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蒂絲很快便動身上路。
由於柯爾特米達斯受傷,除了亞伯特本人以外,柯依達安排了神鷹軍的小隊精銳隨行護送,在太陽扒開陰霾的雲層,將第一縷陽光投向起伏的山巒時,這一小波的騎兵隊已經離開帝都的邊界。
然而,亞伯特尚未抵達威爾郡的大本營,託斯特蘭姆卻已然派人送來了請求談判的書信。
“之前還硬氣的很,現在突然轉變態度,恐怕是另有圖謀。”北疆軍軍長克里斯多凱恩這樣道,“殿下,千萬不要墮入敵人的圈套。”
“我之前可是已經放話出去,如今對方已經表示出和解的意向,我要是不爲所動,可就變成言而無信的小人了。”安瑟斯無奈地笑笑。
“殿下,根據亞伯特少將傳來的消息,狄蒂絲女伯爵在帝都遇刺,恐怕與那些叛軍脫不了干係。”克里斯多正色,“他們約請殿下親自現身,恐怕是想借此機會控制殿下,然後藉此要挾帝國。”
“即便如此,我也必須去,閣下。”安瑟斯神色淡然,“父皇派我全權處理此事,我便代表着帝國與皇帝陛下,我的任務,不僅僅是鎮壓這次的暴亂,還要贏得這片土地上的民心。武力的鎮壓可以讓人心生畏懼,可是不能讓人心懷感恩,只有讓這裡的民衆徹底歸心,以後纔不會再出現今天的動亂和悲劇。我親自出席,這是帝國的誠意,至於領不領情,那就是他們的事了。”
“可是萬一殿下有什麼不測……”
“那就是我們接下來要籌劃的事情了。”安瑟斯擡起眼瞼,起身踱到沙盤之前,“對方約在希爾達行省與迦蘭行省的邊界地約蘭小鎮會談,到時候會在邊界上搭起帳篷,周圍百里都是平原,不會有設伏的可能,但再往南五十里,便是茂密的樹林,是狙擊手埋伏的絕佳選擇,而墨河的支流多洛河繞過小鎮,那裡有濃密的蘆葦蕩,適合隱藏船隻與弓弩手,如果對方從這兩處下手,便極有可能對我們形成合圍。換而言之,只要封住這兩處缺口,他們也無法輕舉妄動。軍長大人?”
“是,殿下。”
“屆時我率領部分親衛前去赴約,你帶人在百里之外接應,增加探瞭與暗諜,緊密關注周圍的動態。另外調撥兵力對多洛河沿岸進行封鎖戒嚴,一旦事態有變,馬上奪下渡口控制權,從水路包抄。”
“是,殿下。”
“西防軍那裡的情況如何?”
“海因希裡索羅公爵坐鎮格利特行省省會弗裡達市,麾下西防軍第四師團封鎖了各大交通要道,叛亂各市都在其嚴密封鎖之下。”
“傳令給海因希裡上將,隨時做好進攻準備,一旦談判失敗,馬上發兵奪城,不必留情。”安瑟斯以指尖輕點沙盤的邊緣,“還有,亞伯特還有幾天能到?”
“他一路護送狄蒂絲女伯爵,速度難免受影響,估計最快也要三、四天。”克里斯多略一沉吟,“談判是在三天後,以防萬一不如叫帕芙琳帶人前去接應。”
帕芙琳凱恩上校,北疆軍第一師團第三旅團統領,同時也是克里斯多軍長的獨生女,安瑟斯對這位英姿颯爽的幹練女子一直有着不錯的映像,他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這個提議。
:“談判之前,務必將女伯爵送到這裡,另外,這次談判我要他同行。”
“殿下,話雖如此,帝都到這裡路途遙遠難免會有變故,萬一亞伯特少將無法及時趕到,殿下還是多帶些得力的軍官纔好。”
“這次爲了顯示誠意,大軍都會在百里之外等候,五位旅團統領都有重任在身,我只帶隨身的近衛前去,陪同我前往的副使必須有過人膽色和伸手,其他的軍官之中大人可有更好的隨行人選?”
克里斯多沉吟了許久,在腦海中搜索了片刻:“參謀席之中倒是有一個,年紀雖輕,但天分極高,劍術與口才都是上乘,只是……資歷尚淺,下官不敢有十足把握。”
“哦?”
“算起來也是殿下的故人,修格埃利斯樞機卿的公子,路西爾埃利斯少校。”
聽克里斯多不急不緩報出熟悉不過的名字,安瑟斯不由愣怔了片刻,然後失笑般地擡了擡漂亮的脣線。
而此時的亞伯特,護送着古格的前女皇剛剛踏入希爾達行省地界,雖然隊伍輕裝疾行,因爲照顧到女伯爵,不便像先前那樣日夜兼程的急行軍,花了兩天的時間才接近威爾郡。
“距離大本營還有一天的路程,今晚便在這裡紮營休息,因爲軍情緊急不能耽擱,所以辛苦女伯爵一路勞累了。”
“你客氣了,亞伯特少將,我本人亦想早日抵達,何來辛苦之說呢。”
亞伯特選擇紮營的所在,正是威爾郡附近昆比公路靠近古奇山脈的山腳,安頓下來的時候夜色已經沉沉降下,狄蒂絲絲佛札卻沒有急於進入帳中休息,隻身立在帳外習習的風中,一身素白的衣衫,略顯單薄。
亞伯特略略皺眉,只是對方神色雍容,言語溫婉,倒也說不出冷苛的話來,只是淡淡地道:“明天一早便要趕路,女伯爵還是早點進去休息吧。”
狄蒂絲卻沒有回答,只是擡頭望着遠處的山巒,青金色的眸子裡羣嵐流轉。
“這是我第二次踏上這片土地。”良久她方纔緩緩地道來,“第一次是在遞上降書之後離開米蘭前往帝都,說起來真是諷刺,當年我雖是這個國家的君主,卻一直養在深宮,直到滅國之後真正踏上這片土地,真實感受到它的一草一木。”
驀地聽她如此感慨,亞伯特一時有些不太適宜,只略略低垂了眼瞼,沒有搭話。
“現在想來,我真是不合格的主君,當年無法庇護自己的臣民,而今又因爲我的存在而給這片土地帶來的動亂。”
狄蒂絲卻是不以爲意,只是兀自披着稀薄的月色站在夜色之中,將昔日的故土收入眼底,青金色的眸中竟有滄桑之感。
“女伯爵閣下……”亞伯特皺了皺眉,“世事無常,至少就下官所聽說的,當年的無血開城避免了一場無謂的廝殺。”
雍容的女子回過頭看他,不由得失笑:“這算是在安慰我嗎,年輕人?”
年輕的少將沒有回答。
因爲“無血開城”的緣故,今天亞格蘭的史書對於這位前古格女皇的評價尚算中肯,但在那些執着於故國的古格遺族們眼中,當年在兵臨城下時不作任何抵抗便遞交了降書的自己又是怎樣的評價呢?
狄蒂絲長長嘆了一口,轉身進了帳篷。
亞伯特不知她此時的悵然因何而生,異色的雙瞳盯着了帳門許久,方纔緩緩移開,轉身踱開幾步,迎面有細微的風拂來,擡頭看時,一襲幹練黑衣的女子已經自半空倏然落地。
“有動靜?”他略一皺眉,異色的瞳看向黑衣的女子。
“你應該能感覺到。”奧利維亞素淨的容顏平淡無波,“這一路有人跟着我們。”
“查出什麼來頭了嗎?”
“都是訓練有素的暗諜和殺手,應該是衝着女伯爵來的。”女子的目光落在他的身後錯落分佈的營帳,“既然會在帝都動手,那就說明還有可能再次出手,劫持或者乾脆滅口,都有可能。”
她頓了一頓,眼底掠過一絲耐人尋味的冷芒:“或許還有一個可能,你確定這女伯爵不會有別的心思?”
“我想——”亞伯特沉吟了一下,語氣篤定,“應該不會。”
那位多年陪伴在女伯爵身邊叫做柯爾特米達斯的男人,因爲傷重的緣故被留在帝都而未能同行,她若是顧念舊情,便不會輕舉妄動。
奧利維亞點點頭:“那麼,你打算怎麼做?”
“我的行程不能耽擱,想辦法甩掉他們,之後就交給你了。”
“全部格殺?”
“你看着辦,如果對方實力太強,不必硬拼。”亞伯特看她一眼,“拖住一時就可以了。”
“聽着倒是不算難。”奧利維亞輕笑了一下,正欲轉身,卻聽得不遠處傳來一陣騷動,亞伯特循聲望去,身後的營盤已被火焰包圍。
“營盤失火?”他皺了皺眉,彷彿猜到了什麼。
“是幌子,對方也該出手了。”奧利維亞道,“我去主營帳,你下令點齊人馬接了人就走吧。”
亞伯特點頭,耳邊一陣風聲,女子的身形已然沒入黑暗之中。
此時整個大營已經陷入混亂之中,火光映得天空一片緋紅。
狄蒂絲絲佛札從淺眠中驚醒時,殺手的暗箭已經穿透她的肩胛,下一個瞬間鋒利的軍刀正要劈面而來,神鷹軍的護衛破門而入,幾十個矯健的身影纏鬥到一處。
受驚的女子躲藏在角落之中,臉色蒼白無光。
冰冷的劍光瞅準空隙直逼眼底,有金色的身影躍入眼簾,幾個劍花擋下對方的攻擊,瞬間已經移步到面前,猿臂輕舒將女子單薄的身軀帶起,狄蒂絲只覺一陣暈眩,定了神卻已經被他帶出帳外,坐在馬上。
“亞伯特少將?”
“事出突然,我們必須儘快離開,得罪了。”亞伯特只低頭看了她一眼,放眼望去,火火勢已然蔓延,除了留下斷後的,全軍已經集合完畢整裝待發,手裡的軍刀在半空揮出一個弧度,坐下的戰馬已然撒開四蹄疾馳而出。
全隊的將兵不敢怠慢,緊緊跟上,一路捲起陣陣塵煙。
奧利維亞立於半山之上,冷眼看着那一彪輕騎絕塵而去,黑衣刺客正欲急急趕上,只一個眼神過去,身側數十名暗衛已然飛身而下。
在敵暗我明的情形下,要儘快的擺脫敵人的糾纏,抵達大本營,避開鋒芒不失爲一個好辦法,而至於奧利維亞與她手下的暗衛,亞伯特以爲,即便對手的實力不相上下,只是拖延時間的話,全身而退總是能辦到的。
儘管是這樣想着,帶着狄蒂絲女伯爵衝出山谷的時候,他回頭遙望已經不在視線之內的彼方,不經意間還是皺了皺眉。
那素面黑衣的冷冽女子,應是無虞的吧?
“大人,你看!”
副官海默打斷他的思緒,順着他馬鞭所指的方向看去,前方隱隱傳來馬蹄之聲,隱約可見揚起的沙塵,以及半空裡飄揚起的北疆軍雪花旗。
“慢着!”海默打馬上前,揚起聲線,“請問是哪路友軍!”
話音方落,騎兵這隊騎兵已到跟前,爲首戎裝的女子有一頭褐色的短髮和淡茶色的眼睛,容顏素淨,氣質幹練。
“帕芙琳上校?”亞伯特一眼這眼前的女子,心知她是奉命來接應,心倒是放了大半。
帕芙琳顧不得下馬行禮,只在馬上敬了一個禮,目光掃過他懷中面色蒼白的女子,眼底微動了動。
“亞伯特少將!安瑟斯殿下已經啓程赴約蘭小鎮與叛亂軍會談,軍長大人命你火速護送狄蒂絲女伯爵與殿下匯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