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豐息聞言,嘴邊笑意一閃而逝,片刻,擡眸相對,沉聲道:“回皇上,如若草民出使,定當以身是國,遇他國相難草民,草民便會讓他知道,爲難使臣便是與我朝不敬,固原則之根,而握策之細,機變靈活,充使我朝國力聲望於全而現,便是完美之策。”
語稍頓,黑豐息微拱手道:“恕草民直言,皇上洪福齊天,皇恩浩蕩,我朝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只怕他國未敢冒犯,便惶恐我朝之名。”言畢,復又垂眸靜等其應。
“哈哈,對於你的回答,朕還比較讚賞,而且看得出你是個比較會運用機智的人,好了,其他朕也不想多說,黑豐息聽封,朕封你翰林院從六品助教。”
聽令,黑豐息行禮叩謝,退至一側,面上亦無一絲波動。
慕容灕湘一襲淡青色的紗衣,白綢繫腰,瓔珞環繞。蓮步亦趨進了大殿之內,繡幔錦彩,茵褥鋪地,百官列於兩側,映入眼簾的只有數尺之外的一襲錦緞袍子,金色絲線繡着祥龍,襯着銀線勾勒的祥雲。她擡眸,但見穩坐在龍椅上的皇帝,劍眉星目,與周圍人相比自是有一種不怒自威的疏離,既透着一種靈氣與儒雅的斯文,也不乏剛毅與驍勇的顏色,斂眉,泠泠道:“新科探花慕容灕湘,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宇文慕寒立於朝堂之上,前半場還有些睡意,今日自己這身墨青色長衫,倒是不常見的顏色,得青衣妹子打點一番,倒覺得變了個人似的,再聞得小愛之名時,已然清醒,暗想,賜婚?很好……
“探花慕容灕湘?”尹天啓見探花出列,稍作打量,後話鋒一轉,“朕看了你的文章,雖然比不上文狀元,但理解卻也獨特。朕想問你,如果你掌管天下的錢糧,隨之而來的肯定是有很大誘與惑,你會把你擺在何位置上?”
慕容灕湘思忖片刻,錢糧?若不是視錢如土會來此?經商豈不是更好?丹脣啓,娓娓道來:“量是丈量地積之法,也是計量倉儲之措!故而,莊子說‘爲之鬥以量之’!一個量字,可知天下田畝之數,可窺天下糧倉之容。然錢糧本是身外之物,卻能造福萬民,自是要捨己爲民。”
“灕湘此來,于山見終南,嵩,華之高,於水見黃河之大且深。於人見翰林雲紫娟,聽其議論之宏辯,觀其容貌之嫺美,而猶以爲未見聖顏而憾矣。”
“吾年少,未能通習吏事。向之來,非有取於斗升之祿,偶然得之,非吾所樂。然得以一睹聖顏之光耀,聞一言以自壯,灕湘幸矣。”
“先皇以聖上宅心仁厚,體恤黎民,故傳位於聖上,聖上聰資過人,知人善任,運籌帷幄。故大羲得以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雲州地處西北,多山丘野壑,水源短缺,去年九月降爽秋早寒,禾穗未熟皆青幹。”
“今三月無雨旱風起,麥苗不秀多黃死。暈州官吏雖竭力難抗天威,聖上不忍百姓受此難,派送賑災糧銀,然盜匪流寇無情,雲州至今災情未減。”
“雲璃大人自幼形單影隻,漂泊江湖,元興八年,適逢聖上選拔武將,雲璃大人藝壓羣雄,後沐皇恩得封營千總。然其畢竟身世悽苦,無人教誨,禮數欠周,有失官體。聖怒,將其流放。雲大人已有悔意,聖上亦不忍,今正值用人之際,何不讓雲大人戴罪立功?護送賑災糧銀前往雲州,百姓亦會感激涕零。”言畢,靜待皇上發落,慕容灕湘手心已是虛汗津津。
尹天啓聞過則喜,盯住她片刻,由心欣賞。“恩,你說的不錯,朕等了百官半天卻沒想到是你說出來。是讓朕覺得你確有本事,還是讓百官出醜?不過,”話鋒一轉,“你這樣直率朕倒是很欣賞,就按你說的辦吧。慕容灕湘聽封朕封你戶部正六品員外郎,兼此次賑災欽差,雲璃擔任你的副手,戴罪立功。如果此次災情控制得當,朕會赦免她的罪狀,官復原職。好了。不必多言,退下。”
慕容灕湘俯身叩拜,退至一側。“是灕湘斗膽而已,聖上陟罰臧否,不治灕湘之罪,灕湘幸矣,灕湘謝聖上隆恩。”早知此事不易,今聖上不計較,真是謝天謝地。
眼見狀元榜眼均以分配,靜候多時,顏雪澈心頭倏地一陣緊張,上前叩拜。“文舉探花顏雪澈,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擡起頭讓朕看看。”觀她清秀的臉,尹天啓淡淡地問上一句。“這次科舉你有何感受?”
聞渾厚之音於耳,顏雪澈螓首輕擡,但見濃眉如劍,眸似清泉,心中不由感慨龍顏英武,莞爾笑道:“回皇上,科舉乃朝中選拔賢才之道,承蒙皇恩浩蕩,十載寒窗只爲今朝報效我朝。”
“很好,簡約而不簡單。”尹天啓心中些許讚賞,欣慰點點頭。“顏雪澈封禮部正七品主簿。”
顏雪澈聞言再拜道:“草民叩謝皇上聖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朝下百官附耳,尹天啓喉嚨輕哼一聲。“嗯,時間不早了,武舉的學子怎麼不見來?”
納蘭寂依舊着一襲月白色長衫,原本散亂的銀髮如今被一支翠綠的簪子綰起,聲音暖容,面若春風,靜靜地立在殿外等候召見,忽聽內侍傳話,半闔的眸微微張開,隨手將衣衫整理,緩步走入殿內。狂狷中帶着豔麗的臉微擡,修眉斜飛入鬢,一雙尾角上挑的鳳眼波光流轉,妖魅的笑意卻是自臉上一閃而過,聲音帶着幾分清朗,言道:“今科武舉榜眼納蘭寂,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慕容墨楓淺藍色官服,黑色官鞋,這官服穿上身來總有點不自然。看着舉子們都封上了官,心裡爲他們高興,大羲真是人才倍出。曾幾何時,自己還在這大殿“上任”過,場上一點沒變,只不過站的位置變了,歲月不饒人啊!
楚凌風身着官服踏入殿內,佩刀斜挎,身板筆直站在一旁,側眸看了一眼師兄,略勾脣,心中偷笑。平時樂逍遙,今日穿起官服倒是不一樣了。正身,看着各舉子冊封,見當日與自己喝酒解憂的黑豐息,今日被封翰林院助教,日後怕是見面機會甚少了。想起此人功夫亦了得,盡選擇文,心中不免有些嘆息。聞得表弟納蘭寂亦高中武舉榜眼,納蘭家亦算是人才擠出啊,武將連連,他日定竭盡所能報效朝廷。
遇到許多不想遇的事,遇見的人卻已是物是人非,楚陌顏滿懷心事,踏入大殿,略頷首。眼前人竟讓她一愣,半響纔回過神,望着對面的楚大哥,神情安然,但看其似滄桑了許多,亦不知他是否會看到她,垂眸,凝眉。耳聞“黑豐息”側眸,看着他的惻影,那麼熟悉,只是而今,心中隱隱作痛,怕是當初的豐息哥哥再也不記得這妹妹了。待其冊封完,立於一旁,對其莞爾一笑,心卻是如刀割。
黑豐息輕退至一側,片刻,便見餘下舉子都已相應入殿,晉獲加封。淡眼看探花爲之前獲罪武官出言相諫,既而深得聖心,直升六品外郎,與狀元並齊而封。
思此,黑豐息淺笑而過,面上亦無一絲波動。如果沒有記錯,那名探花正是於晨曦山莊一同夜賞梅林的女子,似喚龍兒,真名亦不得知,既是慕容家的人,初舉便能得此高位,自然也是爲之欣慰。念罷,遂收回目光,微側首,似是見到殿中有不少熟人。大哥?不遠處那瀟灑而立的白衣男子不正是慕容家當家,結拜大哥慕容墨楓。
一絲欣喜劃過,但礙於朝廷之上,黑豐息不得輕言妄動,遂只是一個眼神交接,淡笑擡眸而對。微掃間,卻見其身一魁梧男子甚是眼熟,細念之下,不正是於不久前在忘川酒樓相遇之人,尤記當時兩人把酒言歡,無醉無歸。原來他也是武官。
看來這事情變得更有趣了,黑豐息思量間,眸光依舊輕掃而過,半響,目光終是停於一女子之身,再無移開。她?她不正是在唐門大典上有過一面之緣的女子?竟然也是同朝爲官,念此,心中莫名情緒又起,一如初見時,久違的熟悉感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