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陌的臉色如預料之中的微微一沉,見之,慕夜泠不由輕輕笑出聲來,神色頗有些得意,“果然,你果然對我那個生死不明的三妹很是關心,我倒是好奇了,你爲何會……”
“你沒有回來之前,三小姐的名頭便已經傳回京中了。”景陌遲疑了一下,終究是沒有將華央的事情說出來,“誰人不知慕門三小姐在回京途中爲了皇上而遇刺身亡?”
“就因爲這個?”慕夜泠顯然有些不信。
景陌搖頭,“她若就這麼真的死了,沒了,倒也沒什麼,可是問題就在於,她沒死,她還活着,如此一來,就不能把她想做是尋常人了。”
慕夜泠面無表情道:“一個來歷不明的野孩子,有什麼好在意的。”
景陌蹙了蹙眉,“你就那麼確定,她只是一個來歷不明的野孩子?”
慕夜泠稍稍遲疑了一下,吐了口氣,道:“從小娘親就是這麼告訴我的,她說我原本是爹爹的獨生女兒,是慕門的長孫女兒,爺爺他們聽說了都很高興,可是就在孃親生下我沒多久,爹爹就抱着一個和我差不大的孩子回來了,雖然他沒說這是哪家的孩子,可是爺爺從一開始就極力反對這個孩子進門,更是不願認她爲慕門的孫女兒,讓爹爹把孩子送走,爹爹是萬般不願,想盡一切法子想要將這孩子留下,姑姑與爹爹關係最好,也是盡力爲爹爹求情,爺爺卻始終不允口。後來……”
說到這裡,她停了一下,臉色有些煞白,眼底閃過一絲慌亂不安。
“後來出什麼事了?孩子爲什麼又留了下來?”
慕夜泠深吸一口氣,“後來爹爹突然患上重病,撒手而去,留下我和孃親孤苦無依,可是不知爲何,因爲爹爹的死,爺爺的態度突然有了大轉彎,同意讓孩子留在慕門,而且認她爲慕門的孫女兒,說她就是爹爹的女兒,留在孃親身邊養大。不過從小到大她都和孃親不怎麼親,倒也不怪,畢竟她一直都是府中的乳孃餵養的,加之有姑姑從旁挑唆,她自然是不願和我們親近,後來長大了她的性格便越來越懦弱無能,又蠢又笨,爺爺很快就將這個孫女兒遺忘了,她就那麼一個人生活在西北院兒,有時候我都快把她忘了……”
“你沒有忘,你一直在想着,要怎麼悄無聲息地殺了她。”景陌冷然的嗓音喚回慕夜泠的思緒。
她側身瞪了景陌一眼,沒有應聲。
景陌垂首輕笑,“其實說來,是你將她推向了蕭意樓。”
慕夜泠神色一怔,霍地回身盯着他,“你說什麼?”
“你忘了?當初是你設計讓她去給蕭意樓送信,她纔會與蕭意樓相見,而且死裡逃生,被蕭意樓救了一命……”
“不是我!”慕夜泠情緒有些激動,“就算當時動手的是我的人,可是真正想要這麼做的人,是孃親,雖然華央這些年在慕門可有可無,沒有人在乎她的存在,可是孃親在乎,她長得越大娘親便越憎惡她,說到底,是因爲她越長大便和她的孃親越相像……”
“你們果然知道她的生母是誰。”
慕夜泠一愣,這才察覺自己說漏了嘴,原本還有些不安,可是一想到面前這人是景陌,不由得又安了心,呵呵一笑,道:“孃親應該是知道的,不過我不知道,孃親討厭她,討厭她的生母,孃親總是說,她這輩子就是被華央的生母給毀了,所以她不能容忍華央以及她生母的存在。那一次設計讓華央去送信,名義上是我的意思,動用的是我的人,實則是孃親想要藉着諸國同聚兗州的機會除了華央,也正好除了蕭意樓,如此便是一舉兩得。”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眸色犀利地緊盯着景陌,嘴角笑意詭譎,“說來,那件事你應該也是後來才知道的吧?因爲,那是我孃親和丞相大人兩人之間的一個計劃,而你若是一早便得知,就不會讓這件事發生了。”
“沒錯。”景陌毫不猶豫地承認,“我若是早就知曉,必然不會讓這件事發生,沒有這件事,慕華央和蕭意樓就不會遇上,先帝也就不會遇刺身亡,自然也就不會有蕭意樓在回朝途中救下蕭逸太子、並將其帶回宮中,復位爲皇……”
他突然仰頭長嘆一聲,“沒有那件事,也就不會有後來這所有的一切了,果然是差之毫釐,謬以千里。”
慕夜泠冷呵一聲,緩步走到門前,“不管這中間的過程如何,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慕華央必須得死,就算那時候她大難不死,躲過了一劫,也未見得她以後能一直都有這麼好的運氣,我倒是要看看,她這股子好運氣能持續到什麼時候。”
景陌擰了擰眉,“你要殺她?”
“要,一定要殺了她!爲孃親、爲我自己所受的那些屈辱和折磨,她必須得死!”
景陌神色漸冷,稍稍沉吟,嗓音低沉道:“我若是不允呢?”
聞言,慕夜泠微微愣了一下,回身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而後又瞭然地冷冷一笑,“怎麼?現在你知道她的事了,不捨了?你是不是覺得她很可憐,像她這樣的人應該被好好保護着?”
景陌勾了勾嘴角,“我要做什麼、怎麼做,不需要給任何人原因,只是我想而已。再說,這慕華央大難不死重回慕門的事情我都已經聽說了,能讓慕老門主都刮目相看,可見她確實有過人之處,而能讓蕭意樓開口要人……嘖嘖,那她一定有常人所不能及、且獨特萬分之處,這樣的人,我很想能親眼見識一番。”
“呵呵……”慕夜泠垂首冷冷一笑,“聽你這麼一說,倒是我和我娘成就了今天的她。”
“可以這麼說。”
“那我告訴你,她慕華央的命是我的,我要殺她,任何人都別想阻止。”說着,她深吸一口氣,正色看向景陌,“我不管公子對她是什麼態度,希望公子不要干涉這件事。其他任何事我都可以聽公子的差遣,唯獨她不行,我要她死,她必、須、得、死!”
最後幾個字她說得咬牙切齒,眼神殘冷,臉上的神情是景陌未曾見過的陰沉與狠辣,似乎此時此刻如果華央在她面前,她一定會用手將人撕得粉碎。
只可惜,她怕是做不到了。
慕夜泠似乎到現在還沒有弄明白她想要殺的那個人究竟有多少能耐,又或者,她認識的只是以前是慕華央,而如今,慕華央早已不單單是慕華央。
至少可以肯定,現在的慕夜泠如果去硬碰硬想要殺了華央,只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就算蕭意樓不插手,她也根本就不是華央的對手。
想到這裡,景陌的心底又稍微安寧了些。
對於自己這番情緒變動,他察覺之後,不由垂首兀自自嘲一笑,搖了搖頭,淡淡道:“你想要殺她,那也得有能力殺得了她。”
慕夜泠冷冷一笑,道:“那你就等着看好了。”
景陌頷首,“我等着。”
頓了頓,正要離開之時,突然又似想起了什麼,回過身來恢復一臉正色,道:“有一件事,或許你去辦,會更容易一些。”
慕夜泠道:“什麼?”
“去跟一個人。”
“誰?”
“祁連煜。”景陌說完垂首想了想,挑眉一笑,道:“也許說他另外一個名字,你會更熟悉一點,祁煜。”
慕夜泠一怔,定定看了景陌兩眼,見他沒有說笑的意思,不由皺了皺眉,“你是說,那天晚上那個……那個祁煜就是川蒙太子祁連煜?”
“沒錯,就是他,四公子之一的祁連煜。”
慕夜泠“呵”了一聲,搖頭道:“他?四公子之名在外,蕭意樓、傾無絕還有公子你,哪一個不是天下一絕之人?可是那個祁連煜,他……”
“頑劣不恭、遊手好閒、一事無成。”景陌接過她的話,“你是想這麼說嗎?”
“難道不是嗎?”慕夜泠脣角溢出一抹譏笑,“那天晚上我獨自一人離開之後,見他一個人被那麼多人追得可憐,就出手救了他,是,我承認他這個人確實不像是什麼壞人,可也未見得就是什麼天下一絕之人,論身手身手不行,論心智謀略,他更是不沾邊兒,就連最基本的覺察力都沒有,若說他身上有一絲一毫的優點,應該就是父母給的那副好皮囊,以及他生於帝王之家天生而成的貴氣罷了。”
景陌靜靜地聽她說完,聽出她語氣中的不屑,不由斂眸一笑,道:“這就是你對他了解的全部?”
慕夜泠道:“不然呢?”
景陌道:“原來你不知道。”
“知道什麼?”
“他的騎射,九州怕是無人能及。”
慕夜泠一愣,“騎射?”
“沒錯,騎射。依你之見,百步穿楊當如何?”
“很好,但是很多人都能做得到,我大哥就能。”
“那若一百五十步呢?”
慕夜泠想了想,“尋常人是不容易做到了,但還是有人能做得到的,如昭王殿下和蕭意樓這般久經沙場之人更是不在話下。”
“那,若是兩百步呢?”
“這……”慕夜泠稍稍遲疑了一下,沒有出聲,而是疑惑地看着景陌等他回答,景陌卻並沒有立刻答她,徐徐道:“又或者,三百步呢?”
“你是說,他可以在三百步開外……”
“而且是在疾行奔走的馬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