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個人注視着他們,目光跟別人不同,心境和別人也不同。那個人就是念遠。
念遠看到夕陽下兩個人走來,他們是那樣的相配,簡直是天造地設。她腦中的血液轟然涌起,心裡充滿了悲涼和無奈!眼中一片模糊,她慌忙轉頭看着藍天。希望湛藍浩瀚的天宇可以洗去她的心酸!
呵!藍天呀!你可知道一個女兒的悲傷?
蘇冊也看到了念遠,看到她憔悴的臉,哀怨的目光,以及孤單的身影。
允兒第一個跑過去,拉起念遠的手,親熱地叫着。念遠也笑了,不過她的笑有些勉強。允兒沒有看出來,她依然高興地問這問那。
蘇冊慢慢走過去,輕輕叫了聲:“念遠!”
念遠沒有答應他。過了好久,才緩緩點了點頭。彷彿蘇冊的這聲呼喚,是在空中轉了幾個彎之後才傳到她耳朵裡一般。
這時,數萬名蒙古軍簇擁着一個喇嘛,浩浩蕩蕩而來。衆人心想,不知哪裡的和尚,竟然有這麼大的派頭!
軍隊在離他們一箭之地安營紮寨。無崖子突然驚呼道:“當朝國師尼瑪次仁!”
他來幹什麼?衆人心頭不約而同閃過同樣的疑問。
尼瑪次仁跳下馬,緩緩朝這邊走來。玄圓、渡慈、無崖子、徐孤嶂、賀逼空幾人聯袂而上,趕上去迎接。
鐵劍先生坐在草地上,目光悠遠,不爲所動。
尼瑪次仁與衆掌門寒暄完畢,走到鐵劍先生跟前,郎聲說道:“鐵先生一向可好!皇上讓貧僧問候先生,說先生原本是先帝所封,想請先生到大都,以便隨時請教!”
鐵劍先生道:“你是何人?老夫不曾認識!”
尼瑪次仁道:“貧僧乃是皇上親封的帝師,尼瑪次仁。”
鐵劍先生道:“你告訴皇帝,鐵振鍾老了,腿還瘸了,不想走動,想老死在天山,不想回什麼大都。”
尼瑪次仁注視他良久,開口道:“好!既然如此,貧僧告辭!”
尼瑪次仁剛走,只見數百匹駿馬疾馳而來,馬上乘客一律身着白衣,看來勢頭不小。他們走到巴克西大軍前,勒馬停住。雙方互相喊叫着對答幾句,在尼瑪次仁的同意下,穿過大軍營寨,只向衆人而來。
鐵劍先生仍然坐在地上,不爲所動。衆人都站立起來觀望,遮住了他的視線,他索性閉上眼,凝神調息。
賀逼空哈哈笑道:“鐵劍先生,你鐵劍門……呵呵……神劍門弟子來了。”
鐵劍先生霍然睜開眼睛,過了半晌,又慢慢合上。卻是理也不理。
蘇冊一步搶到鐵劍先生前頭,低聲道:“鐵前輩,陳祖智來了!”
鐵劍先生道:“來者自來,去者自去!何必大驚小怪!”
陳祖智見當今幾大門派掌門都在一處,心裡終究忐忑不安,顧不上與衆人寒暄,走到鐵劍先生面前,一下跪倒在地,連連磕頭。
鐵劍先生閉目閤眼,不理不睬。
衆人不知他們師徒之間發生了什麼事,都是一頭霧水。只有蘇冊心裡憤憤不平,真想衝上前殺了陳祖智。
陳祖智道:“師父!弟子做錯了,你就原諒弟子吧!”
鐵劍先生不答。
陳祖智又道:“師父,你老人家慈悲爲懷,就重掌神劍門吧!弟子從那以後,每日悔恨,夜夜以淚洗面,若能得到你老人家的諒解,弟子就是馬上去死,也心甘情願,毫無怨言!”
鐵劍先生終於開口道:“你起來吧!終究是一派掌門,不能太失了顏面!”他始終心軟,對這個傷害了他的徒弟,竟然毫無恨意!
陳祖智道:“弟子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絕不辜負你老人家的厚愛!”他仍然跪在那裡,毫無站起來的意思。
鐵劍先生終於睜開眼睛,看着陳祖智。數十年不見,陳祖智也老了,鬢角都已灰白。想起他曾經喜歡過一個水性楊花的女子,因爲自己的阻攔,他一直未婚,心裡也不由有些內疚!
鐵劍先生突然對幾大掌門道:“天色已晚,鐵某就不留客了。大家請回吧!”
衆人知道他是因爲自己幫派之事,不願意外傳,當下告辭而去。念遠正跟允兒說話,聽到師伯召喚,望了望蘇冊,一咬牙,扭頭走了。
此時氈帳外面就剩下鐵劍先生、蘇冊、允兒、陳祖智四人。
鐵劍先生緩緩說道:“此處都不是外人,有什麼恩怨,咱們今日一起了解,過後,誰也不要提起。”
陳祖智道:“師父但有所命,弟子萬死不辭!”
鐵劍先生道:“一死足矣,何用萬死?”
陳祖智道:“好!”突然從身上摸出一把短劍就往自己胸口插去。這一下兔起鶻落,快速之極,眼看那柄短劍就要透胸而入,鐵劍先生右指輕彈,一縷凌厲的真氣擊在短劍上,陳祖智拿捏不住,短劍脫手飛出。
鐵劍先生嘆氣道:“你何必如此!”
陳祖智道:“自從做了那件大逆不道之事,弟子無一日心安,曾派人多方打聽師父下落,只求能得到師父的諒解!師父,弟子不肖,願意做牛做馬,以報大恩!”
鐵劍先生道:“你鬼迷心竅,害我也就罷了!怎麼可以殺死你的師兄劉萬寧呀!他那麼老實的一個人,你竟然狠心殺了他。”
直到如今,鐵劍先生還對劉萬寧之死難以忘懷。
陳祖智眼中流出淚來,哭着道:“師父,弟子知道錯了!真的知道錯了!自從殺了劉師兄之後,我夜夜難安,我對不起他呀!他的老父老母我已經派人接到了我們神……鐵劍門,我沒有父母,就把他們當作父母供養。可即使這樣,我看見他們,心裡也愧疚的很呀!”
鐵劍先生喃喃道:“可惜他已經死了!”他對自己所受的苦難閉口不提,念念不忘的仍然是他的大弟子劉萬寧。
陳祖智道:“只要師父能原諒弟子,就是死了,弟子也含笑九泉!”
鐵劍先生道:“不要老是死呀活呀的,我不喜歡聽!”
蘇冊冷冷瞧着陳祖智,心想:此人膽敢欺師滅祖,真應該一刀殺了!不知他是不是真心悔過?可看他的樣子不像做作呀!他的臉上淚水模糊,額頭上已經撞出鮮血,他還在不停哀求着鐵劍先生,語氣是那樣悲傷,充滿悔恨,態度是那麼誠懇,一點也不像是假的。他有些抉擇不下,分不清他是真是假!突然覺得身體發虛,他知道身體裡的毒氣又來侵襲他了。暗暗咬牙堅持。
允兒忽然看到他頭上冷汗淋漓,面上一片痛苦的表情,驚慌之下抓住他的手,扶着他坐下,忐忑不安地望着他。
蘇冊笑了笑,對她擺擺手,低聲道:“不要管我!我沒事!”
陳祖智跪在地上,面上一片誠懇。天山的風吹在他的臉上,掀起他一綹白髮,一瞬間,他似乎比鐵劍先生還要蒼老。
雖然他的錯誤不可彌補,難道就不可以原諒嗎?
別人也許不可以!但是鐵劍先生可以。
他在洞內已經把生死看得很淡了,恩怨對他來說,更如浮雲,人生在世,就是要經歷磨難!沒有磨難的人生無疑是蒼白的,而放不開恩怨的人不但是跟對方過不去,更是和自己過不去。
一個悟透人生的人,他不會把這些看得很重。
一個真正的男兒更應該有博大的胸襟!
鐵劍先生做到了,他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一個偉岸的大丈夫!
不管你是瘸子、聾子、瞎子,甚至是傻子,只要能放下心中包袱,天地自然寬闊。
就像鐵劍先生曾經向蘇冊講的:一個練劍的人如果沒有豁達的心胸,始終達不到高手的境界。
陳祖智閃着驚喜的淚水,他感覺到師父扶他的手臂微微顫抖,他留着淚,心裡發誓,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事,他都有好好照顧師父,即使師父要他去死,他也毫不猶豫。
“你來這裡就是爲了找我?”
“弟子此來,一是爲了師父,再是爲了一件大事!”
“什麼大事?”
“弟子一直沒忘記師父的教誨,當今朝廷不公,爲什麼我們漢人就低人一等?就要受到別的種族的欺壓?爲什麼我們漢人就不可以做大官?爲什麼我們犯了罪他們可以隨便處置?他們稱呼我們爲‘蠻子’,隨意打殺辱罵,我們難道不應該奮起反抗嗎?我記得師父曾經對皇帝說過:‘天下子民,一律平等,沒有種族之分’,是以弟子這次來就是想挫挫蒙古人的銳氣,讓他們也知道漢人之中也有英雄好漢!”
這一番話,慷慨激昂,連蘇冊都暗暗叫好。
鐵劍先生問道:“你準備怎麼做?”
陳祖智道:“我得到消息,朝廷已經派出國師遠赴天山,他們想等師父跟幽冥王兩敗俱傷之際,捉拿幽冥王。”
鐵劍先生道:“這是爲何?”
陳祖智道:“據說幽冥王住在一個島上,無人知其地點,而這個島上藏有無數金銀財寶,珍珠瑪瑙,還有武功典籍。幽冥王原本把上島的路線刻在一個夜光杯上,想給師父保存,可沒找到師父。後來夜光杯也不知怎麼流落到當朝丞相隻手,後來又給幽冥王的黑天鵝吞下,一直下落不明。所以他們要借師父的手,抓到幽冥王。”
鐵劍先生沉思片刻,道:“幽冥王跟我素不相識,他爲何要將夜光杯交給我保管?此事我怎麼並不知曉。”
陳祖智道:“那都是因爲弟子害得師父……”
鐵劍先生打斷他,一擺手,“告訴過你,過去的事不許再提,你怎麼又說了?”陳祖智連連點頭稱是。鐵劍先生接着道:“那你準備怎麼做?”
陳祖智道:“弟子要打敗國師尼瑪次仁!”
鐵劍先生道:“你有把握勝得了他?”
陳祖智道:“全力一搏,應該不會丟師父的臉!”
鐵劍先生嘆氣道:“你方纔說‘讓他們知道漢人中也有英雄好漢’,又說‘天下子民,一律平等’;這本就錯了!既然天下子民,一律平等,那麼天下子民中無論哪個民族都有英雄好漢了,既然每個名族都有英雄好漢,你還去爭什麼?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擡頭望着雲天,緩緩說道:“無論哪個民族都有英雄好漢,人的種族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沒有聰明愚笨之別。”
這一番話說出來,猶如霹靂一般。陳祖智聽了,呆呆望着遠方,久久不語。過了半晌,他喃喃說道:“難道弟子錯了?”
鐵劍先生道:“不錯!你這次錯得比上次還要厲害!”
陳祖智驚慌道:“那弟子該如何去做?”
鐵劍先生淡淡道:“做你該做之事,不要妄生殺孽,不要挑起戰端,要維護和平。這是每個人都應該做的,每一個民族都應當遵循的。這個世間需要和平。和平則萬物生,殺戮則萬物亡!”
陳祖智垂下頭,堅定地說道:“師父,弟子記下了!‘和平則萬物生,殺戮則萬物亡!’這句話應作爲祖訓,讓鐵劍門弟子世世代代遵循。”
鐵劍先生滿意地點了點頭,微笑着說:“你可知道師父是什麼人?”
陳祖智茫然看着他,搖了搖頭,說道:“弟子不知!”
鐵劍先生哈哈一笑,緩緩說道:“我本是蒙古人。當年受到戰亂,跟父母失散,後來一位出家人救了我,讓我去給寺院撞鐘。因我年紀幼小,只能做了這些,他們就叫我‘震鍾’,後來我創立了鐵劍門,想起自己是蒙古人,是成吉思汗的子孫,就取了鐵木真的‘鐵’字,作我的姓氏。”說完,鐵劍先生更是仰天大笑,彷彿當年的事勾起了他無限的歡樂。
陳祖智大驚,“師父是蒙古人?”看鐵劍先生緩緩點頭,他呆呆想了片刻,突然說:“師父,弟子明白了!”鐵劍先生哈哈大笑。
蘇冊聽說鐵劍先生是蒙古人,大爲意外。他本無種族之見,當下笑道:“鐵前輩是蒙古人中的英雄!”
鐵劍先生道:“蒙古英雄是高天的飛鷹,漢人也可以是飛鷹,全天下的人都可以做展翅翱翔的飛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