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傑在旁邊聽着,忍笑忍至腹痛,到此時真的再也無法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連連擺手說道:“你們先聊着,我去看看饅頭好了沒。”
齋主瞪了他一眼,說道:“都是你惹出來的事情,還想逃?”
說完這句話,他看見秦傑手裡端着的那碗雞湯,輕噫一聲,讚歎說道:“油色晶瑩,隱見湯色清而有蘊,真是一碗好湯。”
秦傑神情微僵。
齋主輕拂衣袖,便把這碗雞湯從秦傑手裡搶了過來,一口飲盡,面不改色。
秦傑震驚無語,心想老師果然好深厚的功力。
緊接着,齋主臉色驟變,“噗”的一聲把嘴裡的雞湯全部噴了出去,衣襟上、鬍鬚上盡是油水淋漓,看着好不狼狽。
“燙!”
齋主大怒痛呼,音調都有些變了。
張楚楚正在雨廊下摘紫藤果,不解問道:“雞湯要放糖嗎?”
崖畔一陣笑聲。
……
李彤,在離開神話集團整整一年之後,終於回來了,她在無數驚恐目光的注視下,殺死了邢世國,然後走進了黑色的道殿。
在她踏進道殿的那一刻,一道威嚴至極的聲音,從大殿深處響起,巨大的聲浪撞擊着黑色巨石砌成的牆壁,粉碎成無數細碎而刺耳、有如鋒利鋼針般的存在,瞬間來到她的身前,籠罩住了她的身體。
“你是第一個叛離神話集團,還敢回來的人,是來領受責罰的嗎?”
如萬根鋼針般的威嚴聲音,刺入耳膜,李彤微微蹙眉,卻沒有什麼反應,只是神情漠然地望向神話集團深處。
道殿深處有一道炫麗至極的珠簾,珠簾之後,隱約可以看到那座巨大的血色墨玉神座,可以看到神座上那個威嚴如海的身影。
如過往那些年一樣,墨玉神座上響起的這道聲音,激盪着冷酷的神威,俯瞰世間一切的輕蔑,今天甚至還帶着一些嘲弄。
李彤的信仰極爲虔誠,真正的虔誠,所以她根本不認爲自己離開神話集團代表着背叛,但她此時並不想對簾後的那道聲音做任何辯解,她現在只是想走到那道珠簾之前,把自己準備做的事情做完。
她是這樣想的,於是便這樣做了。
她靜靜向道殿裡走去青色的道衣在黑色光滑的地面上緩緩飄動,就如同行走在沉沉黑夜裡的一片綠葉毫不起眼卻又非常奪目。
一名神話集團子弟站在石柱旁,看着她厲聲喝道:“放肆!”
又有神話集團子弟暴怒喝道:“放肆!”
更多的神話集團子弟涌了出來,紅色的教袍在廣闊的黑色地面上,像血一般翻涌,然而相聚成一片血湖,暴怒而寒冷的喝斥聲不停響起:“放肆!”
如雷般的喝斥聲,沒有讓李彤的神情有絲毫變化她依然是那般平靜那般冷漠,每一步的距離都完全相同。
李彤對上天的信仰無可挑剔,但她不是那些看見神話集團便淚流滿面的愚癡教徒,除了上天能讓她心生敬意,別的任何都不行。
所以當初面對着董事長的壓力她沒有選擇屈服,而是毅然離開神話集團,不惜揹負道門叛徒的罪名,所以她今天會回到神話集團,並且向那道珠簾走去。
她本來就是個極放肆的人,她做的都是極放肆的事那麼黑色神話集團裡的這些神話集團子弟喝斥她“放肆”,又豈能讓她有絲毫動容?
她向道殿深處走去。
那些穿着如血神袍的神話集團子弟憤怒到了極點,氣的渾身顫抖,滿臉通紅,然而很奇怪的是,沒有任何人敢攔在她的身前,敢對她出手。
李彤走進神話集團子弟人羣中他們面露驚恐之色退避,讓開一條通道,彷彿一片綠葉落入血腥肅殺的血湖,湖水分開向岸邊退去,根本不敢沾到那片綠葉。
終於她從道殿外走到了珠簾前。
她停下腳步,平靜望去只見簾後董事長墨玉神座上,以手撐頜,似乎正在思考什麼複雜的問題。
李彤低頭行禮,神態平靜從容,就如同去草原之前,她每次來到道殿,與簾後的董事長相見時的畫面。
行禮代表着尊重,低頭代表服從。
董事長微微擡頭,冷酷而強大的目光透過珠簾,落在她的身上,平淡而不容置疑說道:“跪下。”
這道聲音並不如何響亮,卻讓那些陷入惘然情緒中的神話集團子弟們清醒過來,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尊嚴被輕視被挑釁而生的憤怒不滿,頓時壓倒了前些年李彤這個名字留給他們的積威。
就算你遇着機緣重複實力,就算你還是當年那個可怕的李彤,但這裡是道殿,珠簾後是不可戰勝的董事長,你除了跪下還能做什麼?
他們擡起手臂,指向珠簾前低着頭的李彤,齊聲喝斥道:“跪下!”
“跪下!”
“跪下!”
這些聲音或者憤怒或者興奮或者冷酷或者殘忍,漸漸交匯在一起,變得極爲整齊,就像雷霆般迴盪在幽靜的黑色神話集團裡。
當年李彤還是李彤時,從來沒有在珠簾前跪過,哪怕簾後是董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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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她不是李彤時,曾經在珠簾前下跪過一次,那次下跪是道殿刻意施予她的壓力和無限羞辱。
從那天開始,她就發誓,除非能夠再次獲得不下跪的力量,那麼自己絕對不會再次踏進道殿一步。
今天她走進了道殿,那麼當然不會再下跪。
“我只跪值得我跪的人。”
簾後,董事長緩緩坐正,漠然說道:“比如?”
“比如上天,比如觀主,比如副董事長,比如蓮世界,但這些比如裡,並沒有董事長你的名字。”
董事長寒聲說道:“你竟然敢把我與蓮世界那個魔人相提並論!”
“你不及蓮世界一瓣枯蓮,把你與他相提並論,確實不該。”
董事長忽然笑了起來,笑聲裡滿是暴戾與冷酷的意味,“不要以爲副董事長護着你,不要以爲你有一個兄長,我便真的不敢殺你!你不要忘了這裡是道殿,我們擁有上天賜予的特殊規則!”
李彤擡起頭來,神情冷漠說道:“你的憤怒應化作上天的神火,可現在你的憤怒如今卻只能化作笑聲,實在可笑。”
簾後響起一聲輕噫,因爲隨着李彤的擡頭,董事長髮現了一件很意外又很有趣的事情,所以他決定讓她活下來。
“想不到你不止恢復了境界,甚至破境成功,確實出乎了我的意料,道殿的規則你很清楚,那便回來重新做部門經理吧!”
道殿代上天行罰世間,奉行異常現實而冷酷的規則,強大代表着一切,弱者理應被欺凌,無論權勢而是品秩,都只與實力的強大與否有關,如果你不再強大,那麼你便不再有資格擁有權勢地位,甚至不應該再活着,如果你重新變得強大,那麼你便可以重新擁有權勢地位。
李彤在草原上強行墮境脫困,實力嚴重受損,不再有恢復的希望,於是她看到了冷酷,經受了很多羞辱,如今她恢復、甚至擁有了更加強大的實力,那麼她便擁有了不再被羞辱的資格,然而曾經的那些事情,難道就這樣被董事長一句話抹掉,就如同從來沒有發生過?
對於道殿之外的人們來說,這是難以想像的事情,但對道殿的人來說,這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那些神話集團子弟,聽着董事長的諭令,迅速停止了對李彤的喝斥,平靜地退到了一旁。
在這些道殿的神話集團子弟們看來,李彤所要求的,不過便是董事長的這句話罷了。
神話集團號稱上天之下,神座之上,地位極爲尊崇,怎麼可能對凡人道歉?
董事長同意李彤回到神話集團,讓她繼續擔任部門經理,已經足夠寬容。
道殿向來不是一個寬容的地方。
李彤也不是一個寬容的人。
聽到董事長這句話後,她微微一笑。
就在美麗面容展露笑顏的這一瞬間,李彤的眼前出現了很多畫面。
風雪中的雁鳴湖上,秦傑在那柄強大的鐵槍下,不可思議地抽出朴刀,然而以刀爲劍,理所當然於是不可阻擋地刺進了楊昊宇的腹部。
神話集團的石屋裡,昏黃的燈光照耀下,她撕開信封取出信紙,紙上那道拙劣的劍,變成一道濁浪滔滔的大河。
屍骨山裡,枯瘦如鬼的蓮世界,緊緊抓着自己的雙肩,平靜而慈悲地低下頭來,從自己的肩上撕扯掉一塊血肉。
天魔湖底,無數棱角分明的石塊攔住了去路,她低身擦掉一塊石頭上的青痕,看到了書院司徒先生留下的兩道劍痕。
無數畫面在李彤的眼前快速閃過。
那兩道劍痕,最終匯爲一道,落在黃紙上,落在雪湖上,落在她的眼裡,落在她的心裡,進入她腰畔的劍鞘裡。
李彤抽劍出鞘。
便是這把劍。
然後她一劍刺向珠簾。
刺向董事長。
黑色的道殿,籠罩在深春的清麗光線裡,格外**肅穆,而就在此時,無數灰塵從殿內狂卷而出,順着石階向崖坪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