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客廳裡燃着不知名的香, 星星點點的火光一明一滅地,漸漸地將香料燃盡,只剩下一段灰白的香灰。霍儉瞧在眼裡, 只覺得自個兒就如同那截被燃盡的灰一般, 本想掙一番光明出來, 卻不掉落到萬丈深淵粉身碎骨。
“其實林姑娘不必如此着急答覆我。”霍儉臉色蒼白着重新將視線投向簾後, 但眼神卻失去了焦點, 繼續喃喃道,“我可以等的,你慢慢考慮仔細。一年、兩年、五年、十年我都等得……”
“霍大夫誤會了, ”黛玉在簾後嘆息道,“我今兒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別說五年十年, 就是一百年, 我的心意也不會變。”
“到底是爲何?”霍儉絕望道,“我霍儉到底哪裡讓姑娘如此避之不及?”
“我並沒有要避你的意思。”黛玉道, “相反,我很尊敬你,你溫文爾雅又穩重知禮,將來一定會是一位好丈夫,但你卻不屬於我。”
“那你覺得……我該屬於誰?”霍儉勉強苦笑道。
黛玉很認真地想了想道:“具體屬於誰, 我不得而知, 但肯定是一位溫柔可人又單純善良的姑娘, 而不是如我這般每日須得活在算計之中, 且要時時警惕被他人議論之人。”
“我說過了, 我不在乎,而且我有能力替你抗得住!”霍儉幾乎要暴躁了, 這是他活到二十幾年從未有過的情緒失探。
可黛玉仍舊一副沉靜淡漠的語氣:“是,霍大夫可以不在乎,但霍大夫的家人、親戚、朋友不一定不在乎。更何況,霍大夫於我,本就如兄長一般存在,實在是不敢也不能肖想其它。所以……今兒這些話我就權當沒有聽到過,我們一切照舊吧!”
“可是……”
霍儉仍舊不死心,他怎麼能如此輕易放棄呢?這可是他這輩子唯一傾慕過的姑娘啊!
可黛玉卻不想再糾纏下去,只得揚聲把雪雁等人都喊了進來,吩咐道:“把霍大夫送來的藥收好,替我送送霍大夫。”說完,轉身離開了簾後,帶着紫鵑從後門去了。
雪雁雖然沒有聽見兩人的對話,但一見霍儉蒼白的一張臉,也大概猜到了幾分。她不覺大爲惋惜,但又不好越矩勸解幾句,只得依禮走上前去悄聲道:“霍大夫,我家姑娘乏了,請改日再敘吧!”
霍儉只覺得胸中如壓了塊大石一般透不過氣來,但此時此地卻又容不得他大吼幾聲發泄一下。他所能做的,只有機械地邁開步子隨着雪雁往外走。但才走到門口,又猛地定住,回頭深深地掃視了這座廳堂一眼,尤其是那一掛空空蕩蕩的珠簾,這才重新轉頭,步履沉重地出門去了。
門外,宋雨蓮已心急爲焚地等候多時,好不容易見他出來,急忙掀開簾子喊:“表哥,如何?”
霍儉面色依舊蒼白,機械地掃了宋雨蓮一眼,只輕輕搖了搖頭,便跨步上了馬,然後兩腿一夾馬腹,那馬“嗖”的一下就竄了出去,晃得霍儉的身子在上面連晃了幾晃,險些摔了下來。
“表哥小心!”宋雨蓮一聲驚呼,急忙下車也奪過了一匹馬繮,然後翻身上馬,緊隨着霍儉的馬追了過去。
被突然之間拋下的小廝們個個面面相覷一番後,才趕緊在後面打馬快追,一時整個街面上亂亂哄哄,好半天才平靜下來。
兩天後,夜裡。樑琨在綺翠山莊處理完公務已經很晚了,纔要歇息之時,桐林急急忙忙地打外邊進來了。
“王爺,宋姑娘來了,說是霍大夫身子不適,請王爺過去瞧瞧。”
“師哥病了?”樑琨吃了一驚,“我跟他在一塊兒那麼多年,他連傷風受涼都很少有過,今兒這是什麼情況?”
“小人也不知。”桐林道,“不過看宋姑娘的樣子,很是焦急,想必病得不輕吧!”
“趕緊備馬!”樑琨伸手拉了一件外衣罩上,急步往外走。
門房內,一臉焦急的宋雨蓮一見到樑琨,立即迎了上來:“二師哥,這麼晚了真不該來打擾你,可是表哥他……”
“到底怎麼回事?”樑琨沉聲問。
宋雨蓮往前湊了湊,確定別人聽不到時,才低聲道:“表哥傾慕林姐姐已久,前兩天跟林姐姐表明了心意,可沒想到被林姐姐一口拒絕了。表哥心中憋悶夜裡打馬在外面跑了整整一夜,回來就受了涼。舅媽聽說了消息,來了不但不勸解,反而痛罵了表哥一場,表哥心中不痛快,病得越發厲害了,我實在害怕所以纔來找二師哥……”
“我知道了,趕緊走吧!”樑琨徹底明白了其中的原委。他伸手拉過馬翻身上去,又等宋雨蓮上了馬之後,這才領着人一路奔到了霍氏醫館。
此時,醫館內院仍舊燈燭高照,醫童和幾個打雜的僕役都躡手躡腳地來回奔波着,但都不敢發出多餘的聲音,只有霍儉的臥房內傳來張氏忽高忽低的埋怨聲,夾雜着低聲的抽泣。
樑琨一聽就皺緊了眉頭。但那畢竟是他師孃,尤其是曾待他如親生兒子般的師孃,所以,再有不滿,他也得忍着。
此時已有眼尖的醫童趕緊去給張氏報了信,張氏唬了一跳,胡亂抹了兩把淚,就顫顫微微地迎了出來倒頭就拜。
樑琨急忙奔過來扶起她,嗔怪道:“師孃,我之前就跟您說過,在您面前,我永遠都是那個無依無靠的野小子,是您的小兒子琨兒,您可千萬不要再跟我行禮了!”
張氏苦笑一聲道:“好,好,琨兒,你的心意我記得了,只是祖宗規矩不敢忘而已。不過你怎麼這麼晚還過來?有要緊事嗎?”才說到這裡,忽地看到樑琨後面的宋雨蓮,登時明白過來,臉也跟着沉了下來。
宋雨蓮嚇得往樑琨身後躲了躲,心虛地解釋道:“舅媽別怪我,我也沒辦法,不能看着表哥不吃不喝地硬抗着!”
“你心疼你表哥是好事,”張氏冷笑道,“不過這大半夜的還去麻煩你二師哥就太不應該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如今的身份,哪裡還敢因爲這點子小事去麻煩他呢!”
“是,我知道了,下次再不敢了!”宋雨蓮委屈地癟癟嘴,再不敢吱聲。
樑琨只得無奈接話道:“師孃,您又見外了!我小的時候受了點風寒師哥還沒日沒夜地照顧我呢,如今他身子不適,我自然該來探望探望的。”
此時,內屋的霍儉早就聽到了幾人的對話,剛要起身之時,卻被正好進來的樑琨瞧見,急忙一個箭步跑過來按下了肩膀:“師哥,你儘管躺着,這裡又沒有外人!”
霍儉蒼白着一張臉,點點頭,也沒再多客氣重新躺好。這時,張氏也跟着走了進來,後面跟着捧着一碗熱茶的宋雨蓮。
樑琨接過茶碗道了謝,隨後對張氏道:“師孃,聽說您也辛苦兩日了,實在不能再熬了,您趕緊去歇着吧,這裡有我呢。今兒我就不走了,陪師哥一夜。”
“哎喲,那怎麼成?我知道的,你那邊公務繁忙……”
樑琨擺手制止她道:“公務再忙,也不及師哥的身子重要,您就趕緊歇着去吧!”說完,給宋雨蓮使了個眼色,宋雨蓮就連拉帶拽地把張氏帶走了。
張氏一走,屋內登時安靜下來。樑琨先給霍儉倒了杯熱水遞到他面前道:“師哥,起來喝杯水再睡。”
霍儉睜開眼,不用樑琨去扶,已然自個兒坐了起來,伸手接過了茶杯一飲而盡。
“怎麼,師哥你……”樑琨有點懵,但接着就明白過來,驚訝道,“好啊,師哥,你什麼時候也學會了我這一套?”
霍儉嘆息一聲抹了抹臉,搖頭道:“你那一套,我這輩子都是學不會的,這會子用的也不過是將計就計的皮毛而已。”
“這麼說,師哥是真病了?”樑琨擰眉,“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副鬼樣子?”
“沒什麼大礙,只是感染了風寒而已。”霍儉忍不住咳嗽了兩聲,方道,“我本想趁機嚇唬嚇唬母親,好讓她讓讓步,沒想到她老人家如此心狠,竟是不顧我的死活,也要將此事反對到底。師弟,我好像真的沒有退路了!”
“這個結果,不是咱們一開始就預料之中的嗎?”樑琨搖頭道,“只是我也沒想到,師孃她老人家如此決絕,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好事?呵呵,她寧死不讓,對霍家的祖宗來說自然是好事,但是對我這個兒子來說,卻是十足的壞事了!”
“所以,我前幾日才勸你放棄,可你非要爭一爭,這下可死心了?”樑琨問。
“死不死心的,我如今也迷茫了。我只是想不明白,你說,我除了出身低些,到底還有哪裡不夠好?林姑娘怎麼就那麼堅決地拒絕了我呢?連一絲猶豫都沒有……”
“這種事,不能用‘好’或‘不好’來衡量。”樑琨想了想道,“就好像我這次回京,僅接待的上門提親就不下一二十家,可我一個都沒有答應一樣,原因並不在這裡。”
“哦?這事兒你可從沒跟我提起過。”霍儉凝眉,“那你爲何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