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在賈珠遣了千霜等人前往金陵後不久,林府便傳來林海點了巡鹽御史出任揚州的消息。因了此番是點了外任,遂除卻尚在翰林院任職的煦玉之外,林家闔府俱需一道遷往維揚地界。而聖上爲令林海安心上任,念及其長子尚且留京任職,遂將煦玉的官職又升了一級,升至翰林院編撰。此番定了於初八那日,林海攜賈敏、黛玉以及剛學會走路不久的熙玉,並着林府大管家林縉的兄弟二管家林繼帶領着家人僕婦一道離京。而應麟則因了則謹出行不便之故,便也並未跟隨林海一行人前往揚州,而是隨煦玉一道留於京城。而此番亦是因了京城林府有應麟留守,林海方纔對於將煦玉獨自留於京師放心些許,遂將煦玉之事全權託與應麟料理。此外還特意將大管家林縉留在京城府中管家,總理個中事務。更知會了作爲林家在京唯一的親戚的賈府,特別拜託煦玉的外祖母史老太君並親舅賈政,令其代爲照管煦玉一番。
而雖說出行之日定於初八,然在此之前林海的親友並各同僚便也陸續前來林家拜訪併爲林家踐行。在初六那日,禮部尚書孫家鼐便攜了妻女陳氏並孫玉淑小姐一道前往林府拜訪,正值林海剛送走一批客人。此番林海於中堂招待孫家鼐,而女眷則入了內院由賈敏於後堂中接待。
此番爲何堂堂禮部尚書孫家鼐會堂而皇之地專程攜了妻眷前來,卻需從頭說起。話說這孫家本便是官宦貴胄之家,孫家鼐亦系翰林出身,官至從一品,權勢極盛,與林家倒也頗有相似相通之處。而這孫家亦是艱於子嗣,多年以來惟有一女一子,弱子方纔年滿五歲,而這長女便正是此番跟隨前來的孫玉淑。此番年近十五,孫家便欲爲這獨女擇一才貌雙全的女婿。而此番見林家長子未及弱冠便高中鼎甲探花,孫家鼐作爲煦玉那屆的座師,見了煦玉墨卷並榮恩宴上的風采,對於煦玉才華品貌很是賞識。加之林海亦是官至二品,林家亦系書香世家,兩家可謂門當戶對,遂這心下便漸漸起了與林家結親之念。因了有這等心意,此番趁林海出京外任之際,他特意前來爲其踐行,並專程攜了妻女一道前來面見一番。
此番林海自是與孫家鼐在中堂品茗敘談,而陳夫人並孫小姐便隨了賈敏敘於內院。陳夫人已年滿四十,生得和順□□;而此番只見賈敏尚且未滿四十,依舊是風流嫋娜,加之性喜穠華,穿得如少年人一般妍麗。至於這孫小姐,雖並非如傳言中的柳大小姐那般芙蓉傾國,倒也生得分外媚妍婉妙,此番跟了家人前來,心下自是知曉家人之意,有爲自己結親之意,遂便也更加嬌羞赧顏。期間賈敏陪着二位女眷坐了一會兒,吃過幾回茶,隨後便一道起身,在內院的花園內遊覽了一番。
在經過園中的一套間之時,只見那套間外欄柵上懸着的斗方題着五字曰“臥雪聽鬆室”,陳夫人見罷便問賈敏:“此乃何人居所?”
賈敏則答:“這是小兒內書房。”
陳夫人聽罷又問:“今日大少爺不在家中?”
賈敏則道:“去了翰林院當值還未歸來。”
隨後一行三人便入了煦玉書房之中覽賞。
三人入了書房,只見其間陳設極其精緻雅麗,處處名詩古畫,寶鼎珍彝,屋內燃香焚麝,似蘭芬芳。其中初次到來的二位女眷挨個打量屋內陳設佈置,俱是讚歎不已。只見房內中牆之上掛着一副字,字體淋漓豐勁,橫批寫着“琴劍和鳴”,一旁則是一聯集句,寫的是“舞態盤旋,劍影成雙揮似電;宮商宛轉,琴音和諧鳴如泉”,末尾題曰“承祚題字”。
二位女眷見狀驚道:“這字莫非便是邵承祚先生的?”
賈敏點頭以示肯定:“正是先生題與小兒與內侄的。”
隨後陳夫人又見側面牆上的鏡屏裡畫着一畫名爲《倚劍眠琴圖》,其中畫的正是兩個少年,一個倚劍一個枕琴。只見倚劍那人面粉脣朱、骨秀神清,枕琴那人則是玉琢金相、倜儻風流,二人俱是翩翩濁世佳公子。
遂陳夫人忙問此二子是誰,賈敏笑答:“此畫正是小兒拙筆,其中枕琴那人正是小兒。而那倚劍之人乃我內侄子,二兄長賈存周之長公子。因自小與小兒一道從了府中邵先生習學,此番又是同科,遂與小兒感情甚爲深篤。”
一旁的孫小姐聞言忙又將其中枕琴那人仔細打量了一番,她身在深閨之中,卻也常聽父親說起這林府探花郎是如何的才華出衆、胸藏錦繡,此番見罷這自畫像,便覺此子真乃世間美玉郎,眉目大體上與她方纔從車窗內窺視到的林大人相似,然神情之間亦有幾分肖其母之處。隨即竟又羞得滿面緋紅,之後忙地便謊稱想去花園走走便也不待人,徑直步出了書房。而另一邊陳夫人見了煦玉畫像亦是甚爲滿意,同賈敏一道慢慢地出了書房,往花園另一邊行去,此番按下不表。
到了初七那日,林府已將闔府家人行李收拾妥當,遂打發了家人押着送出了城外。這一日前來林府送行之人便俱是最爲親近的親友,其中賈敬領着賈珍並賈赦賈政賈珠賈璉均來到林府。而賈敏則專程前往榮府向賈母辭行,母女倆相擁而哭,灑淚話別,闔家媳婦從旁勸慰許久方纔漸漸止了。隨後賈母又命人拿出許多土儀物資贈予賈敏,道是此番出使揚州,事事匆忙,又攜帶着年幼的哥兒姐兒,怕也是萬事不便,此番多攜帶些許行李,多派人跟隨,倒也能有備無患。
而在林府,待林海將賈府衆親戚送走之後回到自家內書房,單喚了煦玉進來,將煦玉很是教訓叮囑了一番,道曰:“此番你獨自留京,內外之事均需尋了先生商議討教,邵先生乃你之老師,便應尊師如父。此番爲父的離京,你便應將先生奉了父輩的禮儀加以孝順。此外遇事不得解之時亦可前往賈府尋了你二舅舅相助,還有你表兄弟珠哥兒亦是忠厚可信之人,你二人亦可相互勸勉扶持。此外爲父的亦將林縉留在京中,便於照料你與先生公子三人,他家在林家世代管家,乃忠誠可靠之人,你在內遭遇之事便可尋他商議。此番爲父前往維揚上任,至少三年方能回京,這些時日你需自行照料自己,在朝爲官切記小心謹慎、步步爲營,不可如在家那般任性妄爲,切記切記……”林海自是少不了如此對煦玉諄諄告誡一番,期間二人幾近談了一個時辰之久,煦玉俱是恭恭敬敬地聆聽着受了。
次日即初八,送行親友來了不少,場面擁擠不堪。最前面行着的是林海的車,隨後便是賈敏領着黛玉並熙玉,再之後便是家人僕從之類。林海的車隊之後跟隨的車坐着應麟與則謹,隨後是煦玉的車。賈珠則跟着賈政一車,此外還有賈敬賈赦俱來送行。而林海的同年同科同僚等人俱早已趕至城外,遂十餘個同僚至交們則一道於城外碼頭餞別,林海並家人於碼頭處盤桓了半日,隨後其衆同僚並賈家衆人便率先回了城中。而賈珠煦玉並應麟則謹則留於此處,此番才輪到家人好生作別。
應麟先道:“此番在下本當攜了謹兒隨如海兄一道前往揚州,想來在下亦是多年未曾返回江南了。然念及謹兒出行不便,兼了玉哥兒亦留守京城任職,在下便也與他一道留於此。遂如海兄且安心前往赴任,在下定會視玉哥兒如己出,好生照料他。在下料想謹兒亦是如此之念。”
一旁則謹聞言對林海拱手以示肯定。
林海聞言對曰:“此番弟自是憂心闔家離京,京中之宅除卻玉哥兒便再無他人,宅中乏人,怕是侍奉不周,怠慢了先生與公子,自是應邀了先生與公子同弟一道下了維揚。然又念及此番匆忙上任,各處煩亂,難備萬全,便惟有委屈了先生公子留於京城了。而亦是因了有先生公子一道坐守京城林府,弟此番前往赴任方纔放心。玉哥兒此番就勞煩先生與公子看管,要打要罵皆是悉聽尊便,無需顧忌,放手管教便是。”
應麟又道:“此番如海兄前往萬事穩妥,在下惟憂心之事便是姐兒天生體弱,此番還望如海兄與夫人多加留意方是,在下所開藥方定需按時服用,切莫耽擱了。此外夫人近日亦是身體欠佳,到了維揚之後怕是有水土不服之症,需得按時請醫服藥,莫要大意了……”
一旁賈珠聞罷這話卻忽地心生遺憾,只道是此番應麟無法隨林海一家一道前往,則黛玉姐弟今後必要另擇一師,如此賈雨村又將登場。你道是這姐弟倆守着應麟這一名士兼了煦玉這一才子,隨了誰習學不好,偏巧這二人此番皆不在身邊,平白添了個賈雨村,一念及此尾大難掉之主,典型的幫不上忙淨添亂,賈珠便止不住頭疼。
待應麟與林海辭畢,林海又將煦玉喚至跟前勉勵叮囑幾句,之後便隨了家人登上了舟,而煦玉則上了舟與舟中的賈敏並弟妹灑淚話別一番,賈敏一面拭淚一面摩挲着煦玉發頂,只覺萬般難捨難分。隨後煦玉從舟中返回,與岸上衆人一道目視着輕舟揚帆遠去,直至消失在目力盡頭。只是此番的衆人包括料事如神的應麟均未料到,賈敏前往揚州之後竟愈加體弱,加之因了水土不服之故,不久便身染沉痾,竟從此一病不起了。此乃後話,此番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