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瑟斯在這一天清晨啓程離開大本營,在晌午時分抵達約蘭小鎮。
克里斯多軍長所率領的大隊人馬在距離會談地點百里之外停下,而安瑟斯僅帶着近千名隨身衛隊繼續前進,隨行的還有剛剛從北疆軍第三師團駐地緊急調用的隨軍參謀官路西爾埃利斯少校。
這位畢業沒有多久的年輕少校,在兩年前國務省三部的選拔考試中脫穎而出,直接進入中央政府部門也並非沒有可能,但最終卻被派遣到了西北軍區,兩年輾轉了三個駐地,階級從少尉晉升到少校,在同期軍官中已經算是很快的速度,
當然在外人看來,這其中不乏其父修格埃利斯樞機卿的關係,但熟知內情的人自是不會忽略這個少年時便有天才之名的軍中新銳。
安瑟斯此番將他調至身邊,而不是動用軍中現有的軍官,除了比較熟悉和信任之外,也是看重了其本人不俗的才幹,不過到目前爲止亞伯特依然沒有帶着狄蒂絲女伯爵趕來,少了這枚籌碼,這讓他多少還是有些不安。
“看起來,亞伯特真的是趕不上了。”
“既然已經派人出去接應,那麼應該很會快趕過來與我們匯合吧。”聽得他這樣不無遺憾的到來,路西爾只是淡淡揚了揚眉,“如果不是這樣,殿下也不會特意把下官調過來了。”
“給你個建立武勳的機會不是很好麼?”安瑟斯看了一眼,“有了這次的資本,就算是進國務省,修格大人也不能說什麼了。”
“是,是,多謝殿下關照。”路西爾聳了聳肩,對於這個人情不置可否,“看來殿下已經是胸有成足,下官就等着沾您的光了。”
路西爾在口角上的鋒利素來不亞於其父,安瑟斯只微微勾了勾脣角:“行了,收起你的毒舌,等留着對付別人吧。”
他勒馬立定,對面用於談判的臨時帳篷已經搭起,輪廓清晰可見,對方似乎已經先於一步抵達,鮮明的旗幟在空中飄揚。
年輕的皇子仰起頭來,望着湛藍的天空深深吸了口氣,策馬向前徐行而去。
根據雙方的約定,彼此只帶幾百名侍衛隨行,地點選在曠無人煙的城郊,帳篷裡的擺設很簡單,一張長方形寬大的談判桌,幾把座椅,再加一壺清茶。
託斯特?蘭姆早就帶人等候在那裡,雙方簡單地寒暄一下,便進入了正題。
“之前亞伯特少將捎給閣下的書信想必已經看過,閣下這次提出會面,想來是已經有所考慮了。”
“安瑟斯殿下,這些時日以來您的主張已經傳遍整個古格故土,我們自然不會會錯意,可是殿下。”託斯特?蘭姆微微笑了下,“請您不要忘了,我們並不是亞格蘭的臣民,心中所追求的東西可不是你們隨隨便便就可以打發的。”
安瑟斯巋然不動,只略略擡下脣線:“閣下既然來了,就不會毫無打算,說下你們的條件吧。”
“第一,解除迦蘭三省的軍事封鎖;第二,請釋放古格皇族唯一的倖存者狄蒂絲女皇陛下;第三,貴國從古格奪取的領土全部歸還,承認古格人對新領土的自主管轄權,貴國不得隨意干涉。”
“我之所以下令封鎖迦蘭三省與外界的往來,無非是不想動盪的事態蔓延,如果此事能夠得到和平解決,自然便會接觸封鎖。至於第二條,狄蒂絲女伯爵一直是我帝都的座上賓,之前我已命人請她前來,到時候安排你們會面也並無不可。”安瑟斯似乎並不意外他的要求,只沉吟了片刻,“只是託斯特閣下,當年西大陸戰爭耗時兩三年,雙方死傷慘重,好不容易纔有了今天帝國統一的版圖,您不覺得提出這樣分裂的要求實在是不合時宜了嗎?”
“不合時宜?”託斯特冷笑了一下 “殿下,如今的帝國,當年的亞格蘭王國可是靠着強取豪奪纔有了今天的版圖的。”
他言辭中的嘲諷不言而喻,卻見安瑟斯未曾開口,身側已經傳來一記冷哼。
“閣下說的真是苦大仇深。”他循聲望去,但見帝國皇子身側一襲黑色參謀官制服的銀髮青年嘴角盡是冷諷,“兩百多年前,鬱金香王朝一統大陸的時候,又哪來的什麼亞格蘭人、古格人之分!”
“你——”託斯特似乎出乎意料之外,只皺了皺眉,“殿下,您的參謀官也太失禮了吧。”
“路西爾上校年輕氣盛,一時口快,閣下就不要計較了。” 安瑟斯卻是不以爲意,“不過閣下,他所言也不無道理,兩百年鬱金香王朝時期,整個大陸都是一體,又哪來的什麼亞格蘭、古格?鬱金香王朝後期,政治腐敗,勢力衰弱,百姓民不聊生,各地的諸侯和志士紛紛揭竿而起,纔有了此後大大小小的王國城邦,帝國始祖亞瑟大帝與古格的創始者英雄王吉爾科特在那個時代並稱雙雄,幾番角逐都未分出勝負,最後只能劃界而治,這纔有了所謂的亞格蘭和古格。兩國的民衆,之前同屬一個王朝,說同一種語言,隸屬同一個民族,可是兩百多年來卻一直在不斷相互爭鬥,您不覺得悲哀嗎?”
他言語平緩,蒼冰色的眼底卻有銳利的光芒,託斯特不由微微一怔,沒有說話。
“統一大陸,結束戰亂,變革兩百多年來漸趨腐朽的政治,共同謀劃未來的發展,是歷史的大勢所趨。當年我的父皇,波倫薩皇帝陛下,以及古格的弗雷安元帥都曾有過這個機會,只不過古格失敗了而已。歷史的進程已經不可逆轉,帝國也不可能容忍,任何分裂的行爲!”安瑟斯說到此處,略略挺直了腰身,聲線不高,但鏗鏘有力,“自從動亂髮生以來,帝國中央顧慮到新領土地區的穩定和無辜的民衆,已經對你們諸多忍讓,但若你要知道,擁立狄蒂絲女皇復位,再次承認古格王國的存在,這樣的事情帝國絕對不會允許發生!”
託斯特沉默了很久:“殿下,我理解你身爲帝國皇子的立場,不過也請不要低估我們這些古格人重建家國的決心!我們這些人,從二十年前在塞壬軍潰敗時流亡入海,經歷了寒冷、飢餓、巨浪、廝殺等等多重考驗,早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害怕的東西,爲了達成目的我們可以無所畏懼,也可以不擇手段!”
他緩了一緩繼續道:“殿下,我們是不介意魚死網破,可是你們呢,我相信以帝國如今的軍力,剿滅我們這些亡命之徒自然是不在話下。可是,當你們再次造下殺戮的時候,這片土地上的百姓會怎麼看待你們,屠殺的陰影永遠盤旋在他們心中,你們對於這裡統治將永遠不得安寧!”
“閣下,你這是在威脅我?”安瑟斯蒼冰色的眼底一冷,擰緊了眉,袖管中拳頭已然不自覺的握緊。
路西爾埃利斯不動聲色的看着,雙手抱胸,驀地嘆息了一聲:“託斯特閣下,說實話我實在不明白你這番執着是爲什麼?若是爲了古格的百姓,二十多年來帝國對於新領土的施政可有失當之處?若是爲了絲佛札一姓的尊榮,就連前女皇陛下都已經簽署了降書,自動退位,你又何苦再執迷不悟?”
託斯特微怔一下,卻是略略撤了下嘴角:“安瑟斯殿下你身爲亞格蘭皇族,如果今日亞格蘭被人毀家滅國,你身爲皇族後裔難道就甘心這樣放棄國仇家恨嗎?”
安瑟斯一時沉默下來。
良久方纔緩緩地開口:“我明白了,託斯特閣下,既然我們無法達成共識,那麼再談下去也沒有意義,就此告辭吧。”
他站起身來,給左右低了一個眼色,一行人轉身出了帳外,隨行的衛隊剛剛集合正欲上馬,只聽得空氣裡一道刺耳的尖鳴,閃着寒光的箭矢斜刺裡呼嘯而來,直逼面門。
安瑟斯停住腳步,卻是巋然未動。
身後的凱伊蘭斯特已經在瞬間躍起,搶到面前,軍刀出鞘三寸,鵰翎已被斷作兩截,應聲而落。
緊接着便有近百名士兵從周遭包抄過來,弓箭上弦,將一行人圍在當中。
“託斯特閣下,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安瑟斯面容肅殺,佩劍已經出鞘,而一行親衛早已兩出刀劍將他護在當中。
“既然話不投機,便只有用刀劍來說話了,不是麼,殿下?”回答他的不是託斯特蘭姆,對面的弓箭手讓出一條道路,個子矮小的棕發男人緩緩地踱步而出,臉上的刀疤十分猙獰。
安瑟斯略略皺了皺眉,回過頭去看立於帳門口的託斯特蘭姆,後者只是面無表情的道了句:“殿下,我說過,爲了達成所願,我們不擇手段。”
“報告!多洛河口發現叛軍強渡,第三旅團已經全面迎戰!”
“報告!亞伯特少將在前方樹林遭遇對方狙擊隊攔截,似乎仍在交戰中!”
克里斯多帶領自己的人馬坐鎮於約蘭小鎮的邊界之處,此時尚不知會談中出現的變故,但每個小時派出幾撥探瞭和巡邏兵已經在最短的時間傳回了幾處異動的消息。
“果然是不安好心。”他淡淡地道了一聲,“傳令下去,讓第三旅團奪下多洛河口控制權,從水路包抄敵人駐地,第二旅團馬上馳援前方友軍,另外,給西防軍發出信號,讓海因希裡上將馬上採取行動!”
一連串命令被刻不容緩地執行,克里斯多擡頭看看頭頂的驕陽,隱約便可聽得遠處傳來的廝殺聲。
正是午後兩三點鐘,頭頂的烈日將白花花的光芒灑向茂密的樹林,透過樹葉的縫隙一馬在刀劍上反射出寒冷的白光,與噴濺出來的鮮血掩映在一處,甚是刺眼。
亞伯特所率領的騎兵與這些突然冒出來的叛軍伏兵交戰正酣,茂密的樹林爲敵人提供了很好的地形優勢,騎兵旋風般的衝殺優勢備受掣肘,無法發揮。
金銀妖瞳的年輕少將將一臉駭然的狄蒂絲護在懷中,揮刀擋開迎面而來的軍刀,轉身正欲迎向衝背脊殺來的騎兵,帕芙琳卻已從斜刺裡殺出,一刀將其看落馬下。
“少將,請護送女伯爵先行,這裡我來斷後!”
“有勞了,帕芙琳上校。”
亞伯特看着眼前渾身浴血的褐發女子,略略點了點頭,將軍刀在空中揮過已到弧度,率領隨身的神鷹軍親衛撕開一條血路向遠方疾馳而去。
帕芙琳望着他的背影片刻,迴轉身來,隱約可以聽見後方援兵疾馳而來的地動之聲,冷笑了一記,茶色的眼睛凌厲如刀,軍刀一路揮過,一片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