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外面吵吵嚷嚷?”賈母身邊的丫頭鴛鴦的聲音從屋內傳出來。
兩個婆子立刻高聲應道:“是寶姑娘打了奴才們,硬要闖進去。”
薛寶釵冰冷的目光注視着她們,臉上浮出冷笑,擡腳就將人踹到一邊,然後徑直打簾走了進去。
剛進門就與鴛鴦打了個照面,她毫不客氣地問道:“老太太屋裡的事什麼時候輪到姨母的粗使婆子作主了?”
鴛鴦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畢竟薛寶釵雖然有幾次和王夫人鬧了不快,但爲人處世甚爲寬厚仁和,再加上賈母經常說薛寶釵了不得,所以她沒有想到薛寶釵會對兩個下人動怒。
待她領會過來,俏臉微沉,知道是王夫人竟然趁着這機會在老太太的院子裡下手,對薛寶釵恭敬地行了一禮,然後說道:“寶姑娘進去吧,老太太怎麼會攔着你,定是那些下作的老奴自作主張,我且去瞧瞧老太太院子裡的事哪個敢作主?”
薛寶釵朝鴛鴦點了點頭,沒有停留,也不想知道事情的後續發展,便快步朝裡間走去。
進去便見林黛玉跪在賈母的腳邊泣不成聲,賈母見薛寶釵進來,面色不鬱道:“寶丫頭怎麼有空來?”
薛寶釵沒有回答賈母的話,上前便去拉林黛玉,對林黛玉說道:“妹妹怎麼又哭成這番模樣,過幾日朱大學士考較你我學問,你若是病了,不是要錯過成爲朱大學士學生的機會了嗎?”
“哪個朱大學士?”賈母聞言滿是皺紋的臉上有些動容。
薛寶釵將林黛玉扶到旁邊的椅子上坐好,笑着答道:“這滿朝有幾個大學士姓朱的?老太太自然知道我說的是哪個,是也不是?”
賈母嘴脣有些哆嗦:“自然是知道的,想必寶丫頭說的便是帝師朱瞻。”
“寶姐姐,你快與外祖母說說,聖上究竟是個什麼態度?我前日派人去問了父親,結果事情真的很糟糕,父親說我是女兒家,不用理會這些事。提醒一下外祖母也是可以的。可是外祖母不信我的話。”林黛玉淚眼朦朧地看着薛寶釵說道。
薛寶釵心裡輕嘆,世家大族盤根錯節,早就養尊處優,以爲聖上初登大寶,會忌憚他們的勢力,卻從未有過危機意識。
可憐林黛玉的一片赤子之心。
賈母從剛剛薛寶釵給她帶來的震驚中回過神,聽到林黛玉如此說,面帶不悅道:“你是女兒家,朝政的事不懂就不要亂說,我們賈家從聖祖爺開始就忠心耿耿,聖上怎麼會有那樣的心思?”
薛寶釵看着林黛玉希冀的眼神,不由心軟了下來,施施然坐下,似笑非笑地看着賈母道:“當真忠心耿耿嗎?一朝天子一朝臣,不知賈家忠心的是聖祖爺,還是當今皇上?”
賈母一驚:“你說什麼?”
薛寶釵見賈母不見棺材不落淚,直接打開天窗說亮話,“賈府莫不是還想如祖上那樣奪個輔佐之功,做開國功臣?那位已經被軟禁了兩年,事情在當今聖上備了案,老太太不會還以爲那位還有翻身的機會吧?”
賈母感覺到腦子裡天旋地轉,原本渾濁無光的眼睛銳利地瞪着薛寶釵怒道:“你一個小丫頭片子混說什麼?”
薛寶釵冷哼道:“要不是看在林妹妹央求的份上,我會與你說這些?如果國公在世,會允你這樣決定?國公是與那位關係和睦,他在世時可有過這種想法?國公忠的是聖祖爺的決定,如果賈府分崩離析,都是因你一意孤行。”
“自古長幼有序,嫡庶有別,經國大事更該如此。”賈母沒有因爲薛寶釵的話而動搖半分,反而站起身注視着薛寶釵,全身散發着凌厲的氣勢。
不愧是出身史家的嫡小姐,薛寶釵心裡不免有些讚歎又有些惋惜,賈母有很強的政治敏感性,但是終究是一後宅婦人而已,若是沒有被這後宅的格局局住了手腳,思想也變得狹隘,怕是比賈政還適合爲官吧。
只是賈母的話,卻讓薛寶釵冷笑不已,她直言不諱道:“長幼有序,嫡庶有別,爲何姨父會住在正院?寶玉怎麼就成了二爺?我表姐夫算什麼?”
薛寶釵一語戳中賈母的軟肋,讓她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她沉默了片刻,無力地說道:“你們都下去吧。”
一直未說話的王熙鳳看着薛寶釵離去的背影,心思百轉,漂亮的丹鳳眼閃過銳利的精光。
而刑夫人倒是未說什麼,低眉順眼的樣子讓賈母稍微放下心來,心裡卻有幾分隱憂。
薛寶釵看似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卻說出了賈家最大的秘密,可見她真的知道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賈母知道自己終究是低估了薛寶釵,這個看似端莊溫婉的小丫頭,自她住進賈家,一系列的事情都和她有扯不清的關係。
想到這,賈母心裡竟對薛寶釵有了恨意,尤其是那幾句談及國公的心思的話,如刀子捅着她的心,她不相信她所做的努力都是與國公的初衷相悖。
其實,薛寶釵也沒有想到所有的事情都是賈母的主意,她今日所說的那些話只不過是在試探賈母,誰知道原來所有的一切真的是賈母是背後支持。
“寶姐姐,如今該怎麼辦?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林黛玉緊緊抓住薛寶釵的說,着急地問道。
薛寶釵拿出帕子幫她拭掉臉上的淚痕說:“林妹妹,今兒你也看到聽到了,老太太爲人精明世故,思慮周密,家國大事都敢去幹預,爲何結果會有偏差?那是因爲她的思想和智慧在這後宅的瑣碎之中已經被侷限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林黛玉幽幽嘆了口氣,點點頭道:“寶姐姐,我自是知曉你的意思。我定會與你一起去做朱大學士的學生,不會再呆在這裡自怨自艾、孤芳自賞。”
兩個同樣美麗聰慧的女子相視而笑,陽光灑在她們的身上,溫暖而又美好。
不知何故,朱大學士要收學生的消息突然傳了出去,一些王孫貴胄、寒門學子皆堵在了朱大學士的門口,朱大學士已經三日未上朝了。
日落黃昏時,朱大學士出了兩個對聯,在場之人立刻散去一大半,有些是固執不肯離去,絞盡腦汁想要第一時間對上。
賈府自然收到了消息,王氏聽聞後,喜不自勝,自從得知寶黛二人要給朱大學士做女學生後,她說了不少難聽話,可惜被軟禁在自己的院子裡,除了下人無人聽到。
王氏自然是認爲賈寶玉的詩才天下無雙,沒見大觀園各處庭院都是他題的名字嗎?
所以,就派了周瑞家給賈寶玉捎話要他一定要對上朱大學士的對子。
而賈政和賈母也都動了心思,賈母派人去打聽瀟湘館和蘅蕪苑的動靜,得知兩個女兒家在一處閒適地玩鬧時,一時不知該作何感想。
此時的薛寶釵正與林黛玉下着棋,悠然道:“鴛鴦那個丫頭都來第三次了,老太太那裡怕是坐不住了。”
“還是百里哥哥有先見之明,讓我們提前拜了先生。不然,要讓我與那些臭男人爭,不如一頭撞死算了。”林黛玉一手支頭,另外一隻手把玩着棋子,纖纖玉指映得白棋更加通透晶瑩。
薛寶釵笑道:“也不知剛剛是誰想將先生給的棋盤送給某個臭男人呢?”
林黛玉俏臉微紅,“啪”地在翠玉棋盤上落下一子,撇撇嘴道:“寶玉自然與那些臭男人不同,你且看着,他定不會去對我們兩個出的對子。”
薛寶釵搖了搖頭,她們出的乃是絕對,能對上的沒有幾人,她們也沒有想到拜師考試居然是想出一個絕對,如果三人對出她們的對子,那她們就不能拜師了。
她和林妹妹都有十足的信心,只是她怕林妹妹會給賈寶玉機會,如果賈寶玉要來求林妹妹,那她還真的要看輕他了。
如果是那樣的話,她絕對不會讓賈家這些人得逞。
十日期限很快就要過去了,果不其然有人雖然對出下聯,但是卻差強人意。無人想到,這兩個難倒無數天才學子的對子竟出於兩個閨閣女子。
過了今天,薛寶釵與林黛玉就要去朱大學士府上行正式的拜師禮了,兩人正在商量着送給先生什麼禮物,賈寶玉滿頭大汗地闖了進來。
“林妹妹,寶姐姐,聽聞你們要做朱老的學生,那兩個對子你們可曾對出?”賈寶玉進來第一句便問的是此事,讓薛寶釵目光一冷。
薛寶釵不等林黛玉答話,直接開口道:“我們自然是對得出的。明日便去朱大學士府行拜師禮了。”
賈寶玉愣了愣,欣喜道:“此言當真?可否讓我瞧一眼你們的下聯?”
薛寶釵銳利的目光射向賈寶玉,冷笑道:“你可是要我們幫忙替你想對子?”
她的話音剛落,林黛玉也不由緊張地看着賈寶玉,因爲薛寶釵早就和她說了賈府那些人的打算,如果賈寶玉對不出,自是要從她們這裡下手的。
只是林黛玉並不相信賈寶玉竟會爲了這等事來求她,如果是那樣,那她的真心豈不錯付,平日裡他不慕功名的表現竟是假的嗎?
如果這是假的,那其它的有幾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