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和親

雪雁原以爲黛玉什麼都不知道, 後來才知道,原來黛玉其實什麼都知道。

自從聽說元妃去世,陪嫁而來的幾個老嬤嬤死活不讓她去賈府的時候, 自從在賈府宋璟宥又催着她動身離開的時候, 她就已經猜的大概, 賈府的潰敗已在意料之中。

賈府被抄家, 襲人生產完意外身死, 扇子案數罪併罰,所有金銀財富盡數付之東流。

這一切,林黛玉都比自己想的更明白, 但是賈母的離世,卻讓她始料不及。

那一天, 馬車剛到宋府, 黛玉便得到消息。

雪雁本以爲她會痛哭不已, 沒想到她卻一反常態的很安靜。

雪雁只當她是強裝沒事,便陪着黛玉, 勸道:“老太太去的安靜,想來也是壽終正寢了。”

黛玉道:“老太太一輩子享盡了榮華富貴,最疼的便是我了,我若是讓她老人家不放心,豈不是辜負了她疼我一場。”

雪雁暗歎, 幾日間關於賈府的熱議便漸漸煙消雲散。

元春去世, 賈府的氣數盡了這一點是可以預知的, 那之後呢?

雪雁不由得覺得迷茫, 那樣遙遠的未來, 自己和所有人一樣,沒有任何例外的腰接受命運的安排嗎?

這些想法響在雪雁的耳畔, 鏡中的容顏還是那樣的醜陋。

雪雁用帕子擦了擦鏡子,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往黛玉房裡過去。

黛玉本來是在案上剪花枝,見到雪雁來了,頭也沒擡,道:“你來了。”

雪雁眉頭皺了一下,看着黛玉的表情,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想法,“你已經知道了是不是?”

黛玉手裡頓了頓,才道:“我要救他們。”

宋璟宥突然大步進門道:“你怎麼救?你要連累全家嗎?”

黛玉道:“我自有我的辦法。”

宋璟宥實在看不透這個柔柔弱弱的女子,從她的眼睛裡看得出堅韌和聰敏,又那樣的清澈明淨。

可是,這件事牽扯甚多,決不能讓她牽扯進來。

“大奶奶。”黛玉仰頭,見進來一個沒見過的婆子,那婆子見宋璟宥也在,也愣了一下。

宋璟宥上下打量了一下,道:“什麼事兒?”

那婆子低着頭,說道:“外面有人說讓奴婢把這封信交給大少奶奶。”

黛玉忙起身,一把接過信,和雪雁看了起來:

多謝相助,攜卿拜上。

——樑沅

雪雁喜道:“樑公子果然將二小姐救下了。”

宋璟宥聽得不明白,走過來,一把搶了信自己要看。黛玉靈敏一躲,便將信紙投入炭盆中,“不勞費心。”

宋璟宥雖看不明白,雪雁卻是知道的。

這事還得從黛玉在出閣之前說起,黛玉因有意幫助迎春和樑沅,便私下設法讓林如海知道了樑沅這個人,沒想到林如海竟然知道此人。原是曾有人推薦過,但是因爲事情耽擱便把這檔子事情給忘記了。之後聽說林如海給他安排了一個空缺,供職在大理寺內,爲自己所用。

後來,還是自己想辦法通過鄭寶兒給這位樑公子傳過一次消息,說明了迎春的心意。只等時機一到,再上門求娶,便無不妥的了,沒想到鬧到今日這個地步。

雪雁心想,定然是這個樑沅不忘舊情,贖了迎春出來的。可惜雪雁不知,樑沅若是再去晚一點,迎春便要深陷囹圄了。

這便是當日迎春夢中所畫的意外之喜,就她於虎狼爪牙之下。

迎春有驚無險,而探春卻是兵行險着。

當日,賈府的判決爲:榮國府中的成年男子皆發配北疆苦寒之地,終生做工,不得離開;未及冠者去掉官銜候位,永生不許參加科舉考試,不可爲官。女眷未成年者充入官坊,其他人變賣爲奴,家中的丫鬟婆子各挨二十大板放歸。

探春自進了官坊那個,便一直在想辦法脫身,直到她得知,南安王所帶領的南征大軍大敗,朝廷又要和親。

這一日,探春趁着媽媽不注意,偷偷從東邊浣衣房的狹窄巷子一個倒洗衣水的深槽裡爬了出去。

五更天,寒氣侵襲,探春守在皇陵的必經之路。

迴避的鑼聲突然靠近,探春匍匐着爬到大道中央,跪好,閉上眼暗暗祈禱。

“前面和人,見了聖駕還不快讓開!”

刀劍出鞘的時候,探春以爲自己必死無疑了,卻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

“皇上,是賈大人之女。”

寶釵?探春雖未擡頭,遂聽出了這個熟悉的聲音,出自昔日的好姊妹薛寶釵。

探春原以爲寶釵會幫她說話,沒想到竟沒有,便忙跪上前要說明自己的來意。可是皇上的轎簾依然放下,就連寶釵也只是看了自己一眼也進了轎子。

眼看着兩排侍衛過來,便將自己押往一邊,探春使勁掙扎道:“皇上,民女微賤,自知罪該萬死,只求能爲皇上略解心憂,民女自願前去和番,請皇上准許。”

奈何皇上的車輦已經走遠,探春絕望地垂下了目光,生氣全無。

“停。”一直在一旁沒有說話的皇貴妃突然讓人停了車轎,看着眼前這個狼狽不堪的女子,淡淡地道:“上來。”

探春悄悄跟着皇貴妃進了後殿,梳洗的時候,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的方纔就像個沿街乞討的乞丐。

“娘娘願意幫助民女?民女是罪臣之女。”探春不知道這個皇貴妃到底打的什麼心思,開門見山的問道。

皇貴妃拿了一套衣裳給探春,道:“換上再說。”

探春知道自己已經是騎虎難下了,若是出了這道門,怕是也活不了,便乖乖的換好了衣裳。

皇貴妃這才笑道:“上次宴會的時候,我見過你。你是史老太君的孫女,你可知你有罪?”

探春跪道:“民女知罪。”

皇貴妃搖了搖頭道:“你太心急了,北靜王上書爲你們家求情,說是爲奸人所誤,並無反心。還說你們家又三位姑娘,可供以和親之選。”

探春驚喜地擡起頭,只聽皇貴妃又道:“你若是不聽我的,別說是這最後的機會,怕是你們家的罪會因爲你的出逃而罪加一等,也不一定。”

探春忙磕頭道:“但憑娘娘吩咐。”

探春按照皇貴妃囑咐,細心打扮妥,只等皇上進入大殿上香之時,便跪在殿前的臺階上,一級一級地往上爬。

皇貴妃道:“皇上難得過來,不如求一支籤,看看所求之事是否能否如意?”

淇徵因想,近日最憂心之事便是這和親公主的人選問題。

聽說,這大寶寺的籤向來很準,不如試試吧,便接過籤盒搖了三下,只見一支籤直接跳到了香案上。

大寶寺的方丈無有,乃是得道高僧,早已侍奉在側,因見淇徵搖好了籤,便讓小和尚去撿。

“方丈,這籤如何?”淇徵真心求籤,自然急着要問。

無有執籤細看,上面所書之字皆是甲骨之文,字跡斑駁,但是其中意思這老和尚卻是知道的。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淇徵心中雖然疑惑,但是天樞向來是篤信佛教的,聽此一言,便心想,莫非此人實在衆后妃當中?

豈有此理?泱泱大國,難道要朕拿自己的女人去求和?

淇徵和無有各懷心思,只聽得殿外有侍衛大喝:“有刺客,護駕!”

淇徵下意識倒退一步,塞拿見狀忙上前詢問,得知情由便入殿向淇徵道:“皇上,外面有個女子要求見您,說是有冤情要訴。”

淇徵上前幾步,殿外遠處彷彿有一個殷色的亮點慢慢靠近,便道:“什麼人?”

塞拿道:“回稟皇上,她自稱是罪臣賈政之女正在一階階的往上拜,懇請皇上相見。”

淇徵着意看了一眼探春,一臉的戒備,問道:“這裡早有戒備,這女子怎麼進來的?”

塞拿低了低眉眼,略有所指道:“奴才不知,只是有人看見皇貴妃娘娘帶了一個乞丐進來。”

淇徵暗想,乞丐?莫不是方纔的那個渾身髒兮兮的女子?賈政之女?

塞拿試探道:“要不要奴才請皇貴妃娘娘過來。”

淇徵突然想到無有那句話,想了想,擡手道:“不用,宣此女進殿。”

大殿之外,身後一道長長的血跡,逐漸乾涸成暗紅色。

塞拿看着淇徵的臉色,向探春大喝道:“大膽民女,你可知罪?”

“民女私逃,自知罪該萬死,請陛下容民女回稟,我父親和大伯決計不敢有謀逆造反之心,聖上明察秋毫,請重審此案。”探春說出這幾句話,顧盼有神的眼睛裡彷彿要迸發出無比的決心。

必死無疑的決心。

“你叫什麼?”淇徵莫名其妙的突然問道,連塞拿也不能揣摩這位主子的心思了。

“回皇上,民女賈探春。”

淇徵方纔一見探春,心內就萌生處一個想法,既然簽上如此說,便知是此女了。不管是人爲還是天意,都不想再追究了,“可是賢淑貴妃的家人?”

探春道:“回皇上,民女正是貴妃娘娘的庶妹。”

“那你與皇貴妃有什麼關係?朕可聽說是皇貴妃私自帶你進來的?”淇徵的語氣有意思不明深意的笑意。

探春微微顫了一下,她雖不知皇貴妃的心思,但是這件事到底是她幫了自己,做人絕不能忘恩負義,“回皇上,皇貴妃娘娘在輿後,並不曾知曉民女的罪女身份。民女便求了娘娘跟進來的,娘娘仁善,見民女可憐,命民女在後殿更衣歇息。民女趁人不注意,才斗膽到殿前求見。”

這話一聽就是假的,塞拿留心淇徵的臉色,卻是格外的平靜,便道:“皇上。”

淇徵突然大笑道:“大師,你怎麼看?”

無有躬身上前,道:“佛家講求緣法,真假有無之間大有玄機,生生死死自然是難以捉摸,皇上聖心仁厚,尤以詩書興國,若是此女有德才,便不失爲也是一種緣法,或可解今日陛下之心憂。”

淇徵道:“此法甚妙。不過也不必了,早就聽南安太妃說賈府有位三小姐,尤善詩書,書法更是一絕,只是這雙手要是廢了,豈不是可惜?”

探春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紅腫的雙手,鼻子一酸,忙緩緩地拜了下去。

“站起來。這才配做我一朝的公主。”淇徵大氣凜然道,眼裡含了一分讚賞。

探春聽出了淇徵話裡的意思,便擡起頭,第一次看清淇徵的容貌,尤覺失禮,不卑不吭道:“民女多謝皇上。”

淇徵道:“你憑什麼,覺得朕不會殺了你?”

探春昂起頭,有些驕傲道:“因爲探春可以幫您和藩成功,也因爲皇上是聖明之君。”

陽關灑下來,探春漸漸看不清淇徵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