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思慮

時甲寅年二月□□利南方;宜出嫁, 出行。帝下旨賜婚,將長順公主許配南疆藩王,即刻啓程。

昔日賈府已經被封, 沾滿灰塵的封條被風吹得呼啦作響。在長街的西頭獨自凋零, 仿若是一座瘟府, 人人避之不及。

王夫人扶着傅秋芳在賈府門口微微愣了一會, 這纔跟着小丫頭顫顫巍巍地走向另一個方向, 東府的門緊閉着,再也不復往日風采。

越往人多出走,周圍人羣裡的指指點點讓王夫人愈發的尷尬和羞愧難忍。此時的王夫人再也不能金玉滿頭, 苦寒的衣衫包裹着單薄的身子,佝僂如貧婦草農, 遍身的寒酸。王夫人低着頭, 也顧不得被風吹散的髮髻沾在臉上, 只不住地悄聲囑咐傅秋芳道:“快走,快走。”

傅秋芳緊緊地抱緊懷裡的孩子, 想起早上剛出牢獄,就見到有個小丫頭上前說道:“請夫人和二少奶奶跟奴婢走,我們家大少奶奶已經找了住處。”

傅秋芳思前想後便知道,此時還能伸手援手,能夠伸出援手的恐怕只有她了。

此時, 看着眼前整潔的小莊子, 心裡更是明白, 也更是感動。然而王夫人沒想到見到的第一個人竟然是林黛玉。

黛玉見到傅秋芳抱着一個襁褓嬰兒, 便知是寶玉的孩子了, 便道:“嫂子先進屋歇着吧,走了這許久必然累了。”傅秋芳點了點頭, 便跟着小丫頭先進了裡屋。

黛玉示意小意下去,親自扶着王夫人於木椅上坐下,“皇上已經封了三妹妹爲郡主,收於南安王妃膝下,擇日便以公主之儀出嫁南疆。父親說皇上念及元妃姐姐的舊情,破例重新審了此案。父親查得竟是那賈化將那箱扇子賣與大舅舅,大舅舅本不知情,又轉送二舅舅,這才釀成大禍。現下已經將那人拘了起來,秋後問斬。如今,府裡雖是罷了爵位,卻也保得了平安,巧姐和環兒我已經帶回來了,大嫂子和蘭兒早在之前便破格放了的。只是鏈二嫂子怕是保不住了。”

黛玉只提到這些人,並未說寶玉和賈母的靈柩已然送回了南邊,因想起往日的情分,便有些傷懷。

王夫人見黛玉此時此刻竟然還肯幫着自己,又想起薛姨媽不由得有些心寒。

雪雁斂了神色,又示意雪雁拿了東西過來。

黛玉接過一個小匣子,道:“這是老太太臨終前讓我去的東西,太太收着吧。如今也不比從前了,這裡是我暫時買的一個莊子。雖然簡陋,卻也有是後田地,裡有下人的。”

黛玉見王夫人不言語,便又道:“大舅母遠些,怕是晚些才能回來,一家子仍舊住在一起。只是望二舅母跟大舅母說一句,二姐姐如今過得很好,若是得閒便回來的。等大舅舅和二舅舅,還有璉二哥哥回來了,也自有人將他們帶過來。舅母放心。”

王夫人噎了半天,終於還是沒有憋出一句話。雪雁見時辰差不多了,便對黛玉道:“咱們快回吧。再待久一點,怕是會惹人注意了。”黛玉起身行禮,告辭遠去。

王夫人看着黛玉的身影漸漸遠去,這纔打開小匣子,見裡面是幾份地契,還有一拓銀票還有一封賈母的親筆信。

“太太怎麼了?進屋去罷。”傅秋芳款款走來,關心道。

王夫人含着淚,嘆道:“扶我進去吧。”

原來老太太什麼的料到了。

雪雁剛陪着黛玉回府,就又聽說了一件大事。

北閭見我朝派兵南疆出征大敗,便收兵回國不願再助。又看我朝北邊邊境防守空虛,聯合邊防小國舉兵侵犯。揚言說天樞實乃言而無信之邦,遣送假公主和親,誠意全無,實不可交。

雪雁和黛玉遂身處閨閣之中,但是此事傳的沸沸揚揚,早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宋璟宥在書房和宋閣老談了一會子之後,便直接尋了雪雁過來。

雪雁急忙問道:“哥哥可是有消息了?皇上派的人是誰?”

南疆危機尚未全解,此時北疆又出大事,雪雁早就聽說皇上要在朝中選一名少將隨軍平亂。

宋璟宥當然知道雪雁在想什麼,只是這件事也太殘忍了,“是江淵。”

雪雁心裡唸了千萬遍,沒想到真的是那個最不願意聽到的名字,“什麼時候走?”

“明日。”宋璟宥本來是受江淵之託有意要隱瞞,可是私心卻讓他不得不跟自己的妹妹說了真話。

打仗這種事,大勝而歸的機率實在太小,九死一生的事情,這臨行的一別或許就是最後一眼了。

“我想去送他。”雪雁期待地看着宋璟宥,生怕他拒絕自己。

畢竟這個時代,哪怕是已然訂婚的男女,見面也是逾禮的。

雪雁見宋璟宥沒有回答的意思,便又疑惑道:“公主的身份怎麼會被看出來呢?”

宋璟宥冷笑道:“不管朝廷派出的是真公主還是假公主,他們都會說是假的。這一點你還看不出來嗎?”

雪雁不由得心驚膽戰,若是當初自己去了,豈不是也要身死人手?

宋璟宥什麼話也沒說,便徑直回房了。

不一會,黛玉帶着小意過來了。

小意放下手裡的東西,便退了出去。

黛玉便拉着雪雁坐下道:“縣主方纔跟我說,這江公子這一去怕是生死難料的,若是你不想等他,便就去解除了婚約。”

雪雁忙爭辯道:“你也當我是那種薄情寡義之人?他既不棄我,我必不負他。”

黛玉順手撥了一下雪雁的頭髮,嘆道:“你才見過他不過幾次?若是他耽擱了你終身,豈非不值?”

雪雁起身沉默,許久才道:“我雖見他不過幾次,但我卻感覺得到他心裡有我。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人這一生,何其漫長,有的人只一眼便知是否情長可待。”

黛玉笑道:“這番話,跟我說說也便罷了。只是你有什麼打算呢?”

雪雁問黛玉道:“如果此次去的人是哥哥,你會如何?”

黛玉從未想過這個問題,成親已是一年多,宋璟宥其實人還不壞,待她也算是極好了。

若是以前只當他是個紈絝子弟,那如今。黛玉想着便有些許發呆,眉眸裡落下一片柔情來。

雪雁冷眼看着,宋璟宥對黛玉卻是有情的,只是這二人起初便心有芥蒂,都不肯捅破罷了。

黛玉回過神來,纔想起來的目的,親自端了盤子過來,道:“這是你哥哥讓我拿過來的,說明日卯時,西北城門口的悅來客棧,隨軍暫歇。”

雪雁見盤中乃是一疊男子衣物,都未察覺自己臉上已然帶了笑意。忙親自收了起來,感激道:“哥哥當真是個貼心的,雖然明着不肯幫我,卻總是不忍心的。”

黛玉笑笑不言語,腹誹道:“這個人還真是看不透,嘴裡一套,心裡一套,做的事有時候像個孩子,有時候又像是個人精。”黛玉還琢磨這,卻被雪雁的話又打斷了思緒。

雪雁道:“你和哥哥怎麼樣了?”

黛玉含羞,手裡繳起了帕子,低聲道:“就那樣。”

雪雁大抵也猜到了些,便不多話,只衝着黛玉笑,笑的黛玉連連求饒。

黛玉因道:“早些天香菱生日,不知道送的那些東西她喜不喜歡?好久不見了,總想着她些。”

雪雁便笑道:“等過了這幾日,我陪着你咱們回去待幾日,我也有點惦記她呢。還有上次甄姐姐受傷,也不知道好全了沒?”

黛玉見雪雁提道甄蕊,便想起了雪雁的傷勢。

因看到妝臺上一盒盒的藥擺放整齊,便伸手想要摘下雪雁的面紗,卻被她警惕的躲了過去。黛玉笑着盯着雪雁的眼睛道:“我來。”

雪雁這纔不動,上次江淵送的雪脂,自己雖然心裡有些小別扭,但是仍舊還是用了。沒想到這藥敷在臉上如同萬蟻蝕心,又疼又癢,如今已是第六個月,傷口會好嗎?

起初,每次上藥的時候雪雁都要盯着看着,每每比較傷疤有沒有淡一點,結痂有沒有掉一點,再後來就直接熟視無睹,任由侍女上藥了。

黛玉的動作特別的輕,雪雁只覺得臉上冰冰的,那種痛癢的感覺淡了許多,“我現在是不是很醜啊?”

黛玉的手頓了一下,笑道:“你難道不知道那人心裡如何待你?咱們這邊到底是隔着的,聽你哥哥說,人家好大一番真心,連他們家老太太都感動了,急着就要見你呢。”

雪雁唰一下紅了臉,剛要聲辯,只聽宋媛進門道:“大姐姐在嗎?”

門外已有小丫頭應道:“小姐和大少奶奶在裡面說話呢。”

黛玉上好藥,便將面紗依舊給雪雁帶好,起身笑道:“媛妹妹怎麼來了?”

宋媛甜甜地道:“母親說明日是皇上的壽誕,宮中雖不打算大過,但是咱們家還是要去的,讓我跟姐姐說一聲,準備着呢。嫂嫂也是要去的,怎麼哥哥沒說嗎?”

黛玉便道:“今早倒是提了的,我竟然渾忘了,幸而你過來提起,不然到時候可不是要手忙腳亂了?”

宋媛餘光打量雪雁,便笑道:“母親還讓我去管家婆子那裡交代一點事,先過去了。”

黛玉便笑着着人送了出去,因道:“你怎麼看媛妹妹不大高興的樣子?”

雪雁有意躲閃着黛玉的目光,道:“也沒什麼,今兒不大想說話罷了。”又擔心道:“明日我還得及出去嗎?”

黛玉道:“你別擔心,皇家設宴必是要到晚上的,你早上出去,快些回來我給你留着門,定然趕得上的。再說不是還有你哥哥嗎?他肯定會安排好的。”

雪雁這才又道:“你倒是瞭解他了,果然是夫妻同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