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可愛加壽

加壽洗得乾淨,把身子塞到母親懷裡,由她用幹巾帛擦乾衣裳,間中不忘記和瑞慶殿下對着眼兒格格笑。

瑞慶殿下是過來“侍候”她梳頭,見到加壽光腚裹着巾帛讓抱出來,當她面換上衣裳,圓圓小肚子全見到,那是不笑白不笑。

換上象牙白繡櫻紅色花卉的衣裳,蹬着藕節似小腿不肯要裙子,玩起來不方便,寶珠給女兒只着雪青色絹褲,送去乖乖坐公主面前扎頭髮。

趁是空兒,寶珠湊到瑞慶殿下耳邊,低聲道:“本想着殿下大事辦過再走,但請放心,路上我收到喜訊,我路上折回來。”

鎮南王妃的身子,讓寶珠也擔心。本來她是想京裡等着,可雖然袁訓回話她不在酒樓上面,也料定姑母過寵孩子們的話,還是儘早離京爲好。

這樣一離京,如果鎮南王妃好轉,公主親事日子不變,寶珠還真得路上返回。

公主飛紅面龐,但對着寶珠並不十分羞澀,手中擺弄加壽烏油油的髮絲,低聲地回:“不多住嗎?……如果好了,也只能這樣…。如果不好,也只能那樣……”

“我也給她燒夜香,盼着她早好。”寶珠心想這要是不好,守孝要三年。怕瑞慶殿下難過,正要打迭起安慰的話,公主又低低的回:“盼着好,是自然的…。要是不好,也母后身邊多呆日子……總是好了,都放心,”

她能勸解自己,寶珠放下心。想着這個小姑子從十歲上認識,如今也要出嫁,心頭喜悅,撫着肩頭又說上幾句悄悄話,問鎮南王世子英俊過人,她可喜歡,逗得素來頑劣的瑞慶殿下噘起嘴,寶珠才輕笑着坐回去,看女兒梳頭髮。

隔壁的院子裡,是英敏小殿下洗的地方。他由侍候的人給洗乾淨,換上衣裳出來見到母親端坐着,只有一絲兒笑容。

在眼前這種情況,太子妃是要好好的說說兒子。“你是什麼人,弄一身的泥,跟不懂事孩子似的亂跑,要尊貴,皇家體面都去了哪裡?以後再不可以如此,”又皺眉怪上跟的人:“殿下再有此種舉動,先打你們!”

她罵的,自然是太子府中跟進宮的人,於是他們跪下。英敏殿下養在宮裡,還有一半兒跟的人是宮裡的人,也就跟着跪下。

太子妃眉頭更緊,她如今是想說點兒什麼都不容易,又爲了兒子,哪怕剛纔是羞恥的,也強着要說他才行。

雖然她的兒子早就不樂意。

這就讓人都起來,攜着兒子走出兩步,五月裡天不碰什麼手心都冒汗,何況還要牽着手。太子妃鬆開英敏殿下,邊走邊教訓他:“你大了,身份與別人不同,自當的不和不懂事孩子玩在一處,”

她並不是明着說加壽,就她再不懂事,也不能在加壽正紅彤彤的今天,和寶珠周旋到現在的日子裡,說加壽不懂事。

太子妃說與別人不同的身份,指的是英敏殿下皇太孫的身份。說不和別人一起玩,是指別的皇孫們。

物以羣分,纔有高下。一樣外觀的甜白瓷盤子,由出產地不同,燒製的人不同,下的功夫不同,式樣再相似,也是高的一堆,低的一堆,這就是身份不同的意思,太子妃所指大概如此。

但她的兒子纔不理會,七歲孩子,正貪玩。御書房裡開始唸書,很會回話,嘟囔道:“今天加壽過生日,我們全要陪加壽。”

太子妃不說不陪加壽,而是道:“你要去陪皇上皇后,看着他們喜歡什麼,就多說喜歡的話,”這本是一片孝心,也沒有錯,但英敏殿下不耐煩的很想打哈欠。

好在他大了,七歲了,看書了,纔沒有接着反駁,只走出這院門,拿眼睛左右尋找加壽。加壽要說烤魚,她還不出來看着去烤魚?

“格格格格,”加壽讓母親抱着,光着小腳丫子,嚷着:“就不穿鞋子。”一個是熱,一個是加壽在撒嬌,摟住母親脖子,熱與不熱的,她和寶珠都不管,兩個小腳丫子雪白粉嫩,伸出來晃動着。

瑞慶殿下手中拿着鞋:“不穿真難看,加壽你醜了!”

“好看呢!”加壽扮鬼臉兒出來,這樣一晃,滿頭汗水又要出來。

英敏殿下哈哈大笑:“加壽,我來打你的腳!”把母親丟下,就來抓兩個肥白鴿子撲楞翅膀似的小腳,加壽嚇得忙縮起來,又拿小手似忽閃風箱似的打他,兩個人大笑起來。

太子妃還沒有阻攔,她是呆寒着面容,僵在原地。

樓上吃多了出來散酒,皇上出來,有兒孫和臣子們圍住。皇后出來,有女眷嬪妃們圍住。太子出來……府中妾侍們圍住。

都找蔭涼地方,美人們爭先恐後的說着什麼,站在這裡聽不到嗓音,那鶯囀燕啼的味兒卻撲面而來,好似補妝粉用過頭,窒息透不過氣。

天熱不是。

也更容易上火,特別是夫妻當衆生分的太子妃。

她怒不可遏,又能怎樣?她忍氣吞聲,這不是她。她束手無措,有點兒。她內心了無主張,有把子烈火熊熊燃燒,在夏日的午後再把她自己焚燒成灰般,讓她原地一動不動,在這一刻面上血色褪去,盡是潔白。

她是美貌的,好似白玉美人,但卻沒有生氣,木雕泥塑般。罷罷罷,她的內心灰暗厚重,此時還管什麼兒子,怪什麼丈夫。只想尋個清淨地方,把今天熬到月升星明吧。

就看到袁將軍夫人。

她抱着女兒,這天氣她還真不怕熱,在她懷裡的袁加壽,這孩子真是活潑,活潑的……很。正在自己母親懷裡,和英敏胡亂打着。

“不許再打,加壽,你長一歲,懂事纔給魚吃。”寶珠說的也是懂事的話,但是她的女兒親手懷抱着。

加壽扮鬼臉兒,扮鬼臉兒…。瑞慶殿下趁機把鞋子給她套上,加壽打得性起,又趁機蹬脫掉,再次解放出兩隻肥鵝下水似的腳丫子,笑得震天響。

這澡只能是洗泥的,要說汗,早就又溼衣裳。

英敏殿下跟後面去了,又有洗出來的皇孫們見到嚷:“加壽在那裡!”一迭連聲的也跟後面過來。加壽要吃烤魚,並不是所有孩子都知道,但才玩得熱鬧,加壽似有無數玩的主意,就跟着吧。

太子妃是尷尬的,她定定神,就覺得袁將軍夫人有心機,別人都不來勸,獨她在中宮那裡要爲自己說情,她是仗着女兒受寵不是?這是左過去的心思。

再右回來,太子妃羨慕寶珠。說來可笑,她羨慕寶珠面上的笑。袁將軍夫人笑得似盛開的木香花,香氣四溢,又安寧安然。

她的兒子又在那裡,太子妃又無處可去。去巴結太子,她此時纔不肯。去巴結中宮,又不願意再擠到女眷們中間,就也跟來。

……

大夏天的吃烤魚,在午後的酷暑當中,這真是件“暖”事情。

袁訓也爲女兒,也怕熱,而且他使喚的全是宮裡的人,何必沒事招心中罵不是,這就選在河邊涼快地方,樹下支起烤架,又有小二幫忙,一起烤着。

“爹爹,要烤好吃的。”通紅的爐火,在午後的暑日中好似火焰山,看的人都覺得汗蒸騰,但加壽喜歡,沒到地方就開心地大叫,在母親懷裡再扭幾扭,寶珠和她一起汗珠子下來。

袁訓溫和地回答:“好,”擡下頷指個地方給寶珠:“那邊古槐樹下面涼快,請殿下們,再帶壽姐兒去那裡等着。”

那是一株古槐樹,粗樹幹一個男人不能合抱,這不是移來,這種老樹輕易是不離鄉的,原就長在御花園裡,蓋鎮子時蓋進去,成了天然消暑好屏障。

原汁原味的小鎮,拿出來的全是竹椅子,五、六十年代常見的那種。放在好幾排,因要和英敏、瑞慶殿下同坐,寶珠抱着加壽坐到前排,把女兒攬在懷裡,隨身有秋香色繡美人撲貓團扇,給她打着。

夏天是走動時還覺不得,坐下來汗如傾盆雨。寶珠怕女兒熱到,暗笑自己癡纏女兒。這一身一身的汗出的,自己尚且不好過,壽姐兒還能好過嗎?

就讓再搬竹椅子來,要把加壽放在身邊打扇。

紅花搬了來,加壽還不樂意,在母親身上扭股兒糖似:“不要下去。”寶珠好哄着,再三承諾不離開一步,加壽纔不情願的單獨坐下,但一坐下,覺得涼快,就喜笑顏開,催着母親:“搖搖。”

英敏殿下早就是自己坐着,太子妃嫌熱,纔不會抱他。還有坐在後面的皇孫們,其中有幾個學事的,也從奶媽懷裡下來,自己去坐竹椅子,奶媽們在心裡出長氣,盼着壽姑娘多自己呆會兒,要知道這天熱的,皇孫們都洗過,他們是舒坦了,但侍候的人都沒有洗,不但沒的洗,還跟在後面跑上半天,照看不摔倒,照看用飯,日頭再一烤,和袁將軍手裡的烤魚有味兒差不多。

他們也考慮到天熱身上有汗味兒不好,進宮裡帶的也有換衣裳。但滿身老汗換上乾淨衣裳,那是個什麼滋味兒,而且換上就接着出汗,那滋味兒,好似蒸籠裡蒸過的布,不管怎麼洗,也是包子饅頭味道不減。

總算壽姐兒單獨坐下來,皇孫們就不願意單坐,也全就坐。一個一個跑累了,洗的舒服,倚着竹椅子靠着,涼風一吹,眯起眼,聞着烤魚香氣,活似小老太爺。

最得瑟的小老太爺,總不免有加壽在內。

寶珠徐徐打着扇子,用帕子給女兒擦着她東扭西扭出的汗水,聽着她使喚父親。

“父親,要烤得嫩嫩的喲,”加壽怎麼會說這句,這是她以前吃過,還記得的話。

袁訓回頭笑,不耽誤他手中翻魚:“好。”

“小二叔叔,你要好好的烤喲。”加壽又去指揮小二。

小二笑嘻嘻回頭:“加壽,你吃過我烤的魚,誰烤的都不要吃。”他一槓子並不想打死這裡烤魚的太監宮女,只想打死袁將軍而已。

袁訓低笑:“讓你好好的考,考得好,狀元纔是狀元,你沒聽出來?”小二鼓起腮幫子,腳底下對着袁訓就踹,袁訓閃身避過,順便把調料灑小二一身。

加壽喝彩:“好!”

寶珠忍住笑,輕推女兒鼓起的小肚皮:“小二叔叔要不高興了,會不給好東西,你要誇誇他纔好。”

加壽再嚷:“小二叔叔,你加油!”

袁訓和女兒輕笑:“讓他加油打爹爹?”加壽傻住眼,不會說了,曾有許多伶俐話兒,但這會兒累了,就嘟起嘴兒,老實的乘涼。

太子妃疲倦上來,她本就數月精神不佳,又進宮後遭受恥辱,受她民間說法叫親家母的人安慰陪伴到現在。

她心裡本沒有寶珠,又不是凡事兒都大奸大惡,處事陰險的人,這就拘得自己難過。這地方也正見太子妃的本性,符合“人之初,性本善”那句。若是壞了心腸子的,也只利用寶珠,不會有半點兒尷尬難過和不安。

種種情緒衝突對立,一邊兒憎惡寶珠抓住機會買好兒,買的不但是自己,買的應該是中宮等衆人的眼睛,這是她一個人的想法。

一邊兒又可憐巴巴的想要寶珠陪自己,兩位親家自定親後頭回見面,袁將軍夫人她爲了一飛沖天的女兒,也應該來討好自己纔是。

於是她又想寶珠陪,又覺得寶珠是奉承,所以她累了,與自己有關。

又有妾侍們今天全不要她,以前再會探病再會說奉承話的,遊園是個機會,一窩風的跟着太子走。

跟風這事情,就是這樣。沒有人來兜搭太子妃,先出來的一個,難免讓人鄙夷。而且她們進太子府爲的是自己前程,什麼是女眷前程,不就是在府中出頭,就生生把太子妃撇下。

氣、恨、惱、羞、漲……一起上來,在這能鬆泛的地界上,太子妃坐着竹椅子,總想打盹兒。

“格吱,”竹椅子響聲,驚醒太子妃。她睜開眼生出抱怨,怎麼沒弄個榻什麼的,也可以睡——那邊有袁將軍和狀元公,不能睡——就又恨她的兒子,她一直想念,生下來他,只把他當成自己依靠的兒子,正和加壽哈哈笑着,小手打來打去。

看他極開心,太子妃更恨怨上來,生出看不得別人喜歡的幽怨。

魚味兒噴香的過來,小二興沖沖。按理兒,他不應該比袁訓烤得快,但小二最會買好加壽。有心買好人,總會有辦法。小二爲了搶在袁訓前面給加壽,袁訓看着人支爐子放炭火,他先催着宰條魚烤起來,炭火升起,他先用,狀元又佔鰲頭。

“給,”小二能佔袁訓的先,笑得見牙不見眼。他甚至把太子妃殿下和公主殿下全忘記,今天加壽不是壽星嗎?送到加壽麪前:“壽姐兒,你先嚐嘗。”

加壽愣住。

在她進宮後聽到的話裡,是要先給皇上再給娘娘再給姑姑,英敏殿下總讓加壽忽略不計。她還記得當着人時要這樣,沒有別人時,和在家裡一樣,全是加壽的。

而且就是給了皇上給了娘娘給了姑姑,也是好吃的加壽先吃。加壽對着小二的動作發呆,尋找着母親求解。

寶珠嫣然:“寶貝兒,都在等你分派呢。”

分,加壽聽得懂。就像大家排好隊,加壽發麪具了。她接過魚,和派發面具一樣,六歲的皇孫讓她鄙視,這就轉腦袋左右看着,把瑞慶殿下忽略,小手一伸,送給太子妃。

她斜倚椅子上,隔着英敏殿下,手臂伸不了那麼長,但姿勢無疑,眼神兒準確,烏油油眸子瞪在太子妃身上。

寶珠心花怒放,看我女兒多有眼色,更告訴女兒:“乖乖,你要站起來,雙手送過去就行。”加壽就依言起身,送到太子妃面前,還是想先吃的,嗅一口兒,那小面龐陶醉在香氣裡,把魚交出去。

英敏殿下嘻嘻,讓加壽那嗅香氣的陶醉帶的大笑。而太子妃殿下,早在小二不給她時,她沉浸在自己難過裡,並無見怪的心思,小二也說過,加壽今天是壽星兒,但加壽對着自己一擺小手,太子妃又窘又羞,說不上是懊惱還是把自己擠兌。

層層的,在心裡好似高速路上撞車,撞擊得她心裡頭痠痛澀苦,雖然沒生出這孩子好生討喜的感覺——她現在哪還有多餘心情想這孩子好生討喜——但也有自愧上來。

“你吃吧,”勉強的才說出這一句,嗓子眼裡讓什麼堵着,透出沙啞。

加壽呢,是她要作什麼,一定要成。搖頭,把魚還是送上前,侍候的人在太子妃後面接過,加壽最後饞涎欲滴的瞅那魚一眼,小二叔叔烤的魚真是香啊,回去自己竹椅上,“咕碌”嚥下好大口水。

寶珠和瑞慶殿下愕然過,相視竊笑起來。

很懂事的加壽,回到母親身邊,就原形畢露。“搖扇子,”寶珠因笑才罷手,這就重搖起來。紅花見到,料想寶珠也是累的,從旁邊過來獻殷勤:“小姑娘我來搖,”加壽嘟嘴兒:“不要,我只要母親。”

紅花陪笑退下,老實站回一旁。忽然想到萬大同不知道去了哪裡,紅花最近怕見萬大同,但有他救命之恩,紅花其實很不想承認,很多時候發白日夢,想怎麼不是別人救自己,哪怕換成上了年紀,犯咳喘的老王大爺呢?

那老王大爺都犯咳喘,紅花姑娘就不想想,能去救她嗎?這就是她不情願的心思作祟。

但這是萬大同頭回進宮,紅花萬分不想關心他,又不能不萬分的關心他,怕他出錯,怕他貪酒,怕他……

小姑娘不要自己,紅花就去回寶珠:“有會兒沒見到萬掌櫃,他中午坐隔壁院子裡和孔大爺他們用酒,沒命的只是喝,我去看看。”

寶珠微笑頷首。

沒走兩、三步,袁訓的魚送到女兒面前。小二是隨心所欲慣了的,不管公主和太子妃,但袁訓卻是一烤好幾條,送給瑞慶殿下,送給英敏殿下,本來還有一條是給太子妃的,她已經有了,就一個給寶珠,一個給加壽。

寶珠給了身後的一個皇孫,瑞慶殿下也給了皇孫。

加壽捧魚在手,口水滴噠噠,眼珠子骨碌碌轉。父親沒有,母親沒吃,姑姑沒有,加壽你一個人能吃嗎?

口水涌滿小嘴兒裡,但還是站起來,雙手捧着魚到瑞慶殿下面前:“姑姑你先吃。”瑞慶殿下也就笑得見牙不見眼,咬上一小口,是刺多的魚背那一面。

“母親吃。”

寶珠也在魚背咬一小口,甜滋滋兒的謝。最後是父親,加壽仰起小腦袋:“父親吃!”爲了早出來吃魚,省時候,這會兒是扎一個獨的朝天辮子,腦袋一仰,辮子朝地,風中晃動,好似掃帚把子。

小小面龐,又似她初生時。

袁訓沒見過女兒初生時,一直以爲遺憾,但今天他填補這遺憾,加壽這樣子,童稚無邪,袁將軍打算深印腦海中,一輩子不忘記。

他的女兒讓他先吃呢。真好,但公主咬過的,袁將軍怎麼能吃?大手蓋在女兒腦袋上,朝天辮子讓開在手指中,兩個指節夾住辮子,袁訓含笑:“你吃吧。”

“咕碌。”加壽又是一口口水下肚,父親用心烤的,不會比小二叔叔差。她又讓小二,小二更擺手,公主咬過的,寶珠四表姐咬過的,小二更是無緣。

加壽就吃了,袁訓讓她吃魚腹上的,大刺,不扎嘴。吃上幾口以後,感受父親還是深情注視,加壽想也不想,她小時候做習慣,從嘴裡撕下半塊魚肉,握在手上送給父親。

敢情她當父親盯自己看,是和加壽送魚出去又盯着那魚一樣。

英敏殿下瞪大眼,小殿下沒出門還過價,繼“太貴了”“不給錢”“這個不賣”以外,又驚奇,原來,還可以這樣?

他迅速對母親看過去,從嘴裡也撕出半塊魚肉,但太子妃殿下在發呆,呆看袁家夫妻,沒和兒子對眼睛。

袁訓吃下去,打心裡感動上來。忽然想到幾十年後,自己白髮蒼蒼,自己女兒還肯從嘴裡省出來半口,他可歡喜極了。

在女兒小腦袋上再輕拍一下,讓她坐下:“父親再去給你烤。”加壽吃得頭也不擡,只嗯上一聲。

寶珠嫣然地笑,袁訓轉回身,加壽朝天辮子一點一點,是她啃吃時腦袋動帶着晃起來。這一幕,扎痛太子妃的眼睛。

這纔是夫妻,透着不言而喻的默契。她以前認爲影響太子名聲的袁將軍,衣裳不能解,腰帶領口全整齊紮裹,揮汗如雨,在熾熱的爐火前面,爲女兒耐心的烤着魚。

通紅的爐火,他專注而有棱角的面龐,不管怎麼看,都是一個責任心極強的父親,而不像一個龍陽。

太子妃沒有反思自己看錯了人,而是痛痛的淚涌眼眸。我是太子妃,我和太子纔是夫妻,可什麼時候有過這樣繾綣旖旎的夫妻情意。

新婚的時候,也曾有過吧,太子妃早不記得。深記的,是中宮殿室裡太子的勃然大怒。

有時候人對痛和恨,總記得比別人的情意要重。又自己不丟下,難過是自己。

心中,海嘯般巨浪滔天,亂石堆雪捲起千層驚濤。駭濤下面,是如泣如訴的嗓音。我是太子妃,尋常夫妻情意,我是太子妃,尋常……

把自己攪糊塗,到底是太子妃呢?還是尋常夫妻情意。

是太子妃,儀容儀表當有風範。

是尋常夫妻情意,太子妃的架子就得拋下。

一邊是太子妃,一邊你不給我尋常夫妻情意,估計她肯說出來,也算英明天縱的太子殿下聽到,也和她一處去糊塗。

龍捲風似的心頭,讓太子妃坐不下去。竹椅上好似紅烙鐵,袁將軍爲女兒用心烤魚好似一塊一塊加着炭火,太子妃憤然,太子幾時這樣對過我們娘兒們?她要離開這裡,離開這讓她痛苦不堪的地方。

加壽純出自然的讓給父親半塊魚肉,提醒太子妃什麼是自然,情意這東西本是真感情纔有境界,太子妃怒了,我在這裡爲他們裝體面,我若今天不來,豈不是又塌上一角兒,不不不,要離開。

憤然起身,把離她最近的英敏殿下嚇了一跳。握住手中半塊沾着口水早就涼了的魚肉,早就想問母親吃吧,又加上此時迷茫,喃喃地道:“母親,你……”

“母親累了,回去歇着,你不許貪玩,玩上一時就回去吧。”這是太子妃的口吻並沒有錯,但英敏殿下總覺得少點什麼,委屈的應聲是。

太子妃又板起臉交待跟的人:“不要讓殿下太由着性子,”在這裡還算今天給面子,道:“他不是壽姐兒,他大了,明天還要念書去。”

衆人起身,送她離開。直到她走開良久,英敏殿下手裡攥着半塊魚肉,才悶悶不樂的送到自己嘴裡。

這塊魚肉還能有滋味兒嗎?英敏殿下嘴裡乾澀起來。

好在他小,並不懂什麼是因心情不好而引起的味同嚼蠟,而且旁邊還有加壽在。加壽哈哈笑,一天吃下許多東西,沒半條魚就飽了。

這就自己不怎麼吃,撕下來餵給姑姑,餵給母親,餵給父親,也到小二腳下,好似頒發寶貝:“小二叔叔,給。”

小二喜歡得渾身沒有四兩肉,吃一口好似龍肚鳳膽,也不過就這滋味。

加壽再回來,父親那裡又討回一條魚,燙,二丫捧在盤子裡回來,這時才把英敏殿下想起來,撕一條送到他嘴邊,加壽似笑容天真無邪,不容抗拒:“吃。”

英敏殿下吃下去,說也奇怪,加壽喂的這條魚肉一上舌尖,鮮美立即打着滾兒而來,說不出的甜美。

“加壽,你也吃。”英敏殿下還有半條魚,已涼了的,撕到手中覺得鮮香已收斂,正覺得給加壽不對,加壽早把個小嘴兒張開,小腦袋往前伸着,咬到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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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孩子哈哈大笑,女眷們從另一邊逛來,加壽來了精神,叫二丫兒:“走。”一溜煙兒的到了中宮面前,撕下魚肉,竭力掂腳尖:“娘娘,吃。”

那油污的小手,才換的衣裳袖口早髒,手指上掛着雪白和焦黃是外皮的魚肉,總透着邋遢,但中宮娘娘不嫌棄,反而很開心地吃了,喜不自勝:“還是加壽最疼我。”

得了意的加壽又給曾祖母,又給祖母,她這會兒完全是享受自己給別人的快樂,在她腦海裡還存着老侯身影,四下裡找着。

老侯明瞭,拽住同行的大學士和靖遠侯等人:“我們停下。”不敢出來。壽姐兒那魚肉是給娘娘吃過的,老太太和袁夫人吃也就算了,老侯是個男人,他知趣躲避。

還是讓找到,“太爺爺,”加壽和二丫跑來,又看到皇帝。加壽猶豫一下,在她最近烙到小腦袋瓜子裡的,全是先敬重皇帝。這就棄老侯奔皇帝,到了面前,玩得開心,還記得行禮,不敢撕條肉給皇帝,從二丫手裡接過盤子,整盤子給了皇帝。

老侯等人看得清楚,大學士和靖遠侯一起湊過來,低聲道:“娘娘之功不可沒也。”這全是中宮娘娘的功勞纔是。

跟隨皇帝來的,不是全都喜歡袁家的人,也就對袁加壽是持懷疑態度。只懷疑,人家悶肚裡不說。加壽如果有錯的地方,他們也不會客氣就是。

此時就撫須感嘆:“娘娘慧眼識人,袁小姑娘果然是天姿聰慧,又得娘娘面前教導,果非尋常。”

其實加壽就送了條魚,而且送魚以前,送給許多人過了。

皇帝大有顏面,他爲照顧中宮念孫心切,把加壽留在宮中,也是要看老臣子們面色和聽話的,這條魚送到面前,大有扳回來一局的喜悅,俱在面上。

加壽跑開,催着父親又弄條魚來,這回把老侯找到,老侯抱着她尋個地兒坐下,讓她在膝上,好好的吃下去半條魚,也油了鬍子。餘下半條,不甘心的大學士和靖遠侯分吃。

壽星又滿場跑,把皇孫們全帶動。十七皇孫,就是小雞雞讓糊住的那個小小的孩子,讓奶媽抱着,跟的人端着魚,去尋他的父親九皇子。

小手送到面前,九皇子笑得合不攏嘴:“這孩子多孝順啊。”心裡完全清楚這是跟誰學的。那個始作俑者到處跑着喂人魚肉,都看在眼中。

十一皇孫尋到他的娘,他的娘一激動,淚水都下來。她就沒經過這個。她沒經過這個,是等下她轉回家裡,一樣不許她的兒子用手拿菜,和以前一樣,她可怎麼能經過呢?

在這裡,卻是天大的顏面。十一皇孫的娘半天嘴都沒有合住,就笑去了。

這就人人誇加壽,人人贊加壽,加壽加壽的,這名字真好,對古人來說是個討口彩的名字,都問袁夫人怎麼起的名字,袁夫人含淚——孫女兒這樣的懂事,袁夫人早在心裡感愛丈夫無數遍——告訴道:“這是祖父早就想到,可憐他早早的沒了,還能知道有加壽。”

中宮也紅了眼圈。

老太太在這裡,就成有眼色的,打岔開,只說加壽加壽,多叫幾遍,好好的加壽。

衆多的加壽嗓音裡,加壽吃飽了,也跑累了,小肚皮鼓鼓的在竹椅子上睡着。在她旁邊,英敏殿下也睡着。加壽把一隻腳伸到他腿上,是個蹬他的姿勢,欺負慣了的。英敏殿下小手搔着加壽腳心,已停下來,呼呼入睡。

……

當晚回去,大家各自心情,但有一點,興奮勁兒都沒有消退。

“哈哈,加壽,哈哈,”文章侯夫妻在客廳上笑聲震天,有忠實聽衆,他家的老太太和三太太,聽得如癡如醉,老太太懊惱:“早知道不限人去,我也應該跟去。”

三太太嘆氣:“是啊,我也應該去。”

掌珠在房裡,出宮到洗過,晚飯鐘點兒剛過。陪上一天,應該是累的,但心中熾熱,無奈坐起。去找韓世拓最近的信,看過輕嘆。

對掌珠來說,嘆氣頗不容易。她嘆的是想讓丈夫早些回來,以前不回來,信中解釋過。怕夫妻同房,掌珠有孕,讓御史彈劾。這就要滿服,路上早走幾天,到家裡也就是日子。而且三年滿服,雖有父親是長孫,曾長孫也要親臨祭奠。

從沒有盼過丈夫回來的掌珠,深切的盼着他早回。有了,生個像加壽那樣的可愛孩子,像加壽那樣搖一腦袋朝天辮子,咧着小豁牙,跟着一屁股皇孫們跑着,竹馬刷得青石板“格噠格噠”,掉落一地青竹葉,在日頭下面,日頭如金,竹葉青翠,讓人油然心喜。

加壽從進京,就沒有怎麼和姨母們親近,但這一回留下深刻印象,包括她握魚油污的手指,都是可愛的。

夏夜涼爽,掌珠卻把自己想到頭髮漲。像加壽那樣的……而客廳上笑聲,已轉個方向,到二太太家裡。

“哈哈,加壽,小猴兒……”三太太現學現賣,聽衆是二老爺夫妻,四老爺夫妻。四太太聽到加壽一腦袋上首飾,就氣得出去一回,別人都不走,又進來聽,聽到加壽的鋪子,又氣得出去一回,在外面唸叨:“路過的神佛啊,讓那個得意的得針眼吧,這樣的得意,離遭災不遠吧。”

讓裡面笑聲吸引,又進去聽,聽到加壽的得意事,就出來,忍不住,又進去。好似烙餅,一面兒熟了,翻過來,烙另一面兒,另一面兒又差不多要糊了,再翻過來,又烙另一面兒,這樣如是幾番,餅外面不焦,裡面熟透。

四太太就這樣把自己的心烙得熱騰騰,掌珠是想要孩子睡不着,四太太是氣得睡不着。

常府。

玉珠把紅燭點起,握住往牀前去。燭後是她勝過燭光的紅暈,常五公子跟在她後面,低低地笑:“會比加壽還要可愛?”

“加壽已經足夠可愛,能和她一樣可愛我就滿意。”

這兩位,也是想要孩子的。

南安侯府。

用過晚飯,老侯就回到自己書房,一生不和的妻子雖已去世,老侯也沒換回正房。讓人挑亮燈出去,取出白玉扳指,一個人再次着迷的欣賞起來。

他的鬍子在燭光下面閃光,洗得乾淨。加壽餵魚,弄他一鬍子,狼藉得沒有人見到不笑,成了老侯揹着人偷吃魚的證據,但他欣然得意,因爲這是壽姐兒心裡有他,頂着髒鬍子直回家裡,小半個時辰才洗淨擦乾,重有光彩。

好扳指啊,和皇上手裡的一樣。老侯滿意的嘆氣,別人心裡有自己,他還不端着嗎?到他這個年紀,早就識君恩,也識情份,別人心裡有我,我也要有別人。

不能把小袁抓到面前細細絮叨,就把扳指再看一回,回以情意。

雕刻的紋路,出色的刀工,是一個工匠手中出來的,老侯卻生出一個念頭,刻我這個的時候,比刻皇上那個要用心吧?

不然怎麼越看越喜愛,愛到骨頭裡。

他正愛着,門讓推開,大老爺走進來:“父親,我睡不着,想和您說說壽姐兒在宮裡。”今天太歡喜,大老爺忘記在外面言聲,推門而入,也不能算有什麼,但迎接他的,卻是父親目瞪口呆,見神見鬼似的神色。

把大老爺嚇了一跳,急忙走過來:“父親您中暑了?”走來看視,卻見老侯飛快地收起一個東西,這東西大老爺進來時就看到,是個白玉扳指。

大老爺失笑:“父親收着什麼好東西,還怕我看,您放心我不要您的。”又猜測:“這是留給恆沛的吧?”

南安侯爺鍾恆沛。

老侯支支吾吾,讓撞破又不願意給他看,惱羞成怒:“你進來怎麼不敲門!”大老爺見他動了真怒,詫異着更不明就裡,陪笑:“門是虛掩的。”

老侯無話可說,自語道:“難怪我說有風,原來沒關緊門。”板起臉,把已塞到袖子裡的扳指再塞緊些,大老爺道:“我已看到。”

而且猜到:“您信中說過小袁給的,就是這個吧,”好奇心大作:“是什麼好的,要藏起來,給我看看吧。”

老侯黑着臉取出來給他,鍾大老爺接過驚歎:“好水頭兒,好雕工,”最讓老侯擔心的話出來:“這跟皇上白天戴的,說小袁從石頭城裡弄來的一塊玉上出來的吧?”

他的爹給他一通教訓:“就是怕你問這句,你偏問!就是怕你眼睛尖,你偏就說出來!”逼着兒子發誓:“不說出去我有這個!”

“好端端的,爲什麼不讓說?”大老爺奇怪:“要是我,白天戴出去,也能和皇上多說幾句是不是?”

老侯火冒三丈,幾十年沒打過兒子,站起來一巴掌拍到大老爺額頭上:“不聽話是不是,看我打你!”

大老爺退避三舍:“好好,”乖乖發了誓,但也有一個好處,可以討在手上百般的賞玩。玩着玩着,有一句話浮出心頭。

告辭出來,徑奔書房,那裡放着往來家信。翻上半天,找出老侯舊年裡來的信,信上果然有這一句,是鍾大老爺適才想到的。

“……石頭城大捷,將軍得白玉,匠人巧做成,凡親戚者俱受贈,國公得者,不如我者多矣。國公又云,我得者,不如他多矣,雖欽差也不能斷案,此係疑案,可留千古……”

鍾大老爺還想到舊年他們兄弟看過信,都去信袁訓,凡親戚者俱有,伯父們的幾時送來?袁訓怎麼回的已不記得,現在也不去翻找舊信,只是自言自語:“這小子,也沒有做錯,皇上太子自然是先孝敬,餘下的想來沒有,就不給我們了?”

凡親戚者都有,大老爺覺得這句甚是模糊,可以推敲。但君恩永遠在上,他又沒有皇帝用愛人之眼,看出袁訓和中宮的相似之處,也就放下信,沒有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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