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上回賈珠扶乩佔命,賈母見罷卜辭,對其分外看重。她向來對於拜佛祈福一事信了十分,何況此番乩像尚還提及賈珠落水之事,可謂是賈母的心病,由此自是不許衆人輕忽了這仙人預言。遂在全府下令,禁止府中之人提起賈珠娶親之事,只道是若非菩薩點頭,否則行此有違天意之事惟有令賈珠折壽。遂賈政王夫人夫婦本暗地裡籌劃將賈珠與李守中之女結親的念頭,經此一事,亦不敢再提,只得將結親之念通通熄了。
此番指望賈珠傳宗接代已成問題,賈母只得將希望寄託於其他孫子之上。賈赦那房李夫人已愈加體虛身弱,大房諸人私下裡俱傳這大太太怕是不久於人世。而賈赦得賈母首肯,又添了兩名如君,成日裡便與姬妾混於一處,倒是令李夫人越發添了心病。二房這邊賈母則將自己的一個姿色上佳的丫頭贈予賈政做了通房丫頭,此人便是之後的趙姨娘,此番且按下不表。
此事可謂是賈珠爲婚姻自主的首次抗爭,亦是首戰告捷。然此事過後,但凡賈珠與煦玉一道於應麟跟前聆聽聖教,應麟望着他二人的眼神總是透着幾分戲謔。而賈珠只得佯裝成一副不明不白無知無覺之狀,即便目見了也權作未見。
事後賈珠念及自己落水險些溺死其中,皆是因了自穿進此世之後,賈珠對身體素質的重視不夠之故,素昔若能強身健體,便是落水救人,又有何難?此番出了此事,好歹提醒他警覺,若是聽憑自己身體虛弱下去,屆時莫說功成名就、奮發圖強,只怕書中賈珠的結局便是自己的明日。話說自古書生,大抵多是手無縛雞之力,兼了讀書取試自是一場艱辛,何況賈珠原本天生弱質、體質欠佳,也無怪乎最終命不久矣,未及弱冠便也撒手人寰。
此番賈珠是斷不會令自己重蹈覆轍。自此他每日裡均會勻出時間做些增強體質的訓練,還欲學習些許防身技能。隨後方憶起當初曾見蘇則謹月下舞劍,以他觀來則謹雖不若前世他在武俠片中所見那般能以氣御劍,然劍藝自是精純熟練,技高一籌。向來若此番能拜他爲師,學上個一招半式,雖未奢望能修煉成武林高手,然到底亦不至於手無縛雞之力。
心下主意既定,次日待他前往林府進學之時,便先行將此事對應麟和盤托出,求得應麟首肯後,方到書房一旁的靜室拜見則謹。此番是賈珠隨應麟習學伊始,第一次踏進此屋,雖說他日間進學均在隔壁書房,對那處熟稔非常,卻從未入過書房隔壁的靜室。白日裡則謹爲避光,無事俱是閉門不出,待到日落入夜時分,則謹方纔踏出房門前往他處。
此番只見靜室中的佈置與尋常道觀中的齋堂無甚兩樣,陳設十分簡潔。牆上供着三清的畫像,一面牆邊鋪設着牀榻,其上懸掛一方寶劍以及白日出門方纔使用的斗笠,而對面牆邊則擺着用於打坐的蒲團。而中間的供桌之上除卻焚着香爐之外,便是散放着數十本經書。與別處不同之處便是窗戶不若尋常人家那般低矮寬大,而是如通風口那般高高懸於頭頂上方,且面積狹小,想來正是爲了避光之故。房中光線晦暗,此番則謹正盤腿坐於蒲團上打坐。此番見賈珠在此,他方起身燃了燈。
賈珠進屋後先向座上則謹施了一禮,然後自尋了房中的一方梅花墩落了座。則謹開口詢問賈珠來意,賈珠則答:“賈珠此來,是有事欲請公子相助。事前已稟明先生,先生只道是悉聽尊便。”隨後便將欲拜師學劍之事告知則謹,則謹聞言上下打量賈珠一回,只道是賈珠無甚資質,習劍難成大器。賈珠則道自己學劍並非指望能成箇中高手,惟不過希欲藉此強身健體,做護己防身之用罷了,能習成多少皆是順其自然,則謹聞罷尋思片晌,便也首肯。賈珠遂忙對上行了拜師禮,還親自爲則謹敬茶一杯。
此事議定,賈珠便也心滿意足地辭了則謹返回應麟書房,彼時煦玉正於此試擬一首詠蘭古體詩,三十韻,而炕上應麟則手持一本《易經》閒看。賈珠將則謹之言告知應麟,隨後三人無話,賈珠亦撿了案上一本《詩經》自行覽閱。未想卻聞見座上應麟忽地說道:“你二人可是均未取字?”
賈珠與煦玉聞言相顧一眼,遂同聲答:“正是,還請先生賜字。”
應麟聽罷放下手中《易經》說道:“話說取字一事,待你二人及冠之時亦不謂遲,然你二人亦不及那時便會下場,屆時是莫有不中舉的,步入仕途廟堂與人應酬,若是有字亦是無甚壞處。”
賈珠則道:“若是先生爲我等賜字,我與玉哥自是無有不滿的。”
“尋常取字之事均由父輩充任,此番由爲師取來,倒是僭越了。”
此番煦玉對曰:“俗語云‘尊師如父’,此番先生亦爲學生的父輩中人,由先生取字亦不爲過。”
應麟聞言頷首,隨後說道:“爲師方纔閱《易》,這‘漸卦’曰‘鴻漸於陸,其羽可用爲儀。吉。’王輔嗣注曰‘進處高潔;不累於位,無物可以屈其心,而亂其志。峨峨清遠,儀可貴也。’此言形容珠兒真真恰如其分,如此珠兒之字便叫‘鴻儀’如何?”
賈珠聽罷,在口中將“鴻儀”二字反覆唸了兩遍,隨後對座上之人施禮道句:“多謝先生賜字。”
之後應麟又轉向煦玉說道:“至於玉兒,《淮南子》雲‘東方之美者,有醫毋閭之珣玕琪焉’。‘珣’本爲美玉名,玉兒之字便叫‘珣玉’吧。”
煦玉聽罷亦是施禮謝過。
之後三人又閒談了幾句,今日課程便也結束。賈珠離開應麟小院,又前往林府內院與賈敏招呼一聲,方登車去了,只此番他亦並不急着返回榮府,而是命鄭文駕車徑直前往城裡最大的一家玉石專賣行瑜琪齋。待車在店門口停下,自有夥計將賈珠迎入店中。
話說此番賈珠拜了則謹爲師,因行得匆忙了些,便也未曾備好拜師的贄禮。而如則謹這等化外之人,普通黃白之物又如何能入他青目。之前他專程入了則謹靜室中一觀,只見靜室之中的佈置十分簡潔,亦看不出他有甚喜好。若說有甚與衆不同而又雅緻之物,那便是則謹隨身佩帶的長劍了。他對長劍優劣知之不多,當初見到則謹懸於壁上之劍時,惟覺那劍與傳說中的名劍霄練有些相似,亦不知是真是假。不過他倒留意了那長劍之上並未懸掛劍穗,遂他方纔得了主意,欲購買一物作了劍穗贈他,卻是較他物更爲風雅。
此番步入大堂,,沿着櫃檯細細察看一圈,只見大多數名貴的玉飾皆是又大又重,此物作爲劍穗倒是不甚合適。待尋了半晌,方纔發現一物,正是瓊瑤玉連環,色澤純淨,如乳溫潤,雕成了同心玉的式樣,周圍雕成一圈精細鏤空的花紋,令整個玉連環的重量較其他實心玉輕了許多,如此懸於劍首便不會沉重。賈珠向老闆問了價錢後便將此物買下。
出了店門,賈珠亦未登車,又領着潤筆步行了一射之地,前往臨近的古雅齋。古雅齋販賣訂製琴棋書畫兼了筆墨紙硯等各種風雅之物,此番賈珠來此是爲買琴穗,此物乃是元春託他外出之時幫她買的。且說賈府四姝中,元春習琴,由此對於瑤琴,她向來分外重視。若是隨意遣小幺兒去買,不是敷衍上當便是缺了品位,她自是信之不過。少不得求了賈珠下了學後順便幫她跑一趟古雅齋,此處所售的樂器及配件在京城亦是鼎鼎有名的,掌櫃的姓向,本是文人出身,頗具斯文之名。年輕之時下了幾場均未考上,自此對仕途死了心,方專心做起了文人的買賣。除卻這古雅齋之外還有古籍齋、眠香齋等店,均是他做掌櫃。此番賈珠來此,掌櫃的恰巧不在,惟有夥計在此,賈珠便也未作過多停留,向夥計尋了一款冰蠶絲所制琴穗買下便也去了。
待買完所需之物,賈珠便登車而去,鄭文與潤筆坐在車沿上趕車。一路上賈珠掀起車窗邊的湘簾隨意打量窗外之景,心下尚在沉思待回了府中之後需做之事。待馬車緩緩駛出這條商鋪無數的繁華街市之時,卻見此番在街角處正圍着許多人,幾近堵了大半條街道。賈珠遂命停車,令潤筆前去探視一番究竟。潤筆去後不多時便又返回,回賈珠道:
“是兩兄弟賣身葬父。看來是個識字的人家,在地上寫了字,說什麼祖上是京里人,此番千里迢迢回京尋親,不料親未尋到老爹卻死了,在此無依無靠,此番爲了替爹收殮,兩兄弟只得賣身。只是圍觀的人多,捐錢的人少,由此這兄弟倆湊了許久,銀子仍是不夠,至此亦無人願意買他們。”
賈珠聞言下了車,在人羣之後細細打量了一番他兄弟二人,只見那地上的字寫得也算清秀端正,若這字真是這兄弟倆寫的,那他們還算是正經人。再瞧了幾眼這兄弟倆,雖說這二人此番是低頭跪着,瞧不見臉面,然卻能看出這年長的似是哥哥的人將弟弟護在身後。如此看來,這兄弟倆也算是有情有義之人,遂交與潤筆一些銀兩,叫他拿去贈予這哥倆,全當日行一善,亦不必真令他們賣身。隨後便徑自上了車去等後。不多時潤筆便將此事辦妥,三人遂一併坐車去了。賈珠亦未將此事過多地放在心上,不料亦生出後事,此番則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