿壓得喘不過氣。唯獨空氣中的香甜氣息鮮活明朗，打遠處飄來，纏纏繞繞地逗留在身邊不肯散去。
這是新的味道，以前沒有。
蘇易寧往御溪殿走，一隻腳剛跨過門檻，一襲大紅身影就撲了過來。
被別的味道給掩蓋住的香囊貼了上來，熟悉的香氣就霸佔領地。
即使眼前的人衣着整齊，蘇易寧還是在瞬間就浮想起那具光 裸暴露的肉體，以及她眼梢一點紅，映襯着臍上妖冶的花。
宋漪兒軟骨頭似的掛在蘇易寧身上，吳儂軟語嬌豔可人：“陛下，你可回來了。”
蘇易寧閉上眼深呼吸，壓住想揍人的衝動。
早知道這邊是她，我肯定不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