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月便是帝誕壽辰,六道上貢,百官同慶,作爲現任隴右道鳳翔府尹的納蘭毅軒,顧不得自身傷勢初愈,爲落實好貢品之事,稍作休養便啓程回京,納蘭宓若因擔心他的安危,纏着跟着他同行一段路,一同回京稟告聖上,辦妥手中差事,稍作休養,纔算真正鬆一口氣。
難得閒逸,他倆沿着月胤京南城門緩步而行,當作散心,途經繩金塔,停步逗留片刻。據傳,這繩金塔,塔內層層飛檐翹角,銅鈴高掛,古人贊以雙樹影回平野暮,百鈴聲徹大江寒。塔中風鈴每層一個音階,七層七音,微風吹過,悅耳動聽。
近冬、狂風凜冽,吹得納蘭宓若衣袂獵獵作響,狐裘裹身,顯得臃腫。
納蘭毅軒立於風中,衣袂飄揚,側首視左,見她原本嬌俏的身姿卻被冬日的凌厲裹成了臃態,脣畔一絲笑顏,故意說道:“這麼愛美的若兒,竟也成了縛繭的蝴蝶了。”他言語雖是戲廖,卻更多的是愛憐。
納蘭宓若自然聽得出他語中的戲謔之意尤甚,攏了攏衣衫,如兒時一般嘟起嘴,扯着哥哥的衣袖搖着,委屈地說道:“冷嘛……哥哥難道要若兒因爲愛美而着涼麼?”
納蘭毅軒脣畔浮着淡淡的笑容,任她拉扯着衣袖,即便成婚了,也依舊是那個在自己身邊撒嬌的可人兒。
他側首瞧視着她,眸中滿是憐愛,觀她翹起的脣兒透着嬌俏的靈氣,笑顏逐開,暖言:“我們可愛的若兒不管什麼樣,都是最美麗的。”
說着說着,她攀着塔向下望去,興奮地回頭,復又啓言叫喚:“哥哥來看,這兒真高!從這邊望下去人都小小的呢!”
他突看她攀身下望,將數十丈的高塔覆於身下,驚道:“危險!”他隨極伸手急探,將那嬌俏拉回身畔,口中急切似怒,喚道:“這太高了,小心摔了。”
宓若的身子被扯回,聞言,感覺心裡暖暖的,又回道:“不會有事的啦,若兒不是孩子了……”她想想在外的幾年裡,各種各樣的苦都吃過,但哥哥的擔憂自己亦知曉他只是爲自己好,抿脣輕言:“哥哥不必擔心。”
毅軒瞧她昂起首,眸中泛着堅毅的眼神,口中是冷靜的話語,心不由一頓,從小便失散在外,這麼多年來,都是她自己堅強地度過,苦難自承,每思及此,心便如刀割般疼,輕輕擡手,愛撫着她,口中是輕柔的話語:“是啊,我們的若兒長大了,都該是要爲人母的人了,我這個做舅舅的只等着抱我可愛的小外甥了。”
宓若聞言,微有些羞澀地垂下頭,拖長調不依道:“哥哥……還早着呢……”話落,她揚起頭眸間閃着興味,笑問:“對了,哥哥還沒帶小外甥給我看過呢!若兒可要抱小外甥啊!”
毅軒一聽她所說的,猛地想起晟兒,近日剛剛回京,被帝宴貢品諸事纏身,一直未能去瞧她們母子,想來不覺愧疚萬分,脣角扯起一抹苦笑,悻悻而語:“忙過這段時間,一定帶你嫂子和晟兒回容止,讓大家聚一聚。”
宓若見他眸中似有苦澀,不由歉疚,哥哥與嫂嫂因各自有官職在身,分居兩地,本就不常見到,自己卻還提及,確實讓他一時語塞,唯有淺笑,望兄長,泠音又言:“好啊,那若兒就等着咯。”話落,她趕緊轉移話題:“誒,哥哥可知這繩金塔的來歷?”
“嗯?”毅軒聽她之言,頓去了心間的惆悵,轉眸笑語:“這卻不知,妹妹若知曉,爲兄倒是願聞其詳。”
宓若聞言略有些尷尬,不由撇脣道:“唔、這若兒也不知……只是看這繩金塔似乎年歲已久,想來定有什麼故事吧。”
“呵呵,是這樣啊”, 毅軒脣畔微展笑顏,拂去尷尬,接着說:“遊覽此地,不知此地傳說,倒確是一件憾事”,語落,他隨之轉首,復又輕語:“不過,看這塔上掛的匾額中所書的‘水火即齊,坐鎮江城’一語,想來應是先人們依據祈願上蒼,鎮撫一方之意所建吧”,微頓,他擡眸視向周遭,笑語:“休管他是何種傳說,單單這古樸秀麗的塔身和飛檐懸鈴的金頂,加之周圍鬱鬱蔥蔥的美景,已是讓人流連忘返,那虛渺的傳說,倒成了點綴了。”
宓若聞言笑容漸深,螓首輕頷,隨之應道:“單從匾額所書便可知建塔之原由,哥哥果然厲害!”
她心中不由升起一絲自豪以及欽佩,頷首又言:“確實,這塔頂風光如此之美,糾結於傳說,到浪費了美景。”放眼望遠處,忽然覺得天地萬物在自己腳下好渺小,這就是那些高位人的思想麼?站在高處,果然是……可高處不勝寒呀……
她攏緊了衣衫,輕聲喃語:“會當凌絕頂,一覽衆山小。可覽了衆山,即便小,又如何呢……”
毅軒耳畔突起惆悵,回望,嬌羞不勝寒,輕輕將她攬在臂下,遮去風雨,笑道:“好了,別再感慨了,這裡風大,咱們還是先回去吧,下次,哥哥再陪若兒感慨人生,嗯。”他倆並肩行去,徒留奼紫的美景,等待有心人再來欣賞。
毅軒緩步而行,想起前陣初回容止山莊時的心情,還有蘇涼來爲若兒提親一事,心悅笑顏。
憶那日,納蘭毅軒感慨離家多年,孤身居着這千里之外,整日州務繁身不得片閒,微微擎了下手中的繮繩,擡眸而視,是滿目的大漠孤煙,曠野蒼涼。
他的脣畔一絲輕暢的笑顏,數載間,心中早已由原來的執拗,變成了現在的欣喜,欣喜這塞外的無限風光,欣喜這百姓的安居樂業,更欣喜的是,懷中傳遞着的溫暖、關切。那是一封郵寄千里的家書,一封帶滿親情溫暖的家書,更是一封傳報喜慶的報喜書!“家兄婚期已定,速歸!”
自數日前,家書入目,他日心兒早已飛回了容止,飛回了那期盼的家園,滿心浮念着最最親近的人兒,兄、弟、妹、紫娟,還有那從未見面的晟兒……
諸多的繁務,再也阻不住他似離弦箭般的歸心,將諸般州務移交副手,萬般囑託,終跨上了早已欣喜咆哮的“絕影馬”,他的笑顏展於面頰從未消退,眸視着劍南方向,一片期懷。
他的暖手輕拂“絕影馬”柔順而光亮的鬃毛,感受着它與自己一樣的高興,蹬間輕觸下,蹄聲若離弦。
數日後,毅軒現於劍南,巍峨的莊園前,容止的銘牌赫然醒目,心中激動:家,終於到家了,闊別多時的家,夢裡紊繞的家!
而前來容止山莊提親的,則是蘇涼,他聽宓若說這次她毅軒哥哥有時間回容止,便隻身前往到了莊內,卻是經人引見到了個與上次見納蘭燁不同的地方,渾身又有種說不出的拘束。
蘇涼站在落念堂廳堂內,便有下者送茶,輕聲謝過,便四處打量一番,原是這納蘭家容止山莊切實是個吸納日月之氣的風水之地,望向門外,二次前往,心中雖然沒有了初次般的陌生,但心裡卻有些忐忑,許是要見的人不同吧,未見其人,若若也很少和自己說他毅軒哥哥的脾氣秉性,更是有些難以捉摸。
蘇涼見門外還是沒有人影,便坐下來,端起茶碗,輕輕抿了一口,藉着溫熱之氣散了心中的不安,這個納蘭毅軒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只是,江湖相見,不管是刀戎相見,還是稱兄道弟也未有過大的禮節拘束,這般倒是要小心些了,畢竟不似平日。
毅軒初歸,便聞宓若妹妹的提親事宜,心愈加喜,回想那曾繞膝的稚嫩面龐,終於她也長大了,也要嫁人了,只是不知那提親的是何人?是否能讓她一生快樂幸福?倒是該去一觀纔是。
毅軒一襲青衫,只託着謙和溫雅,輕步落念,擡眸,早有一人坐於堂間,清雋的面龐,襯着幾許堅毅,倒是個頗具氣概的人,卻不知其人若何?擡步而入,拱手笑言:“在下來遲,怠慢怠慢,還望兄臺莫要見怪。”
蘇涼不知爲何,雖說既來之則安之,卻並不安穩幾分,按說已然見過納蘭家的二哥,只是這心裡還有幾分不平靜,學武之人講究心如止水,坐在廳堂,心中還是不免有幾分慌張。
蘇涼正有些躊躇,茶中的茶絲隨着熱流快速的旋轉,一碗茶倒是讓自己喝了個久,等待中確實漫長無期,明明過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讓自己等得卻覺得過了一日般,只怪自己心神不寧了,不禁自嘲地笑笑,又坐回椅子上,頭偏向門外。
蘇涼聽毅軒這一聲倒是讓自己有些詫異,雖還未見其人,倒是從言語裡就覺得此人定然文采奕奕,果不其然,此人器宇軒昂,發見盤的髮髻極有講究,定是在朝爲官的人物,再看其眉眼之間散出儒雅的氣質,倒是讓人自然產生幾分敬意,要是與之前相見的納蘭燁相比,倒是一文一武,這納蘭家果然是在朝爲官的世家。
蘇涼上前一步,微微一笑,作揖扣手道:“想必這位便是若若的哥哥罷?久仰…在下蘇涼,此番二次前來,不爲別的,還是爲提親之事前來的,不知閣下意下如何?”說罷,他心中不免有些緊張,此次沒有姐姐幫手,自己又是江湖的浪子,規矩禮數做得不足,只得看着眼前的男人,待其做個明確的答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