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嗔道:“哪有這樣說話的道理?”
中年男看着懷中的女嬰,有些緊張說道:“怎麼這麼小一點?”
“剛生下來的孩能有多大……”婦人忽然變得有些緊張,聲音微顫說道:“老爺,秋天的時候我們真要回瀋州?”
中年男微笑說道:“父親年邁,如今我們有了子息,總要帶回去讓他老人家高興高興,你不用擔心那些有的沒的,一切有我。”
婦人一向以爲自己的男人是世上能讓人放心的人,聽着這話便真的放下心來,開始思考別的事情,問道:“給孩取個什麼名?”
“回瀋州市後等父親賜名吧!”
中年男人想着回了瀋州,於龍天知道自己生了女兒,想來一定會搶着賜名,不由苦笑說道:“我們先取個小名便罷。”
“叫什麼?”
“我們相識的村裡盛產南瓜,便叫小南瓜好不好?”
“……老爺說了算。”
……
呱呱墜地是形容生命的誕生,一顆石頭落到地上,有時候是形容事情定後所產生的放鬆情緒,在西方的雁蕩山裡,有一方靜湖,這方靜湖便是著名的墨池,王雨珊坐在墨池畔,手裡拿着一塊石頭,似乎準備扔進湖水裡,又似乎準備放到身邊,卻始終猶豫未決。
在她身旁的地面上,已經零亂擺放着七八塊石頭,那些石頭有圓有方,形狀各異,擺放似乎毫無規律可言,然而卻給人一種空虛到了極點的感覺,這種空虛就像是餓了五日之後的胃,又像是空空的酒囊。
夜風輕拂,王雨珊細眉緊蹙,細而疏的睫毛輕輕眨動,原本微顯圓潤的雙頰已然清減,添幾分美麗,但她此時蒼白的臉頰上,沒有任何自憐自艾的情思,只是無比專注,甚至因爲思考而顯得格外痛苦。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她終於把手中那塊石頭放了下去。
那塊石頭似乎隨意地擱在地面上那七八塊石頭中間,然而就在這一刻,便發生了很奇妙的事情,就如同餓了數日的人忽然吃了一大桶硬米飯,又像是酒囊裡被人扔進了一把小刀,強烈的棱角之意驟然籠罩墨池。
平靜的湖面毫無來由出現了很多浪花,彷彿連湖水都感應到了那道橫亙於天地間、堵塞在人心裡的嶙峋意味。
王雨珊看着身旁散亂的石頭,知道自己終於成功地擺出了石壘陣的一部分,如湖般的眼眸愈發明亮,因爲喜悅紅脣緊抿如線。
就在此時,她想起自己在那封信裡寫的那段話。
“經歷諸多事,我眼中河山已有意,重逢那日,所書所寫定然較今日加壯闊,望你也多加努力,莫要令我失望。”少女站起身來,望向遙遠的北方,想着那個可惡的傢伙,甜蜜卻又驕傲微嘲說道:“我已元嬰,你可讓我失望?”
……
似清夢齋小師叔司徒雲海以及蓮世界這等絕頂人物,早已風流散盡,只在世間留下些許痕跡,然而即便只是一些痕跡,便是極珍貴的財富。
當初在荒原深處天棄山脈裡,秦傑、王雨珊、李彤三人相爭相殺,先後進入魔宗山門,在這個過程中,他們看到了開創魔宗的那位總經理佈下的石壘大陣,他們看到了司徒先生破石壘陣時留下的驚天劍痕,他們在魔宗山門裡看到了司徒雲海的留書,那場大戰的痕跡,關鍵的是他們看到了活着的蓮世界。
那是一次血腥的相逢,三名修行界年輕一代裡的強者,在這等老妖物之前,無論精神還是身體都受了極大的摧殘,進而也獲得了極寶貴的經驗。
這些經驗在他們三人的精神世界裡沉澱下來,然後逐漸開始釋放,開始發揮作用,秦傑殺死了楊昊宇,王雨珊落石入元嬰,李彤勇敢地走進道殿,都要拜魔宗山門之行所賜。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無論是小師叔還是蓮世界,都沒有真正死去,這兩位絕世強者的衣鉢,以一種的方式在秦傑三人身上得到了傳承。
站在清夢齋絕壁間,看着遠方的瀋州市,秦傑回憶起這兩年來的遭逢,登舊書樓,登清夢齋,悟符道,入荒原,繼承逆天氣,還有他以前根本無法想像的修行戰鬥,都是那般的令人感慨。
然後他想起楊昊宇死之前說的那番話,微微皺眉,覺得清湛春光籠罩着的瀋州市上空飄浮着看不見的黑雲。
他認爲自己不可能是修羅之子。
雖然死過一次的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見過修羅,但那個修羅和這個世界傳說的修羅明顯不是一回事。
可如果自己不是修羅之子,總經理當年爲什麼要掀起這場腥風血雨?
爲什麼道宗也要派人來看自己甚至殺自己?
前路無法看清,不知道佛宗會不會就此平靜,秦傑微微握拳,做了一個決定,秋天時的太虛觀盛典,他不會去參加。
便在這時,熱鬧的樂聲和吵鬧聲,硬生生把他從唏噓感慨以及警惕凝重之類高級情緒里拉了出來,把他拉回了春遊的現場。
清夢齋今日春遊。
在齋主的組織下,沒有哪個弟子膽敢不來,反正崖洞的禁制已經被解除,於是愛下棋的師兄便在洞裡下棋,愛彈琴吹簫唱曲的師兄便在洞裡高歌疾彈,愛繡花的繼續繡花,愛看書的繼續看書,愛寫小楷的繼續寫小楷,愛聊天的繼續聊天,愛扮孤獨的繼續扮孤獨。
都是些很高雅的愛好,然而當這些愛好同時出現在崖洞裡時,便頓時變得低俗起來,因爲太過嘈雜,太像瀋州市裡街頭賣藝的場景。
今天真正辛苦的是張楚楚,因爲她要負責準備飲食,而且在白武秀的強烈要求下,熬了三大甕雞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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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哥哥,趕緊喝了,這翁鮮。”
張楚楚端着碗雞湯,悄悄走到崖畔,遞到他的手裡。
秦傑看着她微亂的頭髮,臉上沾着的草灰,不由有些心疼,惱怒說道:“白武秀盡瞎整,你居然也真聽他的,雞湯帖和雞湯是一回事嗎?雞湯帖是賣了很多錢,難道這雞湯也就會變得珍貴很多?”
張楚楚笑了笑,沒有說什麼,實際上清夢齋裡的人們愛喝她燉的雞湯,讓她很開心。
她叮囑道:“這雞很好,很能出油,湯上浮着厚厚的一層,所以看着沒熱氣,實際上極燙,一時半會兒涼不了,傑哥哥你吹涼了再喝。”
張楚楚自去草屋裡準備涼拌菜,以及大蒸鍋饅頭。
大師兄從崖洞裡走了出來,站到秦傑身旁,望向瀋州市的方向。
秦傑把碗遞了過去,說道:“師兄,這是鮮的一碗。”
大師兄笑了搖了搖頭,猶豫片刻後說道:“師弟,其實我心裡一直有個問題,我知道這個問題不對,但它總在那裡讓我心有些發慌。”
“師兄請講。”
大師兄看着遠處的瀋州市,微微皺眉問道:“十五年前,你在那間柴房裡拿起刀時,有沒有想過,堂主的兒子其實也是無辜的。”
秦傑微微一怔,想了會兒後說道:“當時場面很混亂,我真不知道當時自己是怎麼想的,不過事後自然會明白這個道理。師兄,如果當時是你處於這種情況,你會怎麼選擇?”
“沒有親身經歷,再如何動人的選擇都也許只是虛假的煽情……不過如果是現在的我,我大概會選擇什麼都不做。”
秦傑知道大師兄說的是真心話,犧牲無辜者來換取自己的生存,大概真不是大師兄能夠做出來的選擇。
“師兄,你是仁人。”他接着說道:“三師兄是志士,但我真的很難做一個仁人志士,我只是一個自私的人,只想着自己能夠活下來。”
大師兄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說道:“師父曾經說過,自私是推動人類前進的大動力,雖然我不是很理解這個說法,但想來一定有其道理,師弟你的選擇不能說是錯的,至少我沒有資格說你是錯的。”
“不是一定有其道理,而是很有道理。”齋主走到崖畔,說道:“人生沒有目的,只有過程,又哪裡有什麼是非?”
“是非便是人之善念。”
齋主指着上方的湛藍青天和幾抹白雲,說道:“你若飛的越高,在地上的人眼中的形象便越渺小,直至變爲非人,你連人都不是了,哪裡又有什麼人之善念,若不需要有善念,哪裡還有是非?”
大師兄搖頭說道:“師父您錯了。在遊歷途中,你時常對我說,離開人世每多寒,所以要停留在世間,那麼便是要爲人,既然爲人,便是世間衆生中一員,豈能沒有是非善惡之觀?”
秦傑大感吃驚。
齋主從來沒有想到過老實的大徒弟居然敢當面說自己錯了,而且還搬出自己的言語來打自己的臉,氣的鬍鬚亂飄,怒瞪雙目厲聲斥道:“薛氏!你好大的膽!”
大師兄神情緊張說道:“師父時常提醒我要多向思秋和小師弟學習,於是我會有先前那番言語,師父若是不喜,我收回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