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雨蓮完全看不出這兩人之間的微妙尷尬,只管興奮地笑道:“林姐姐可真是多才多藝呢,等我學會了作詩,就讓她再教我下棋!”
樑琨與霍儉同時驚愕地擡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同時默然不語地低下了頭。
唉,不自量力的傢伙!
晚飯過後,樑琨說到做到,很快替宋雨蓮一揮而就了一篇文章,遞給了宋雨蓮讓她去交差。宋雨蓮不識字,又交給霍儉幫讀。
霍儉拿過來一看,氣得臉都綠了,指着這文問樑琨:“你就是這樣評論《女誡》的?”
樑琨一臉正氣地點點頭:“正是!怎麼,師哥覺得不妥?”
霍儉看看樑琨,又瞧瞧宋雨蓮,突然感覺很無力:“妥與不妥也沒什麼打緊,你們師兄妹高興就好!我只是第一次發現,你們師兄妹可真是貨真價實的師兄妹啊,在對《女誡》的見地上倒是驚人的相似,我這當師哥的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樑琨聽了後朗聲大笑,然後歪頭問宋雨蓮:“你也覺得女子不該活得如此憋屈?”
“當然!”宋雨蓮一聽來了勁兒,趾高氣昂道,“什麼這柔順那謙順的,依我說,全是狗屁不通的道理!你們想想啊,若是嫁到好人家也就罷了,若是個地痞無賴家,女子也得對其柔順?白日做夢去吧!”
“好,很好!”樑琨笑道,“若是每個女子都像你這般想,那這天下可就熱鬧了。不過話說回來,我主張的這個爲女則剛,和你主張的那個還不太一樣。女子嘛,可以剛,但要有張有馳,所謂過剛則易折,這個教訓不得不吸取。”
“那照你說,什麼程度算‘剛’,什麼程度算‘過剛’?”宋雨蓮不解道。
“這個……我還沒有實戰經驗!”樑琨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比如武皇,在我看來就是過剛了;比如李清照,亦柔亦剛,是我所欣賞的。還有……算了,其實,我作爲男子,還是喜歡‘以柔克剛’的女子,哈哈哈……”
宋雨蓮:“無恥!”然後,劈手奪過文章,氣呼呼地走了。
宋雨蓮一走,整個世界就清靜了許多。霍儉與樑琨對面喝茶,卻一直說些無關緊要之話,這讓樑琨很是納悶。
“我走了這些日子,你這邊就沒什麼進展?”樑琨終於忍不住,率先發問。
霍儉苦笑一聲,一時不知如何回答纔好。事實上,他方纔一直在顧左右而言它,就是不想讓樑琨問起此事,可樑琨終究還是問出口來,他倒不好不說了。
“很不順利!”霍儉頗多無奈,“本來我是打算求瞭如妃娘娘去探探林姑娘的口風的,可沒想到那日母親也在。她其實早就料到了我的心思,所以對林姑娘百般刁難,娘娘覺得此時不是提這事兒的時機所以就沒有開口,只是過後囑咐我把母親的意思弄明白了再說。所以,當天我就與母親攤牌了,結果換來一頓沒頭沒臉的責罵……”
說到這裡,霍儉已然眼圈發紅,再也說不下去。
樑琨沒想到事情會鬧到如此地步,只得打破砂鍋問到底:“你們霍家到底和賈家有什麼過結,值得師孃這麼多年不能釋懷?”
“是我太爺爺那一輩的事兒了!”事到如今,霍儉也沒什麼可瞞的,便把內情對樑琨全盤托出,“當初我太爺爺曾在軍中任職,恰巧就在賈家祖上麾下。本來兩人關係很好,可卻因爲一次戰役意見有了分歧。後來,那次戰役失敗,賈家祖上就讓我太爺爺背了黑鍋,我太爺爺因此被革職查辦,後來我爺爺那輩想方設法取得自由身,才搬來這清楓鎮隱居起來。”
“所以你們霍家後人就一直牢記這份仇恨到現在?”樑琨恍然大悟,同時也頗覺爲難。畢竟這是關於名譽甚至性命之恨啊,也着實怨不得霍家記恨到此。
“的確如此!”霍儉道,“尤其母親性子剛強,較之父親更執拗一些,所以死活不肯鬆口,還罵我背祖忘義,天理難容!師弟,你說,我該怎麼辦?”
“這個……還真是不好辦!”樑琨也被難倒了。本來,他對霍儉行事拖沓還不甚滿意,沒想到他卻揹負如此大的壓力。
“實在不行,你還是放棄吧!”沉思良久後,樑琨終於硬着頭皮道。
“放棄?”霍儉愕然,“如果此事換作是你,你會放棄?!”
樑琨濃眉一挑,冷笑道:“換作是我,自然是不達目的不罷休;但問題的關鍵是你不是我,所以,我能豁出臉面做出來的事,你根本做不出來,所以我才勸你放棄!”
霍儉皺眉:“看來你還是不瞭解我。我並非豁不出去,而是這些年根本沒一件事能讓我有豁出去的勇氣!”
“哦?”樑琨吃了一驚,忍不住擡頭上下打量了霍儉一番,感慨道,“沒想到咱們師兄弟分開兩年,師哥竟有了如此魄力,真的令師弟刮目相看了!”說完,衝霍儉抱了抱拳。
霍儉無心同他玩笑,繼續徵求他的意見:“這幾日我反覆思量,還是得先探探林姑娘的口風。上次見她,我本想親自問她,但又怕唐突了她就沒開口,下一次再見她,必須得問個明白了!”
樑琨默然半晌,方問:“假如林姑娘也有意於你,師孃那邊卻死活不同意,你待如何?”
“那我這輩子就終生不娶!”霍儉一臉堅毅,“她老人家總不至於五花大綁着讓我去拜堂吧?”
“成,你有這魄力,我就放心了!”樑琨心中豁然開朗,又頗爲欣慰,但又不得不提醒道,“不管怎樣,那也是師孃,你若想在這清楓鎮立足,最好不要鬧得太難看。還有,林姑娘的性子不像表面上那般柔順,我就吃過好幾次虧,你也得有個心理準備。將來你們若真成了婚,婆媳之間還得你多方周旋纔是。”
“這個我自然考慮過了。”霍儉不覺俊臉微紅,不好意思道,“她老人家再怎麼強硬,也得讓霍家留後不是?所以……到時她不想讓步也得讓步了!”
“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樑琨將手中的茶杯重重一放,起身告辭道,“我纔回來,還沒有陪母妃好好說說話兒,就先走了。若你這邊有了好消息,記得派人去通知我,我一定要備份豐厚的大禮給你!”說完,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霍儉沒有起身,只傾耳聽着樑琨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大門口才徹底鬆下一口氣。但緊接着,他又皺緊了眉頭,半晌方喃喃自語道:“師弟,別怪師哥搶先了,因爲她本來就是我先瞧上的!”
接下來的兩日,黛玉也頗爲忙碌。先是李貴那邊已將各處農莊田地買妥,又是張財將那家風水欠佳的布莊盤了下來,一時奔走相關官府差役處辦理各種文書,又一一拿回來讓黛玉過目查閱,整個園子上下也因爲有了正經活計人人臉上喜氣洋洋。
這一日,張財親自給黛玉送了七八樣布匹來,每樣花色不一,有妖豔些的,也有素淨些的,但質地卻都是上乘的。
張財笑道:“那日姑娘曾囑咐過,把那布莊盤下之後選幾樣帶來,如今終於辦妥,我就挑了幾樣質地上佳的給姑娘送來了。姑娘瞧瞧,可還中意嗎?若是不中意,布莊裡還有其他花色,我再挑幾匹來。”
“不用了,這幾匹就很好。”黛玉點頭道,“這些日子你也受累了,回去歇息兩日就開工吧,畢竟馬上就立秋了,各色秋季料子也該準備起來了。”
“是,是,姑娘放心,我已經準備好了,第一批貨前些日子就已從蘇州訂好,如今已然在路上了,姑娘就擎等着開門紅吧!”
黛玉笑道:“要真是那樣,我就等着喜信兒了!”
這邊正在說笑,就有小丫頭打外邊進來回道:“宋家姑娘來了。”
黛玉一聽,先讓張財去了,纔對紫鵑笑道:“這丫頭倒是來得巧,趕緊讓人把尺子找出來也給她量一量做兩件衣裳。”
紫鵑笑着答應着,指派了個小丫頭去找了。
這邊小丫頭才走,那邊宋雨蓮也進了門。
這次宋雨蓮有備而來,給黛玉帶了米麪油肉瓜果桃李十樣禮物,一進門就讓小丫頭擺了一溜。
黛玉詫異:“你這是做什麼?”
宋雨蓮笑道:“是給姐姐的束脩啊,從今兒起,姐姐就是我正經的先生了!”說着,果然就要下地行拜師禮。
黛玉急忙伸手拉住她,嗔道:“你這丫頭,瘋瘋顛顛的,行什麼拜師禮?再者,我有言在先,你若做得出文章過得了關我才肯教你識幾個字,至於正經的先生,我是當不起的。”
“我不管,總之姐姐只要教我一個字,我就認姐姐是先生。”說着,恭恭敬敬地從袖中掏出一個紙卷遞了過來。
黛玉也好奇霍儉會把宋雨蓮的見解潤色成怎樣的文章,遂接過來打開細瞧。誰知這一看竟是吃了一驚,因爲那張不起眼的宣紙上,竟是一篇字字珠磯的好文章!當然,還有那筆龍飛鳳舞瀟灑不羈的草書也讓黛玉頗爲吃驚。
“這是霍大夫替你寫的?”她忍不住問。
“不是,是二師哥替我寫的!”宋雨蓮倒也誠實。
“淳親王?”黛玉倒沒想到是他,不覺驚訝道,“他不是說月餘才能回來嗎?”
宋雨蓮搖頭道:“具體我也不知,只聽他說事情辦妥了,留在京城不便就回來了。”
“原來如此!”黛玉恍然,想着如今聖上已大安,三皇子當了太子,樑琨作爲立下大功的皇子自然是要離京避嫌的。
只是,他既已迴歸,之前又身負重傷,自個兒是不是該親自面謝他一番纔不算失禮呢?可若是見了他,她又覺得尷尬且頭疼,到底該以怎樣的姿態面對他纔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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