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釵站起身甩開百里於安,頭也不回地往回走,珠圓玉潤的嬌顏熱得紅如聖果,櫻脣微抿,澄澈的眸子蘊薄怒,彷彿要點燃她視野中所有的一切。
她身穿着火紅色的騎馬裝在綠樹林蔭間穿梭,映在百里於安眼中,正是萬綠叢中一點紅的奇特風景,如一團跳動的火焰在百里於安的心中燃燒沸騰,產生讓他走火入魔的瘋狂悸動。
“吞噬的慾望越來越不那麼強烈了,是好還是壞?”百里於安盤腿坐在原地,閉上眼睛想將那道風景埋在記憶的最深處。
風輕拂着層層疊疊的樹葉,發出嘩嘩的聲響,薛寶釵剛出林子便見林黛玉等在不遠處,顫微微地立在風口,弱風拂柳之姿態別具一番風情。
“日頭這麼毒,還有這麼大的風,怎麼就站在這了?”薛寶釵收斂情緒,快步走上去擋在風向處。
林黛玉巴掌大的臉上閃過焦急,黛眉似蹙非蹙,脈脈含情的美目佯瞪了薛寶釵一眼,嗔怪道:“這比不得園子裡,寶姐姐未免太膽了些,若不是我瞧見你往這邊走,幫你堵了那些人的嘴,有人還不知道怎麼編排你呢?平日裡你思慮周詳,怎麼一出門就不着調了?你說這次要怎麼謝我?”
薛寶釵牽了她的手往回走,笑道:“哪個要害我?”
林黛玉眉頭皺緊,半信半疑道:“你當真不知?”
薛寶釵臉上的笑容不變,轉移話頭道:“怎麼你一人出來了?紫娟呢?”
“被人一大早叫走了,這遍地多的是奴顏媚骨之人,偏偏人家看上了我的丫頭。我又沒上趕着讓一些人看重,是想欺人才對。”林黛玉略微發紫的薄脣吐出這麼一段話,連損帶貶,若被人聽到,怕是會得罪一衆人。
偏偏薛寶釵就喜她這樣的小性,伸手作勢要掐她,“你這張嘴,剛剛還說不着調,你此刻說話也不見有多深思熟慮?”
林黛玉拿着繡着湘妃竹的帕子拭了拭額頭密密地汗,不以爲意地說:“若在寶姐姐跟前也說不得這些話,那我以後寧可變成了鋸嘴的葫蘆,永遠不說話也罷。”
薛寶釵聽了這話,心裡忽悲忽喜,歡喜當然更勝幾分,林黛玉這是真真把她放在了心上了。
“哎喲,兩位姑娘怎麼還在這溜達呢?陛下那裡今兒圍獵結束了,正賜宴呢。府上的寶二爺可是得了聖上的青眼,元妃娘娘也提了兩位姑娘的名兒,正派人找你們去赴宴呢。”幾個宮女嬤嬤急步朝她們兩人走來,盡是賈元春身邊的人。
薛寶釵和林黛玉面面相覷,這又是要唱哪齣戲,元妃會那麼好心地向陛下提到她們?
薛寶釵和林黛玉各自回帳換了衣物,便朝擺設獵宴之處而去。
豈料,薛寶釵剛走到那處人羣,就聽到賈元春的聲音:“回陛下,是前任紫薇舍人家的女兒還未到,我這位妹妹才學甚是了得,一會兒聯詩對句,陛下且看看臣妾說得可對?“
聲音嬌柔動聽,讓她一介女兒聽了都覺得酥軟到了骨子裡。
薛寶釵一路低頭看着鞋尖來到正中央的上首,從容不迫地跪下行禮,三呼萬歲,只得聖上說起身,便目不斜視退回到一衆女眷中站定。
她餘光掃見林黛玉顫微微地站在不遠處,顯然一通禮數下來,身子有些支撐不住,她們的地位又不能坐下,掩下眼睛裡的擔憂,默默地聽着元妃和其它妃子一來一往地談笑風生。
“元妃姐姐,這前任紫薇舍人之女,如今應該只是商女吧。”一個眉梢眼角盡是媚意的宮裝麗人突然開口將話移到薛寶釵身上。
薛寶釵自然是裝作沒聽見,而當今皇上正離了這邊去往男席那處,和一個穿紫袍的少年相談甚歡,並沒有注意妃嬪們這邊的暗潮洶涌。
元妃臉色微沉看向說話的妃子道:“眉嬪竟不知商女的典故嗎?就算我那妹妹父親已逝,那也是官宦之女,與商女有何相干?”
“商女未必就是歌伎的意思,紫薇舍人本就是負責內務府採辦之職,如今她父親不在,官職自然也就沒有了,可不就是商戶之女嗎?元妃姐姐也太不小心了,竟讓商戶之女來此。若是陛下知曉,那可如何是好呢?”眉嬪媚意橫生的嬌容上一副爲元妃着想的模樣,倘若讓旁人看來,還當她真是爲元妃好呢。
薛寶釵聽了心裡一陣冷笑,一唱一和說得真是動聽,不消片刻這裡的女眷便都曉得了她如今的身份竟似一商戶之女,什麼父親去了,她就成了商戶之女,這世上竟有這樣的算法嗎?
元妃和眉嬪見薛寶釵一直裝聾作啞當作沒聽見,但是目的也就達到,轉而又說起其它閨秀。
這時,一衆宮人魚貫而入,將長桌矮桌擺放分放兩邊成幾列,中間空出平坦寬闊的通道,元妃的封位最高,她一聲吩咐,衆女眷便按品級依次坐好。
林黛玉和薛寶釵自是趁着這機會坐到了一張桌子上,離元妃更是最遠。
“露天用膳我可是頭一遭,除卻那幾個女人吵吵鬧鬧,也不算白來。”薛寶釵扶着林黛玉坐好,林黛玉臉色蒼白地衝她說笑。
薛寶釵被她逗樂了,一邊拿出帕子給她拭汗,一邊嗔怪道:“我素不知你是個心大的,今兒倒是奇了。”
“不心大能成嗎?我就怕我一支持不住,那人又有話說。兒時一起玩耍時對我諸多照料,如今也不能讓她爲難了去。”
林黛玉說完,自已竟以帕掩口癡癡笑了起來,也是覺得自己說這句有些可笑。
薛寶釵斜睨了她一眼,用手打了她手臂一下道:“既然怕就收着點,省着點力吧。一會兒作詩聯句,給她爭幾分臉。”
林黛玉見無人注意他們,不由笑得花枝亂顫道:“平日裡你倒是溫和知禮,不曾想其實比我更刻薄些。”
閒話間,各式各樣的吃食點心便上了桌,林黛玉倒是有了孩子心性,竟一樣嚐了一口,時而蹙眉,時而點頭,最後把筷子放在桌上,語帶不滿道:“這麼熱的天兒,巴巴地把我們請來,就只有這些不上臺面的吃食?”
薛寶釵不知她是何緣故,疑惑道:“你今兒與平日大不一樣,話也多了起來?”
“寶姐姐,整日悶在那園裡,沒幾個知心人,心情鬱結得厲害。出來後沒有誰約束,才覺得日子原來可以如此恣意,可見你此前說的一些勸慰的話,不成欺我半句。既然入了採選名單,我就重視起來,也是對自己極好的事。”林黛玉幽幽地說完,轉而笑了起來,比平時多了幾分真心。
薛寶釵覺得肚子餓得難受,也吃了幾口,不由感嘆榮國府用□□致不亞於皇家,難怪最後落得那種悽慘下場,若是元妃知道最後的結局,不知還會不會有心思爲難她和林黛玉。
果不其然,上首的幾位妃嬪用完膳,便讓衆位大家閨秀各展才學,男席那邊皇上洪亮的聲音也響起,自然也是要考校才學。
借景作詩,上好的宣紙和徽墨讓林黛玉有些驚喜,再者已經歇息了一會,氣色好了許多,自然是成竹在胸,想一展詩才。
薛寶釵也仔細思慮是否要引起聖上的注意,怕入了選成了皇上的人,又怕表現得太普通入不了聖上的眼,做不了公主伴讀。
半柱香過去,林黛玉還在神遊天外,薛寶釵卻是已經成了,元妃派着盯着她的宮人自然注意到了,上前便收走了薛寶釵的詩作,連給她更改的機會都不曾。
再觀元妃沒有看,笑着與衆人說:“陛下說要咱們評那邊的,他們評我們的,自是等下一起送到那邊去,沒曾想我家表妹竟作得如此之快,才學自是不用言說的。”
林黛玉見此情景,心裡更加慎重了幾分,一柱香很快就要過去,她竟掐着最後一點時間刷刷在紙張上寫了起來。
因是最後一個交上去的,自然也引得了衆人的注意,也打亂了一些人對她們兩人的猜測,有些心思陰暗的自然是想她們是爲了博衆人眼球故意爲之。
詩作與男席那邊交換,一衆詩作傳到寶黛二人這裡,黛玉翻了翻從中挑出三張,指着其中一張說道:“這定是寶玉作的,字沒有長進,詩也是拙劣的很。”
說罷,便把那張又放了進去,細細看看餘下來的作品又抽出一張來,只見她眼中閃過幾分不屑:“這些個臭男人,沒一個有真才實學的。”
薛寶釵任由她作爲,連動手都懶得,漫不經心地說道:“你也不用爲寶玉惋惜,以他的性子得了聖上的眼,對他來說不是好事,皇上哪容得四王八公里再出個厲害人物?”
林黛玉自然是醒悟過來,點頭道:“還是寶姐姐看得透徹。”
這邊選好後,那邊竟是已經評定了,林黛玉奪了魁首,薛寶釵第二,聖上親自差人過來說要見見這兩位才女。
寶黛二人都提了一口氣,大概知道元妃的真正重頭戲要來了,兩個人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