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因爲最近數月來,九州鬧出來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太多,讓人忍不住覺得今年的秋天綿延而漫長,甚至忘記了冬天是什麼時候到的,等突然回過神來的時候,九州幾乎已經全都陷入一片風雪之中,唯獨只剩下最靠近東南處的益州尚且沒有落雪。
在雪州待得習慣了,每年都有大半的時間與風雪爲伴,傾無絕對於梁州這種程度的寒冷並沒有當回事,下人送來的暖爐不到半天時間便遣人拿走了,可是沒多會兒,便又讓人送回來了,不過不是他自己要用,而是那盆青塵。
這幾日他將華央之前提起過的那本書找來仔細看了看,書中確實有對於青塵的記載,這一點她並沒有說謊,書中還曾記載了一點,青塵不似寒梅,不耐寒,若是受了寒,很有可能會熬不過冬天,就算熬過去了,開春一暖也會枯萎。
灰衣隨從站在門外,看着傾無絕盯着那盆似花非花的盆栽看得出神,心下有些琢磨不透,遲疑了片刻,只聽屋內那人道:“有什麼事進來說吧。”
灰衣隨從遲疑了一下,踏進門來,行了一禮,道:“稟公子,她已經出了梁州地界。”
傾無絕正在撩香的動作微微一滯,繼而又淡淡一笑,“動作倒是快,果然還是攔不住她。”頓了頓,他稍微遲疑了一下,又問道:“迴風州了嗎?”
灰衣隨從搖搖頭,而後又點點頭,“起初,她確實是朝着風州去了,可是剛剛走出沒多會兒,突然又調轉方向,朝着冀州去了。”
“冀州?”傾無絕微微擰了擰眉,問道:“東璃的兵馬到哪裡了?”
灰衣隨從想了想,道:“今天一早得到消息,已經開拔至岑城外,估摸着是要對岑城下手了。”
“岑城……再拿下岑城,就是連下三城了。”
“沒錯,不過如此連下三城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此番璃軍的勢頭與以往大有不同,這要是擱以前,能不能敵得過冀州邊疆的守軍都很難說。”說到這裡,他自己也愣了一下,茫然地看了傾無絕一眼,“公子,這事……”
“不奇怪。”傾無絕倒是一臉淡然神色,不緊不慢地蓋上香爐的蓋子,轉過身道:“東璃如今多了一個人。”
灰衣隨從雖然心中好奇得很,卻不敢多問,每當傾無絕露出這種神色的時候,都不是追問他任何事情的最佳時機。
一人輕騎快馬,前一段的路走得倒還順暢,可是越往冀州去,雪便下得越大,路也越來越難走。
好不容易急匆匆地趕了一段路,再往前走就是殷呂城,而殷呂城再往東北方便是前幾日東璃虎視眈眈的岑城……
雪越下越大,華央無奈,只能在附近的小鎮上尋了個客棧住下。
許是因爲下雪天的緣故,這偏僻的北疆小鎮上此時聚集了很多人,就連這種普通的小客棧也是滿客。
爲了行動方便,華央換了一襲男裝,吃了晚飯之後,走出房門站在二樓的過道里發呆,樓下客人滿堂,嘈雜一片,嘰嘰喳喳地討論什麼事情的人都有。
突然,一名店小二匆匆跑進門來,顧不得自己身上的雪,一邊哆嗦一邊喊道:“打聽到了!”
聞聲,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紛紛朝着他看去,原本緊閉的房門也驟然打開,有人從屋裡探出頭來看了看,看到那個店小二之後,便連忙出門,一臉緊張地看着他。
華央有些莫名其妙,不解地看着身邊的人,問道:“敢問這位兄臺,這是……出什麼事了?”
那人將華央上下打量了一番,道:“閣下是剛剛來的?”
“是,今天剛到此地。”
“難怪。”那人點點頭,解釋道:“這座小鎮雖然看起來不起眼,但是消息卻很靈通,尤其是這家客棧,這幾日因爲風雪太大,不少人都選擇在這裡落腳,一來避避風雪,二來,也想看看冀州的情況如何,再決定要不要離開。”
華央心下明白了幾分,看來這裡有不少都是從冀州逃出來,準備趕往別處的人。
那人繼續道:“這家客棧每天都會派人出去打探消息,聽方纔這語氣,看來是岑城那邊有情況了。”
說話間,華央和他一道朝着那位小二看去,此時他已經大口喝了幾口熱湯,暖了暖身子,深呼一口氣,總算漸漸冷靜下來。
“說說,現在情況如何?”所有人都一臉緊張地看着他,只見他臉色沉了沉,嘆了口氣,道:“岑城……敗了……”
簡單的四個字,讓在座所有人都瞪了瞪眼,繼而一臉失落,還有人面上露出恐慌之意,華央身邊那人也是一臉惶然,低下頭,渾身忍不住一陣輕輕地顫抖,低聲呢喃道:“這看來冀州是真的已經不安全了,得趕緊離開,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裡才行……”
說着,就要轉身回屋,華央連忙上前一步喊住他:“兄臺留步!”
那人回身看了看華央,拍拍華央的肩道:“兄弟,你也趕緊離開吧,這裡不能久留了,不知道這些人什麼時候就會殺過來了……”
華央伸手抓住他,沉聲道:“冀州邊疆不是有守軍嗎?爲什麼會節節敗退,連失三城?”
那人擔憂道:“聽說東璃這一次出兵來了一位神秘的軍師,這個人對我們大月的兵將的作戰習慣十分了解,所以原本是勢均力敵旗鼓相當的相對人馬,每次遇上都會敗退……哦對了,還說這個人懂得行軍佈陣,一路上已經接連佈下多個陣法,連岑城這麼易守難攻的城都能輕易拿下,看來……看來下一個目標就是殷呂城,咱們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說罷,他掙脫了華央,轉身朝着屋內走去,邊走邊嘀咕道:“我得趕緊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離開……”
華央鳳眉擰成一簇,垂首看着樓下,樓下早已亂成一片,有人往外跑,也有人往樓上來,從華央身邊匆匆跑過,回到屋裡,不多會兒又抱着包袱下樓出了門去。
一陣寒風驟起,卷着雪花竄進屋內,涼意陣陣,華央忍不住打了個冷顫,看着這些慌張逃命的人,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東璃出現了神秘軍師,而且對大月的兵將極爲了解……即使她不願去想,不願承認,可是腦海裡還是不停地浮現那個人的面容:景陌。
不管怎麼去想,都只有這麼一個可能。
他終究,是幫着東璃來對付大月了。
也許如今在他心中,早已沒有什麼大月或者東璃的區別,他的心裡只有仇恨,只有對蕭意樓、對大月風氏的仇恨而已。
如今,岑城已失,落入了東璃手中,那東璃接下來的目標很有可能就是殷呂城……
第二天一早天尚未大亮,華央便起了身,出門一看,才發現很多人都已經收拾完畢,朝着梁州和風州的方向去了。
華央收拾好自己的東西,牽來馬匹,想也不想便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哎,兄弟,你去哪裡?”昨天晚上和華央搭話的那人見狀,不由伸手拉住華央,奇怪地看着她,“你怎麼朝着那邊走?那邊再往前就是殷呂城了。”
“我知道。”華央頷首,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氣道:“我要去的地方就是殷呂城。”
衆人聞言全都一愣,紛紛停了下來,驚訝地看着華央,低聲議論。
“你瘋了嗎?”那人瞪大眼睛,“去殷呂城?你知不知道現在東璃的兵馬已經朝着殷呂城去了,等你趕到殷呂城,正好和東璃的兵馬撞上,你這是……這是爲何?”
華央心下苦苦一笑,有些無奈,搖頭道:“並非所有人都要逃走,昭王殿下不就是正帶着兵馬在趕往冀州的途中嗎?”
“那怎麼能一樣呢?他們的兵將,咱們是普通百姓!”
“是呵,怎麼能一樣呢?”華央勾了勾嘴角,不知道能說什麼,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挑眉一笑道:“多謝兄臺關心,不過我還是要去殷呂城,你們不用管我了,儘快趕路吧。”
說罷,她不顧衆人驚愕的眼神,翻身上馬,用力一夾馬腹,朝着殷呂城的方向去了。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良久,他們輕嘆一聲,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華央不敢停歇,一路策馬疾行,終於在傍晚時分趕到了殷呂城,彼時依舊能看到陸陸續續有人從城南門出來,朝着南方而去,進了城內一看,四下裡一片寂靜,集市上的門店全都關門閉戶,除了來回巡邏的將士,幾乎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放眼望去,一片淒涼。
華央避開他們的視線,在城內轉了一圈,天黑的時候,終於找到了總兵府。
略一沉吟,她輕輕躍進了府內,在府中小心翼翼地找到了一間屋子,站在屋頂上,隱隱能聽到裡面的說話聲。
只聽一道低沉醇厚的嗓音道:“都辦妥了?”
“大人放心,信已經送到臨城幾位大人的手中,請他們儘量派人護送那些百姓安然離開冀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