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萬春臉色煞白地坐在沙發裡,金邊眼鏡後邊的雙目不停地眨着。他大約四十二三歲年紀,瘦瘦的,雖然年紀不算大,但是,一絲不苟地梳成背式的頭髮已經有些稀疏了。此時,他一副驚魂未定的表情,和廣告牌上的形象有很大差別,要是換個場合,沒人介紹,李斌良簡直認不出他來。
他的身旁,坐着一個非常秀氣且有幾分書卷氣的年輕女人。她就是打報警電話的人,名叫關麗麗,是袁萬春打電話把她從公司叫來的。
關麗麗介紹的情況比較簡單,因爲有個材料需要急着處理,所以,還沒到上班時間她就來到了公司,她走進大門時,恰好保安們剛剛在大門口發現了這封信,就交給了她,她看信後,立刻撥打了110報警。除此之外,她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袁萬春:“李局長,咋辦哪?我要不照他說的辦,他不會放過我的……對,我知道他的爲人,我就是照他的辦,他也不會放過我,你們得保證我的安全哪!”
李斌良忽然覺得頭又有些暈,後腦勺也疼痛起來。
可是,他沒表現出來,只是用平靜而自信的口氣說:“袁總,你別害怕,我們會採取相應措施的。不過,我覺得,他不會這麼大膽,公然寫信敲詐你!”
這話說得在場的幾個人都一愣。
關麗麗:“這……李局長,您是說……”
袁萬春:“李局長,你什麼意思啊?你說,這封信不是他寫的,是我撒謊,騙你們的?”
何世中和徐進安也疑惑地看着李斌良。
李斌良:“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他寫這封信可能只是嚇唬你,不一定是爲了錢。你想想,他怎麼敢保證你不報案?你要報案了,我們採取行動,他要是真的去拿錢,不是自投羅網嗎?”
這些話,李斌良並沒有考慮成熟,而是爲了安慰袁萬春,不得不說出來的,不過,它真的起了作用,袁萬春聽後臉色很快好轉了一些:“真的,他只是嚇唬我?我可以不理他?你們也不管了……”
“不不,”李斌良急忙把話接過,“我們怎麼能不管呢?我說的只是一種可能,事情的真相到底怎樣,我們該怎麼對付他,需要仔細研究一下。對了,袁總,你們到值班室等一會兒,我們幾個商量一下,行嗎?”
袁萬春:“行,行。”
袁萬春聽話地站起來,和關麗麗一起走了出去。
這時,在萬春集團調查的關偉打回電話,說他們調查了值班保安,保安證實,他們是在清晨開大門時,在伸縮門縫隙中發現恐嚇信的,但是,他們在夜裡沒發現什麼異常。
李斌良:“他們夜間一直保持清醒嗎?”
關偉:“有一個保安說,後半夜的時候,他迷糊了一會兒。估計,信是那時投進來的。”
李斌良:“好,你們再調查調查,有什麼情況再溝通。”
放下關偉的電話後,李斌良再次感到了自己的心跳,他拿起信封看看,發現是一種非常普通的信封,沒有任何特殊之處。
再看信紙,也是普通的白紙,上邊的字是打印機打出來的,因此,想從筆跡上找出寫信的人,也不可能。
如果要從信上找人的話,只有找專家鑑定這些打出來的字有什麼特點,是用哪種打印機打的,然後再去找這種打印機,一臺一臺排查,那可是大工程。
問題是,現在根本不需要這個,因爲信上寫得很清楚,寫信的人就是耿鳳臣。
看來,分析判斷是完全正確的。這封信充分證明,耿鳳臣回到了奉春,確實是針對袁萬春的。
可是,耿鳳臣是從哪裡找打印機打的這封信?從這方面查起,能不能找到他?
對呀,打這樣內容的信,一定要找信得過的人……對了,他在奉春能有這麼可靠的關係,說明他的能力確實非同一般,他一定有不止一個可靠的人在幫他……對,或許,找到打這封信的打印機,就能摸到他的蹤跡……
不過,眼下還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
李斌良放下信,轉向在座的二人:“何政委、徐大隊,你們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咱們該怎麼應對?”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徐進安把目光落到何政委身上。
何世中:“你看我幹什麼,我是政委,不懂業務,破案是你們刑警大隊的職責,你比我有發言權。”
徐進安:“這……我現在腦袋挺亂,想先聽聽領導的!”
何世中:“少來這套。不過,既然你們不說,我就先扔塊石頭吧。我覺得,李局長分析得有道理,咱們不能聽風就是雨,現在,咱們滿世界抓耿鳳臣,他敢公然站出來,向袁總敲詐?我看,就像李局長說的那樣,他是嚇唬人,或者,是虛晃一槍,製造混亂,有別的目的。”
李斌良被何世中的話說得心一動:別說,他雖然不是搞刑偵的,可到底也是老警察,話說得真有道理。可是,萬一耿鳳臣真是虛晃一槍,有別的用心怎麼辦?
徐進安:“何政委,聽你的話,我們可以放手不管了?”
何世中:“哎哎,我可沒這麼說,我的意思是,這只是一種可能。當然,還有別的可能,那得你們說了!”
徐進安看向李斌良。
李斌良:“徐大隊,你說說吧!”
徐進安:“好吧。我覺得,雖然何政委說得有道理,可是,我們也不能掉以輕心,萬一耿鳳臣來真的,咱們不管,出了事怎麼辦?”
對呀,萬一,他要錢只是個幌子,實際上是想借機對袁萬春加害怎麼辦?
徐進安把李斌良的心裡話說了出來:“萬一,袁總去送錢了,咱們不管,結果,耿鳳臣人錢都要,那咱們責任可就大了!”
李斌良:“我從沒說過不管,我只是想討論一下,對案情有統一的認識,形成一個行動方案。我覺得,你們的態度很對,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即使是假的,是虛晃一槍,我們也要當真的來對待。下面,咱們研究一下,這個仗怎麼打吧……”
晚十二時許,袁萬春乘坐着一輛普通轎車來到西城立交橋下的轉盤處,從車內走出來。
四下當然早都部署好了,十幾雙眼睛躲在隱蔽處,盯着袁萬春的一舉一動。
在距離這裡不到一百米處,停着幾輛出租車和普通的轎車,李斌良和任大祥及何政委就在其中的一輛車中。
這裡,平時也總是停着一些車,所以,在這裡指揮和監控都不會引起耿鳳臣的注意。
任大祥參與了今晚行動方案的確定,並親自到場指揮,此時,他臉色嚴峻,不時把夜視鏡放到眼前向外觀察着。李斌良也用它看了幾次,儘管眼前是綠幽幽的,不過,看東西、識別人確實清晰多了。
這裡雖然不是什麼繁華之地,但是,也算不上什麼偏僻之處,儘管已是午夜,仍然偶有車輛駛過。
附近的所有路口,都有人把守,只要耿鳳臣出現,就插翅難逃。
可是,他能出現嗎?李斌良心裡有些疑慮,說起來,這並不是什麼萬無一失的安全之處,耿鳳臣爲什麼挑這個地方接頭?比這安全的地方是不難找到的……
他又提醒自己:眼前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要集中精力,發現可疑跡象,確保袁萬春安全,抓獲耿鳳臣。
李斌良又向袁萬春的方向看着。因爲轉盤處有燈,所以,可以看到袁萬春瘦小的身影在徘徊,他手上拎着裝錢的皮箱——裡邊當然不是真錢,而是切好的報紙。
沒有動靜。
李斌良耳朵裡塞着一個鈕釦般的耳機,這是任副局長調動市局技偵支隊採取的措施,有了這個小小的耳機,就可以聽到袁萬春和人通話的聲音。
可是,他什麼也沒有聽到,袁萬春來轉盤的路上,沒人跟他通話,下車後也沒人通話,到現在,袁萬春轉了十幾分鍾了,還是沒人通話。
或許,真是騙局,真是虛晃一槍。
可是,不能輕言放棄,要等待,耐心地等待,或許,他馬上就會露面。
李斌良眼睛盯着袁萬春的身影,又不時地四顧,用對講機提醒埋伏人員隱蔽好,沒接到命令不得行動。
又過了不到十分鐘,有動靜了。
一輛普通的轎車駛來,駛到徘徊的袁萬春身邊時,放慢了速度,可是,沒有停,慢慢駛了過去。
這……
有人把情況向李斌良報告,問怎麼辦。
李斌良告誡大家,都不要動,繼續等待。
片刻後,那輛轎車又駛回來了,駛到袁萬春附近時,速度又減慢了。
有問題。
車停下來,從車中走下兩個青年男子,他們四顧了一下,走向袁萬春,把他夾到中間。
李斌良的耳朵裡響起袁萬春的說話聲。
“你們……你們要幹什麼?”
沒有回答,兩個小子突然動手,去奪袁萬春手上的錢箱。
袁萬春因爲有所準備,所以,沒有被他們一下子奪去,而是緊抓着不放,並大喊起來。
“幹什麼,你們是幹什麼的……”
雙拳難敵四手,四十多歲的袁萬春更不是兩個如狼似虎的青年小夥子的對手,錢箱終於被奪去了。袁萬春更大聲地叫起來:“快,快呀……”
任大祥:“李局長,快行動!”
李斌良下達了行動命令。
兩個小子拎着錢箱欲上車逃竄,可是,幾個埋伏小組的喝聲紛紛響起:“站住,警察,不許動……”
兩個小子慌了,錢箱扔了,車不要了,分頭逃竄,但是,包圍圈非常嚴密,他們根本沒路可逃。
行動成功。
不,行動失敗了。
回到局裡,很快搞清楚,兩個小子根本和耿鳳臣無關,他們是喝過酒後,偷了一輛車兜風,偶然間看到了袁萬春和他手上的錢箱,臨時起意,即興犯罪,想不到撞到了網裡。
行動被他們破壞了。
也不能完全這麼說,或許,耿鳳臣根本就不想出現,否則,他爲什麼一直沒有跟袁萬春聯繫?
可是,不管是因爲什麼,這個行動,連耿鳳臣的毛都沒撈着一根,如果他真的暗中盯着袁萬春,肯定打草驚蛇了。
凌晨時分,李斌良和任大祥、何世中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袁萬春隨後跟進來:“任局長,李局長,這可怎麼辦哪?我心裡沒底呀,你們得保護我的安全哪……對了,李局長,我不會白用人的,只要你能保護我的安全,要多少錢都行。對,我給你們捐款,上次,我捐了三十萬,現在,還可以再捐三十萬……對了,你們當領導的個人我另外表示……”
這是什麼話?
李斌良嚴肅地:“袁總,你把我們當成什麼人了?!”
“不不,我是,我是……你看,你們爲我受累,我怎麼也得表示表示吧,這……李局,你別有想法,我是想花錢保平安哪!”
“你的意思是,你要是不花錢,我們就不保護你的平安了唄?”
“這……我……你……”
李斌良:“這樣吧,從現在起,我們抽六名警察,兩個人一組,專門負責保護你的安全,當然,如果有新情況,我們可以隨時調配警力。可以嗎?”
袁萬春:“這……李局長,太謝謝你了,不過,每時每刻都有兩個警察在我跟前轉悠,我還怎麼做生意啊?再說,這啥時是個頭兒啊?時間長了,你們公安局也撐不起呀。不行不行,李局長,你的心意我領了,這個辦法我不接受,謝謝你了!”
李斌良:“那不行,你要出了事,我們可擔待不起,這件事不能由你,必須按我們的佈置辦!”
“這……這哪行啊,任局,你看……”
任大祥咳嗽一聲:“李局長,這事是得謹慎,咱們是要保證袁總安全,可是,也不能影響他的形象啊!”
李斌良:“那怎麼辦?袁總萬一出了事……”
袁萬春:“出事不怪你們……對對,李局長,你知道,我這樣的人,手下總得有幾個兄弟,他們會保護我的……對了,李局長,我能不能向你請一把上方寶劍?”
“什麼上方寶劍?”
“啊,我是想,耿鳳臣肯定想要我的命,我能不能自衛?”
“當然能,不過,不能胡來!”
“不是胡來,你想,他這樣的亡命徒,見到我肯定二話不說就動傢伙,我也不能等死吧?所以,我的兄弟萬一哪下子把他幹了,不會判刑吧!”
“那得看具體情況,如果真是正當防衛,當然不負責任,但是,首先一定要正當,不能超過必要的限度。譬如,他是出現在你面前了,可是,手上沒槍,也沒說要殺你,你卻把人家殺了,那就不是正當防衛了,而是防衛過當或者殺人,那就要負刑事責任了!”
“那是那是,他要不傷我,我也不會動他,可是,他要是手上有傢伙,想傷我呢?”
任大祥:“如果是這樣,你可以自衛!”
李斌良:“但是,不能過度,一定要正當防衛。”
“嗯……明白了。謝謝你了李局長,你可真是個好局長……對了,我袁萬春不是糊塗人,更不會白用人……”
又來了。李斌良拉下臉來。
任大祥:“袁總,你怎麼老是這一套?這麼多年了,我們公安局沒少爲你服務,除了救你那回,你非捐三十萬不可,別的時候,收過你錢嗎?”
袁萬春:“那當然沒有,我這不是要表示表示心情嘛!你們既然不收,那就算了。任局長,李局長,何政委,沒事我回去了!”
袁萬春走後,任大祥和何世中也相繼離開,李斌良本想休息一會兒,可是,卻怎麼也睡不着。
因爲,面臨的形勢讓他無法入眠。
耿鳳臣爲什麼沒露面呢?是他根本只是虛聲恫嚇,還是暗中觀察,沒等露面,就發現了警察的行動?他還會怎麼對付袁萬春,又怎麼對付警察的抓捕?他下一步還會幹些什麼?
李斌良的心猛然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