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道賈政夫婦與李守中往來一事,賈珠聞知,大感意外,忙不迭尋思對策。賈珠從洗硯話中得知,他爹孃與李守中一家往來頻繁,交集頗多,介入頗深。如今看來,令家長子與李家結親之事,他爹孃是早有籌算。可知這李守中乃國子監祭酒,官至從四品,掌管監生之教併科考之事。若是能與李家結親,且不論李家家世地位,但憑李守中於朝中職位,日後賈珠下場,亦能謀得不少便宜。此一步棋,他爹孃可謂是一箭雙鵰,倒是走得絕妙。
可知他父母倒是一片苦心,打得一手好算盤。孰不知他賈珠穿越之前,便是不折不扣的Gay,還是下面那個,對於異性絕無一星半點兒的興趣,斷非那等“水路”、“旱路”皆能盡得其妙之人。前世尚得與自己男友砥礪攜手,倒也謀得了幾年的安心日子,若非命途多舛,橫遭車禍,他二人大抵便能相守一生。
此番穿來此世,賈珠又如何願意就此更改初衷,委曲求全?若是順從父母之命,成全這樁同牀異夢的婚姻,日後若是自己令遇情有獨鍾之人,豈非礙於內宅中人,而難以與心儀之人相守,豈非成了害人又害己?何況他本人自將愛情與婚姻等而視之,除卻心儀之人,斷不肯屈就成婚。
念及於此,賈珠只覺渾身無力。遂一面來回於房中踱步,一面冥思苦想此事應對之策。如今想來,那李守中之女正是李紈,此番兩家對聯姻之事雖心照不宣,到底因了自己並了李紈皆是年齡尚小,遂此事亦不及着提上日程。如此看來,賈珠私下裡倒還有周轉餘地。只要他心下提防,早日謀劃,大抵便能尋個事端,將此親事就此推卻了。若能捱到年長,適或日後離了家,抑或派了外差,不成親之事,便也由着自己了。
如此念着,賈珠便欲就此尋思出一個法子,奈何此番忖度許久,卻是毫無頭緒。正值這時,煦玉便也起身了,冷荷伺候着洗漱,方到隔壁書房來尋賈珠,賈珠見狀,只得暫且將心事放下。
卻說那日早間曾下過一場濛濛細雨,至日頭當空時分便也雲收雨霽。待到了午後,已是晴空萬里,碧天如洗,只見榮府花園中是鳥聲聒碎,花影滿庭。一旁的煦玉見狀,頓時起了文人賞春尋芳之興。且因了賈母早已有言在先,道是今日可不必讀書,便也興致勃勃地拉了賈珠一道前往花園中游玩去了。
二人到了園中,一路沿着園中小徑賞玩過去。待行至園中的一方池水畔,只見頭頂上方橫斜一枝白玉梅,清逸淡雅,幽香沁人。煦玉見此梅生得委實瑩潤可愛,心生歡喜,當即便欲將頭頂這枝攀折下來。奈何因了人小臂短,拼了命伸手墊腳,仍是夠不到樹枝。隨後忙轉頭四顧,彼時四下裡又不見個人影,煦玉努力一番只得悻悻然作罷。
一旁賈珠見狀,心下嘆息一番,只道是跟前這人又犯了文人慣喜附庸風雅之性,有了甚琪花瑤草,便也恨不能將之捧至眼前整日間地玩賞。如此想着,仍是四下環顧,尋思有甚辦法能借以摘到頭頂這枝梅花。不期然地,目光便落在了池邊的一方太湖石造的假山之上,心道若是站在山石之上將身體往湖面那側探出,再伸長手臂,大抵便能夠到那枝白梅。
隨後賈珠令煦玉在樹下稍待,自己則就勢沿着山石爬上去,攀爬倒也不難,惟不過因了之前下了雨之故,山石上有些溼滑。此番賈珠立於石上,以金雞獨立的姿勢,一手扶住山石,一手探向前方,略一使力便夠到了樹枝。將之拉近身前,迅速折下這一枝椏,轉手扔給樹下的煦玉接住了。煦玉見狀欣悅非常,忙不迭道了謝。這邊賈珠將懸空的那隻腳收回,好攀援而下。未想此時卻驚變陡生,收回的這隻腳踩在石頭上滑了一下,卻令另一隻承力的腳霎時失卻平衡,隨後身體一個搖晃,便整個從山石之上跌了下來,順勢落入水池之中。
入水那刻,賈珠狠狠翻了一個白眼,恨不能對天豎起中指,只道是人倒黴起來喝涼水也塞牙。幸而他前世不是旱鴨,水性倒還有,尚不至於入水便惟有淹死的份,只不知此番這本能在如今的身體之上能回憶起多少。由此落水之後仍是免不了嗆了幾口水進肚,待在水中撲騰一陣,總算浮出水來。
只不料待他剛一將頭露出水面,睜開眼睛看清週遭事物,卻見煦玉那傻小子見他落水,竟然爲了救他而不管不顧地跳下水來。賈珠見狀已不及阻止,不禁在心中咒罵一句“我X”。可知煦玉乃地地道道的旱鴨,不識半分水性,標準的身不能抗肩不能挑的弱質書生一名,下水便是個死。然轉念一想,煦玉自知自己不諳水性,卻也奮不顧身地下水,只爲救起自己,心下亦是感慨萬千。
只見煦玉下水後便手足無措,只一味胡亂撲騰,隨後身體便直沉了下去。賈珠忙游過去,伸手一把拉住煦玉阻其下沉,而煦玉覺察到有人靠近,求生本能令其忙不迭地撲騰着,手腳並用欲抓住此救命稻草。又因了煦玉年長賈珠一歲,發身較早,身形較賈珠更爲高大,如此胡亂撲騰反倒將賈珠一併按入水中,累及賈珠也嗆了好幾口水。
一時之間,賈珠恨不能將煦玉一掌拍暈了抗上岸去,這般下去,只怕人尚未救起,他二人便已一道結伴同遊地府去了。只得一面被煦玉死拽着一面拼命向岸邊划水。只如今這身體不比從前,因了長期缺乏鍛鍊,此番是手無縛雞之力。待使盡渾身力氣,總算將煦玉拖拽至岸邊,再將他推上岸去。待煦玉上了岸,賈珠便也伸手撐着岸邊石基,正待雙手使力撐起身體,不料小腿卻忽地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原是入水後關節遭寒氣入侵致使肌肉痙攣。此番急痛入骨,雙腿頓時便無法動彈,遂再不能使力划水。
情急之下賈珠惟雙手使力,欲藉此抵住身子,奈何此番渾身力氣俱已用盡,雙手亦是使不上絲毫力氣,遂只見賈珠整個人便如此這般順着岸沿沉入水中。岸上煦玉見狀,伸手欲拉,亦拉不及了。賈珠在水中憋了片刻便再也憋不住,冷水灌入口鼻之中,窒息感鋪天蓋地地襲來。
在失去意識的剎那,賈珠心下惟道句:不是吧,這一世他還沒活多久,難道便要如此這般將自己交待了?虧得他前世還曾與男友打賭自己水性過人,怎麼死亦不會被淹死,未想此番竟一語成讖,這令他入了地府要怎麼去面對前世的男友呢?還不被他笑死……
待賈珠再次睜眼醒來,腦中尚未全然恢復清明,見此番自己竟能再度活過來,惟以爲自己又再度穿越了。然細瞧了一回頭頂帷帳,只覺頗爲眼熟,尋思片晌,方恍悟這裡原是王夫人的榻上。想必是府中家人將他救起,爲便於療救,方將他安置在王夫人房中。一旁丫鬟見他醒轉,忙一連聲地喚道“大爺醒了”,而後又聞見屋內響起一衆腳步聲,其間還夾雜着諸如“我的兒啊”、“我的心肝”之類的聲音。
賈珠不耐地動了動身體,只道是此番定會目見王夫人、賈母等人破涕爲笑、歡天喜地的模樣,未想此番首先映入眼簾的卻是應麟那張俊朗如玉的容顏。賈珠見狀心下一凜,未曾料到應麟竟在府中,不自覺地伸手扒拉住身上被鋪,眼光掠過,不經意間瞥見自己手臂之上扎有數枚銀針。賈珠從未有過扎針的經歷,乍見此景心中很是震驚,隨即脫口而出:
“先生,此乃何物?!”
一旁應麟見狀伸手止了賈珠動作,一面忙道:“快莫要亂動,我若不施針,你此番又怎會醒來?”
賈珠聞言方纔定下心神,遂對曰:“原是先生救了我,先生大恩無以爲報……”
然應麟卻是止住賈珠之言道句:“此番爲師不過略盡綿力而已,談不上大恩……謹兒尚在林府,他不便前來,然聞罷你之事亦是憂心非常。”
隨後應麟將銀針從賈珠臂上取下,又爲他把了一陣子的脈,確定此番賈珠已是無恙,便又對屏風後躲着的衆女眷交待一聲。衆人聞言,紛紛安下心來,莫不一副謝天謝地的雀躍模樣。
榻上賈珠隨意轉頭環顧一番四周,只見那大房的李夫人亦倚在屏風邊,拿手絹揩着眼淚,眼中不見多少欣喜,反倒多了些感傷的神色。賈珠見狀心下了然,想必李夫人見此番賈珠落水尚能化險爲夷,奈何多年前賈玫落水卻因此一病不起,多番療治無效,也未嘗得一如應麟這般的神醫妙手迴天,念及於此,李氏心中自是添了許多傷慟。
打量一番衆人,見此番連林海賈敏夫婦亦在,只不見煦玉,賈珠忙問此番煦玉可有出事。
一旁應麟一面收拾一面答曰:“玉兒正於書房中閉門自省。此番你既已醒來,便可派人前去告知他,喚他出來。”言畢應麟便先行避開了,賈政將之迎往書房,將空間留給女眷們。
原來賈珠因了小腿痙攣而沉入水中之時,賈珠的丫鬟迎荷正經過珠玉二人附近,見煦玉伏在岸邊,忙忙地趕來詢問此番是出了何事,煦玉便將賈珠沉水之事告知迎荷,令迎荷趕忙前去叫人。迎荷遂亟亟地前往二門處喚來了幾個家人,其中識水性的兩人便立即下水將賈珠撈了上來。
賈珠雖被救起,卻始終不見醒轉,請來的太醫大夫束手無策,賈母王夫人便成日裡守着賈珠哭得死去活來,連賈政亦是陪着淌眼抹淚的。煦玉憶起應麟精通醫理,方提議往林府請了應麟前來診視。又因此乃賈珠爲替自己折梅而起,遂自責悔恨萬分,自謂此事皆乃自己之過,自罰前往書房中思過,將四書五經中有關孝悌之道的原文默了萬遍,心中悔了百千次,只道是此番正是自己之過,爲兄者累及兄弟落水,卻未能施手相助,乃不悌不義之人。而出了這事,賈府諸人亦不好責他,只勸說他莫要如此,奈何他只不聽,衆人亦只得隨他去。而待此事傳至林府,林海夫婦方忙不迭地趕來賈府。
卻說應麟本乃足不出戶之人,最是不耐與貴胄世家往來應酬。此番聞說自己小弟子落水,性命垂危,亦是忙不迭趕來探視。待趕至此處,診視一回,見賈珠雖昏迷不醒,然到底還留着一絲脈息,方放下心來。將此情形告知與衆人,道是待他爲賈珠以金針刺穴,如無意外,不消半刻賈珠便會轉醒。之後果如其言。
賈珠聞罷他人簡述事情經過,心下長嘆一聲,心裡唸叨一句“這傻小子”,面上不禁微露笑意,遂開口道句:“可否請玉哥來此,珠兒有話欲對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