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後,行政部次席長官迪特里希?羅納特抵達迦蘭,全面接手三省的善後事宜。被緊急調動的北疆軍和西防軍部分師團開始陸續開拔,返回原來的駐地,而安瑟斯也很快動身啓程,返回帝都。
因爲此次的武勳,他被授予中將軍銜和銀勳軍綬,雖然軍職上沒有獲得晉升,但所收穫的聲望已經遠遠超出人們對於一個向來低調沉默的年輕皇子的預期,他本人在軍中的影響力也達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
本次隨同他平定動亂的其他人等,國防部也在第一時間拿出了嘉獎的方案,但讓柯依達感到詫異的是,安瑟斯本人卻在私下裡提出了人事調動的請求。
“你說什麼?”雖然身爲皇子,但安瑟斯在軍中一直恪守本分,甚少干涉她的各項,冷不丁提出這樣的請求,到叫柯依達略略感到吃驚,“調亞伯特和路西爾回帝都?”
“是,姑姑。”
正是夏末時分,帝都的暑氣尚未退散,深濃的暮色之中,隱約還可以聽見錯落的蟬鳴,安瑟斯站在柯依達的書桌前,燭火將臉龐英挺的輪廓描摹地格外清晰,柯依達擡頭打量他許久,方纔緩緩地開口:“這次憑他二人的表現,不用你說也不會有不同程度的嘉獎,但你突然提出調他們回來……”
她頓了一頓,眼底沉了沉:“給我一個可以接受的理由。”
安瑟斯微微垂下眼瞼,柯依達的反應倒是在他意料之中,雖然一時沒有鬆口,但並不是毫無可能,他擡起眼來,深深吸了口氣:“我需要自己的力量。”
柯依達蒼色的瞳微微一動,聲音不高,但還是加重了語氣:“結黨營私可是大忌。”
“姑姑,我記得很多年前,你曾經問過我,想要成爲什麼樣的人。”
柯依達擡起眼瞼,似是感覺到了什麼,卻沒有說話,只靜靜等着下文。
“從小我沒有母親,雖然有姑姑的庇護,可也懂得謹慎自制,不該爭的從不去爭的,如果不是後來進了軍校,恐怕也只是個與世無爭庸碌無爲的皇子閒人。是這些年在軍校歷練成長,在戰場衝殺喋血,就像您當年說的一樣,在那裡我學會了很多東西,也有了自己的生死之交,有了足以自豪驕傲的資本。我曾以爲成爲一個優秀的帝國軍人是我此生的目標,可是如今看來,大概太過淺薄了。”安瑟斯緩緩地道來,“身爲皇族子弟,即便想要置身事外,也難免被拖進權力爭奪的泥潭,旁人既然已經伸出了獠牙,我總要想辦法自保。”
柯依達皺了下眉,明白他的所指。
“你遇刺的事情,我正在查。”她推開案頭的文書,“雖然並不能確定背後的主謀,但是你想的也沒有錯,這次皇帝派你前往迦蘭,確實存有歷練的意思,他已經開始考慮皇儲的人選,但至於是你,還是米亥魯,偏向並不明顯。不然也不會讓米亥魯監修紀念碑林的事情。”
大概是沒有想到她會如此直接,安瑟斯的眼底閃過一絲訝異。
“米亥魯的那點心思,雖然外人看不出來,但不管是皇帝還是我都心知肚明。”柯依達明白他的意思,只管淡淡道來,“不過這次他未必敢輕舉妄動,主動請纓監修碑林工程,一是爲了立功,二也是爲了避開你的鋒芒。但有一點毋庸置疑,他生母身份高貴,舅舅又手握重兵,對於儲位的執念遠你來的深,將你視作對手是遲早的事情,有些事情,你確實是避無可避。不過安瑟斯,你既然有了此心,便要有該有的覺悟。”
最後一句,加重了咬字,安瑟斯聽來,似是極受震懾一般,眼底微微一動。
自古以來,圍繞那高高在上的薔薇玉座展開的爭鬥,永遠都是流血漂櫓慘絕人寰,舐犢之情、手足之義,都在其中喪失殆盡,血緣大廈分崩離析。
安瑟斯頓了一頓,終於緩緩點了點頭。
“姑姑,我想成爲像父皇那樣……不,是比父皇更適合的治理整個帝國的人。”他緩緩地道,“所以,請幫助我吧。”
柯依達深深一口氣,看着眼前風華正茂的青年,驀然驚覺時光荏苒,當年稚嫩怯懦的男孩已經是帝都軍裡功勳卓著的新銳軍官,假以時日,或許會在帝國漫長的歷史上留下深刻的印記吧?
“當年我問你的話,總算是給了我一個答案。”她似是嘆息了一聲,略略擡了擡嘴角,“但是安瑟斯,你選的這兩個人,路西爾是埃利斯家族的繼承人,雖然行政部屢屢有人上書皇帝立儲,但修格樞機卿從未表明態度,你確定他會站在你的一邊?”
“路西爾少年便有才名,身後有埃利斯家族的支持,我是想將他爭取過來,至於亞伯特,我與他相交多年,知根知底,自然是可以信賴的。”安瑟斯不緊不慢的解釋,卻柯依達緊蹙着眉,略頓了頓一下,語氣稍有遲疑,“姑姑覺得有什麼不妥嗎?”
“性情乖癖,倨傲自負。” 柯依達冷冷地看他,“這也就罷了,你有看過他的眼睛嗎?冷漠、無畏、倔強,憤世嫉俗,玩世不恭,還有那隱藏得極好的野心!”
“從小被親生父母拋棄,養母酗酒無度,忍受着衆人的白眼孤獨地長大,在軍校裡因爲失手誤傷人命削除學籍,獨自一人前往冰天雪地的西北,與風浪搏擊,與海盜廝殺,忍辱負重歷經千辛萬苦一步一步踏着敵人鮮血的走到今天的位置,那樣的人,他比誰都更渴望權力,渴望着有一天都跪在他的腳下!安瑟斯,你雖然從小不受陛下的寵愛,可你畢竟是皇子,身份尊貴,這二十年來也算得上平順,你所經歷那些挫折,你的執念,遠不如他!你自認爲了解他,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他的野心膨脹到你無法駕馭的時候……”
柯依達這樣說着,不自覺卻染上了幾分少有的激烈情緒,喉嚨裡竟有難以言喻的哀傷,伸手扶着額頭,皺了皺眉,別開視線去。
“姑姑……”
安瑟斯見她似有不適,趕上幾步湊近來,她只擺擺手:“不妨,只是有些頭疼而已。”
年輕的皇子這才緩和了一下表情。
他倒是並不奇怪柯依達如此熟悉亞伯特的底細,畢竟只要有神鷹軍的暗衛營在,調查一個軍官的身家背景根本不再話下,只是見慣她冷靜自持的樣子,一時有些無措。
“杜絕野心便也杜絕了人才的存在。”沉默了很久他道,“姑姑也曾說起過,監察長埃森?凱瑟侯爵、海因希裡?索羅公爵,他們都不是輕易臣服的人,可這些年來都能爲父皇所用,既然父皇能夠做到,我也能夠做到。”
他聲音不高,但吐字清晰,力道中肯。
柯依達沉默了很久,似乎是在思考着什麼,她用手指輕輕叩擊着桌面,目光落在手邊一份人事調動方案之上。
次日清晨,柯依達簽發國防部嘉獎令,對迦蘭事件中表現優秀的軍官予以獎勵,其中原北疆海軍少將亞伯特?法透納被授予中將軍銜,調至帝都,升任軍法處次官,隨軍列席參謀官路西爾?埃利斯升爲少將,回調帝都參謀處。
那時天空晴好,陽光明媚,透過窗戶灑在辦公室的地板上,塵埃在金色的光束裡舞蹈。赫爾嘉侍立在一旁看她簽下娟秀犀利的字體,眉目清淡。
“公主真的決定了嗎?”
“安瑟斯既然提了出來,就表明他們兩人之間有了某種默契。”柯依達合上文件的扉頁,“既然是本人的意願,再阻攔也沒有必要。”
既然他執意要成爲劍,就賜予他鋒利的劍刃。
以亞伯特目前的武勳,晉升本事意料中事,但突然調離原本熟悉的防區,而且是離開軍隊,直接進國防部,所屬部門又是以狠厲著稱的軍法處,倒叫軍中一些軍官有些錯愕不已。亞伯特本人對於這道命令,到並沒有表現過於驚訝,從容的交接完畢,收拾完東西便啓程出發,路過北疆軍區總部時,前去向克里斯多軍長此行。
“眼下海軍建設正需要人才,我本人倒是十分希望你能留下來,只是國防部卻又下了這樣的命令。”克里斯多軍長不無惋惜的道,“不過柯依達公主既然這樣決定,想必也有自己的考慮。”
“這幾年來,要多謝大人的信賴和關心,大人的栽培,下官定會銘記在心。”
亞伯特略略低頭,比起兩年之前,狷狂之氣已經收斂不少,英挺的五官曆經風霜的雕刻益發顯得輪廓分明,雖然仍帶着幾絲倨傲,但也添了幾分穩重成熟的氣質。克里斯多看着他,似是想起很多年前那些曾經共同出生入死的戰友,感慨良多。
“軍法處雖然不直接掌握軍權,可是直接掌司七軍軍法,是個殺伐決斷的重刑之地,權力雖大,可也極易得罪人。在帝都不比在軍隊,不只有單純的兩軍對陣,還會有各種勾心鬥角的暗涌,你雖然年少有爲,可是過於鋒芒畢露,難免被人記恨,爲了自己的前途,還是收斂幾分的好。”
他這樣緩緩地道來,語氣誠摯,倒不像是上司對於部下的指點,只是站在前輩的角度給眼前這個後輩一些中肯的建議。
亞伯特被他直言自己的弱點,倒也沒有不快,欠了欠身:“是,下官會記得。”
此時正是九月份的時節,北疆的夏季早已結束,秋風吹遍整個冰原,走出帳篷,頭頂的夜空寒星蕭瑟,而迎面而來的晚風已經有了刺骨的味道。
亞伯特擡頭看着半空裡飄起的雪花旗,一時竟也有幾分感慨。
他自十六歲時起踏上這片冰原大地,在雪花旗下浴血衝殺六年,終於到了離開的時候,一時之間竟然有幾分不捨。
“亞伯特少……中將?”
女子的聲音打破了夜空裡的寂靜,他回過神來,卻見褐色頭髮的戎裝女子站在自己的面前,英姿颯爽。
“帕芙琳上校?”
“恭喜你榮升了,閣下。”見他回過頭來,帕芙琳笑了下,“一時改口還有點不習慣。”
“不必介意,上校。”
“馬上就要返回帝都了嗎?”
“是,已經向軍長大人辭過行,明天便要啓程了。”
“一個人?”
“海默?奎恩副官這次會一起調動。”
帕芙琳點點頭:“父親一定會感到惋惜吧,原本他可是積極要求讓你做北疆軍的副軍長的。”
“軍長大人的知遇之恩我不會忘記。”亞伯特回頭看看不遠處的帳篷,“大人年事已高,軍中事物繁忙,也要注意身體纔好。”
“我自然會照顧好他的。”帕芙琳莞爾,隔了一陣忽道:“亞伯特閣下?”
“上校?”
亞伯特等着她的下文,而後者卻突然扭捏了起來。
帕芙琳低着頭,似乎是在猶豫掙扎着什麼,終於鼓起了勇氣擡頭看着他:“本來我是不想說的,可是您此次調動不知何時才能再見……我是想問,閣下,你覺得……我怎麼樣呢?”
亞伯特一時愕然,卻見這女子又低下了頭去,聲音低了幾個分貝:“我是說……不是作爲軍人,而是……”
金銀妖瞳的年輕人愣怔好一陣,終於明白過來。
帕芙琳?凱恩,身爲克里斯多軍長的獨生女,卻沒有像一般貴族少女一樣呆在自己的閨房裡,在西北軍區指揮學院裡跌打滾爬地長大,進入北疆軍後隸屬陸軍師團,雖然與海軍來往不多,但由於幾次聯合作戰,亞伯特對她倒也算是熟悉。她本人性情端莊穩重,行事精明果敢,露出這樣的羞澀形態,倒叫他一時手足無措。
“帕芙琳……上校……”他皺了皺眉,努力搜索着合適的言辭,“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以我現在的狀況,不適合考慮這些事情……”
帕芙琳很快便理解了他的意思,夜色裡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見她略略低了低頭:“啊,這樣啊……”
隔了片刻,卻又擡起頭來:“那麼……如果到了合適的時候,能不能優先考慮下我呢?”
亞伯特怔了許久,在他二十年恣意妄爲的人生裡,並沒有多少與異性接觸的機會,固然在某些軍官排隊的場合,出色的儀表和清冷的氣質曾經吸引不少名媛淑女的目光,但就亞伯特本人而言並沒有太多興趣與之周旋。
但眼前這名女子不同,她既是克里斯多軍長的獨女,又是軍中的同僚,自然不能像對待其他女子一樣斷然拒絕或逢場作戲。
“帕芙琳上校。”他斟酌了許久纔開口,“我不認爲在萬事未知的前提下做出輕率的承諾是正確的決定,所以,很抱歉。”
他說完之後,竟有些緊張她的反應,漫長的沉默之後,帕芙琳終於擡起頭來,黯淡的天光下,彎彎嘴角:“是麼,那麼,是下官冒昧了。”
她退開幾步,恢復來時利落的神情,立定敬了個軍禮:“一路順風,中將閣下!”
亞伯特站在那裡,看着她轉身跑開去,消失深濃的夜幕之中,竟是長長嘆了口氣,似乎是如釋重負,又似是有些無奈。
即便是萬馬軍中仗劍揮刀不遜色於男子的女軍官,要拋開女子的矜持向他人示愛,大概也是要鼓足千百萬倍的勇氣的,他本無意傷人,但若是隻是敷衍般的應承下來,只怕對彼此都不會有好處。
他這樣想着,低垂了眼瞼,轉身向遠處走去。
亞伯特並沒有急着回去自己的臨時寢帳,而是策馬去了軍營外頭的山坡,一襲黑衣的幹練女子站在半山腰上等他,淡白的月光下容顏似雪,素雅乾淨,衣袂在風裡翻飛,捲起漂亮的弧度。
他翻身下馬:“說吧,叫我來什麼事。”
“沒什麼。”奧利維亞用淡茶色的靜靜看他,“道個別而已。”
“道別?”亞伯特不以爲然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擡起頭看她沒有表情的素顏,“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女子淡然道,“我接到命令,任務結束了。”
亞伯特花了幾秒鐘去理解她言語中的含義,沉默了很久,勾了勾脣角:“哦,那恭喜你,終於不必再跟着我跑前跑後。”
奧利維亞挑了挑眉:“同喜,你已經是堂堂的中將,想來今後的安危,也不必我操心了。”
她說着恭喜的話,眼底卻是慣常的淡漠無波,亞伯特看着她,不覺皺了皺眉:“奧利維亞,看來你真是如釋重負。”
“我可是跟着你在天寒地凍的北疆衝殺了六年,早就巴不得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亞伯特眉峰蹙得更緊,嘴角挑起嘲諷的弧度:“既然這樣當年何必那樣拼命地救我,還不惜……”
響亮的一記鞭子,劃破寂靜的長空。
金髮的年輕人利落得躲開迎面揮過的長鞭,回過神時眼前冷靜自持的女子終於露出憤怒的表情:“早就說過,那件事情,把它忘掉!”
亞伯特沉默了一陣,終於失笑。
奧利維亞惱怒地看着他,似乎努力壓抑着怒氣,深深吸了口氣,轉身牽過馬繮,翻身上馬。
“奧利維亞!”
正欲揚鞭,卻聽身後喚了一聲,她回過頭去,有着一頭奢華金髮的年輕中將站在蕭瑟的夜風裡,異色雙瞳淡淡地看來,聲線低沉平緩。
“雖然不知道你受命於何人,但這些年來還是多謝你。”
女子持鞭的手微微一滯,眼底的恍惚一晃而過,然後揚起一鞭,坐下的戰馬撒開四蹄,向着樹林的深處疾馳而去。
亞伯特站在高高的山坡上看着遠處揚起的塵煙,樹林陰翳,枝葉在風裡拂動,在異色的雙瞳裡投落鴿子灰的陰影。
這個叫做奧利維亞的女子,他除了名字之外一無所知,他也不曾問起,她將去往何方。
身爲暗諜,他們往往都是在結束了一個任務之後又繼續奔赴下一個目標,沒有知道他們做了什麼,甚至有可能連死的時候都會悄無聲息。
曾經不止一次在風口浪尖救下他性命的女子,終於與他分道揚鑣,而現在的亞伯特,既無法揣度今後自己的征程,也無法干涉他人的人生,他站在高高的山崗之上,望着不遠處燈火通明的軍營,和廣袤蒼涼的冰原大地,奢華的金髮在風裡獵獵揚起,宛若蒼茫夜裡一團燃燒的火焰。
作者有話要說:
新更的一段總是發佈出來,暫時發在這裡吧……晉江的服務器一如既往的抽風……
亞伯特站在那裡,看着她轉身跑開去,消失深濃的夜幕之中,竟是長長嘆了口氣,似乎是如釋重負,又似是有些無奈。
即便是萬馬軍中仗劍揮刀不遜色於男子的女軍官,要拋開女子的矜持向他人示愛,大概也是要鼓足千百萬倍的勇氣的,他本無意傷人,但若是隻是敷衍般的應承下來,只怕對彼此都不會有好處。
他這樣想着,低垂了眼瞼,轉身向遠處走去。
亞伯特並沒有急着回去自己的臨時寢帳,而是策馬去了軍營外頭的山坡,一襲黑衣的幹練女子站在半山腰上等他,淡白的月光下容顏似雪,素雅乾淨,衣袂在風裡翻飛,捲起漂亮的弧度。
他翻身下馬:“說吧,叫我來什麼事。”
“沒什麼。”奧利維亞用淡茶色的靜靜看他,“道個別而已。”
“道別?”亞伯特不以爲然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擡起頭看她沒有表情的素顏,“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女子淡然道,“我接到命令,任務結束了。”
亞伯特花了幾秒鐘去理解她言語中的含義,沉默了很久,勾了勾脣角:“哦,那恭喜你,終於不必再跟着我跑前跑後。”
奧利維亞挑了挑眉:“同喜,你已經是堂堂的中將,想來今後的安危,也不必我操心了。”
她說着恭喜的話,眼底卻是慣常的淡漠無波,亞伯特看着她,不覺皺了皺眉:“奧利維亞,看來你真是如釋重負。”
“我可是跟着你在天寒地凍的北疆衝殺了六年,早就巴不得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亞伯特眉峰蹙得更緊,嘴角挑起嘲諷的弧度:“既然這樣當年何必那樣拼命地救我,還不惜……”
響亮的一記鞭子,劃破寂靜的長空。
金髮的年輕人利落得躲開迎面揮過的長鞭,回過神時眼前冷靜自持的女子終於露出憤怒的表情:“早就說過,那件事情,把它忘掉!”
亞伯特沉默了一陣,終於失笑。
奧利維亞惱怒地看着他,似乎努力壓抑着怒氣,深深吸了口氣,轉身牽過馬繮,翻身上馬。
“奧利維亞!”
正欲揚鞭,卻聽身後喚了一聲,她回過頭去,有着一頭奢華金髮的年輕中將站在蕭瑟的夜風裡,異色雙瞳淡淡地看來,聲線低沉平緩。
“雖然不知道你受命於何人,但這些年來還是多謝你。”
女子持鞭的手微微一滯,眼底的恍惚一晃而過,然後揚起一鞭,坐下的戰馬撒開四蹄,向着樹林的深處疾馳而去。
亞伯特站在高高的山坡上看着遠處揚起的塵煙,樹林陰翳,枝葉在風裡拂動,在異色的雙瞳裡投落鴿子灰的陰影。
這個叫做奧利維亞的女子,他除了名字之外一無所知,他也不曾問起,她將去往何方。
身爲暗諜,他們往往都是在結束了一個任務之後又繼續奔赴下一個目標,沒有知道他們做了什麼,甚至有可能連死的時候都會悄無聲息。
曾經不止一次在風口浪尖救下他性命的女子,終於與他分道揚鑣,而現在的亞伯特,既無法揣度今後自己的征程,也無法干涉他人的人生,他站在高高的山崗之上,望着不遠處燈火通明的軍營,和廣袤蒼涼的冰原大地,奢華的金髮在風裡獵獵揚起,宛若蒼茫夜裡一團燃燒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