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樂羣山之中有三座高峰,名曰“嫋嫋峰”、“娓娓峰”、“靡靡峰”,各峰之間以吊橋相連,構成了仙樂教衆起居、練功、撫樂、煉丹之所。
衆人順着嫋嫋峰的石階循級而上。
路不寬,微陡。
蕭琴跟在餘長老身後,想着剛剛她的那番話,一路不安地爬到了半山腰。
此處地勢平緩開闊,沿着小溪建了一片房屋,是一般教衆的起居之所。除了餘長老、黃鶯、蕭琴,還有顧妙、蘇風琬、綠綺、環佩、駱秋涼,其餘人都就此止步。
房屋之後,穿過一條溪間石路,便來到溪水的匯聚之所——和寡湖。湖對岸是通往護教、長老以及高等弟子居所的山路,普通教衆未經通傳,不得上山。
此處除了可以乘船渡湖,還有一條通往娓娓峰的百尺吊橋。
娓娓峰是教衆練功、練樂之所,分爲下中上三峰段。由此過橋,只能通往下峰段。
衆人兩兩乘船,徐行兩裡來到第二處關卡,此處有四名教衆看守。
蘇風琬對蕭琴道:“這裡有兩種方法可以上山,一是走另一側的石階登山,不過要慢些。二是利用與山頂相連的吊籃直接升上去,快是快的很,就是驚險了些。不過你放心,從來沒有發生過意外。”
蕭琴見地上放了三個能乘下兩人的竹籃,兩端繫着結實的繩索,順着繩子擡頭向上看去,山壁筆直陡峭,卻望不見頂。
餘長老輕咳了一聲,道:“你們這些年輕人都坐吊籃上去吧,提着箱子登山也不方便。我這個老人家可受不了那個刺激,還是老老實實爬山好了……顧妙,你和黃鶯陪我上山。”
顧妙喜道:“是,餘長老。”
餘長老又道:“琴兒,我們山頂見吧。”說罷,便和二人一同順着另一側的石階向上消失不見了。
蕭琴與箱子同乘一籃,駱秋涼和蘇風琬一籃,綠綺和環佩一籃。衆人進入籃中,繩索晃動牽動了頂端的鈴鐺,聲響片刻後,竹籃開始離開地面。
蕭琴隨着吊籃輕輕搖晃,緩緩升起。她定了定神,便蹲下身來將箱子蓋微微打開,低聲問道:“你可還好?”
南宮乙蜷在箱中多時,總算透了口氣,低聲道:“除了有些難受,倒也還好。”
“想不到走了這半天居然還沒到,入教都如此麻煩,出去可想而知會更難。”蕭琴不禁眉頭微皺。
南宮乙道:“雖然入教路途長了些,但還算順利,之後的事也不必心急。那個餘長老聽起來對你不錯,你凡事多仰仗她。剛剛我聽你們對話,想到教中都是女子,心思各異,而你一個人生活慣了,只怕一開始應付不來這麼多人,所以更要多加小心才行。”
蕭琴“嗯”了一聲,還沒來得及再說其他,便聽蘇風琬提醒道:“快到了。”
“這麼快……”
蕭琴剛將箱蓋放好,吊籃一個晃動便停住了。她起身環顧四周,只覺眼前雲霧繚繞,似入仙境,再向下看去,卻如萬丈深淵,令人心驚肉跳。蕭琴深吸一口氣,轉過身來,發現其餘幾人早已登頂。
蘇風琬將蕭琴拉上山頂,二人合力將箱子擡了出來,又將吊籃緩緩放下去。
此處不大的空地卻有四名教衆把守,蘇風琬跟她們打了招呼,便帶着蕭琴穿過一片五顏六色的灌木叢。山頂的植被與山腳、山腰大不相同,空氣清冷,深吸起來大爲舒暢。而此處聽到的樂聲,也更加空靈、縹緲。
出了灌木叢,便來到一處寬敞的平地。只見前方一座雄壯的大殿威嚴屹立,匾額上書“仙樂殿”三個燙金大字。
蘇風琬指着大殿道:“這裡是長老、護教的議事之所,我教重大事宜都在這裡進行。大殿後面便是居所,你娘當年就住在這裡。自從她離開後,她的房間一直是空的,我想餘長老一定會讓你住進那裡。”
想到馬上就能見到母親的住所,蕭琴漸漸興奮了起來。
餘長老等人還未到山頂,衆人便在殿前等待。
駱秋涼湊到蕭琴身邊低聲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餘長老應該已經認出我了。”
“什麼?”蕭琴心中一驚。
“肖墨說的不錯,教中所有人餘長老都認得。不過她一直沒有戳破,你說是爲什麼?”
蕭琴搖了搖頭。
駱秋涼道:“我想她應該不反對我回教,所以等一下見機行事。”
蕭琴不明白她所說的“見機行事”究竟是要行什麼事,但見她胸有成竹的樣子,還是應着點了點頭。
不多時,在黃鶯和顧妙的攙扶下,餘長老終於爬上了山頂。
蕭琴等人都迎了過去,只聽餘長老大喘了幾口氣,咳了兩聲道:“人老了,不中用了……”
顧妙忙道:“您說的哪裡話,這一路上來,您臉不紅心不跳的,和我們年輕人沒什麼區別。”
她這話倒不假,蕭琴見餘長老滿面紅光,雖然喘息聲較重,但說話底氣十足,一點都不像一個不中用的老人。
餘長老示意顧妙鬆開手,招呼蕭琴道:“走吧,帶你去見見另外幾個老傢伙。”
蕭琴跟在餘長老身邊,一起朝大殿走去,心想,她口中的“幾個老傢伙”,應該就是另外三個長老了。
殿堂之中,一派肅靜,三個四十來歲的女人莊嚴而立,似等候多時。
“餘長老,您可回來了。”最左邊一個身穿黃色長衫的女子走上前來說道。
餘長老道:“人老了,再加上好久沒下山,腿腳慢了些。”她將蕭琴拉過,又道:“這就是水柔的女兒,你們幾個都過來瞧瞧吧。”
蕭琴上前一步,雖不知這幾人誰是誰,但還是拱手拜道:“晚輩蕭琴,見過金長老、樑長老、黃長老。”她們的稱謂都是蘇風琬告訴她的。
黃衣女子笑道:“這丫頭居然認得我們?”
蕭琴道:“不敢說認得,只是聽娘曾經提起過幾位長老的名號,若認錯了,還請不要見怪。”
黃衫女子“哈哈”一笑,道:“水柔居然跟你提起過我們?沒說我們壞話吧?”
蕭琴道:“怎麼會,娘很敬重各位長老。”
“得了吧,秦水柔在我面前從來沒給過我好臉色,怎麼可能在背後說我的好話。”中間的紅衣女子突然插口道。
蕭琴聽她語氣不善,想起蘇風琬說過掌管木角門的樑長老一直與母親不和,便猜想此人就是樑長老。不過蕭琴不知她跟母親有什麼過節,只得默不作聲。
餘長老道:“行了,樑長老,水柔都走了這麼多年了,你怎麼還對她當年剋扣過你木角門的用度耿耿於懷……琴兒,給你介紹一下,這個看起來不怎麼面善的就是樑長老樑玉,掌管木角門,教中姑娘們的樂器都是由她來操辦。”
蕭琴拱手道:“樑長老。”
樑長老並沒有回禮,反而“哼”地一聲轉過了身。
餘長老白了她一眼,不去理會,接着道:“這是金長老金聲,掌管金商門,說白了就是管錢。”
金長老便是一開始就迎上來搭話之人。
“那邊一直不出聲的就是黃長老黃鐘,掌管火徵門,煉丹藥的。我身邊的黃鶯丫頭便是她閨女,可憐鶯兒這好聽的名字,卻是個啞巴……”
蕭琴再次行禮,黃長老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只有金長老頗爲客氣地回禮寒暄。
餘長老又道:“今晚我想在此擺宴,一來給琴兒接風,向教中姑娘們介紹一下水柔的女兒,二來也想宣佈幾件重要的事情,畢竟一教不可多日無主……”
樑長老忽道:“餘長老,你說一教不可多日無主,難道是要立新的護教?”
餘長老嘆了口氣,道:“冰凝一走,我教便無人主事,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樑長老點頭道:“不錯,我也覺得應儘快從教中選擇資歷、樂技、武功、人品均十分出衆的弟子擔任護教之職。我之前跟您推薦的……”
餘長老打斷道:“行了,選誰、如何選,我心裡有數,你不必操心。”
樑長老卻道:“餘長老,您這話說的就不對了,我是四大長老之一,雖然沒有什麼決定權,但有些建議您還是要聽聽的。上一任護教,都是上上任護教指定的人選,旁人自然不能插口。但這回不同了,上一任護教全都不在了,新護教的人選恐怕還要我們四人共同決定,我怎能不操心。”
餘長老微微一笑,“除了冰凝走的突然,其他兩位可就不好說了。”
樑長老不解道:“餘長老這是什麼意思?秦水柔已經死了好多年了,駱秋涼更是離教多年,她們的繼承者可都沒有着落呀。”
餘長老轉向蕭琴,問道:“你娘生前可有跟你說過關於仙樂教護教一事?”
蕭琴思索片刻,道:“娘雖沒有明說,但她臨死前將一本《琴瑟和鳴》的小冊子交給了我,說日後我入教會用得上,還說……”
“你說什麼?《琴瑟和鳴》在你身上?”樑長老忽然大聲說道。
餘長老卻問:“你娘還說什麼?”
蕭琴並沒有理會樑長老,接着道:“我娘還說,入教後跟餘長老要屬於她的那塊仙樂令,並囑咐我善用之。然而當時我年齡還小,並不懂孃的這話是什麼意思,所以還想請教餘長老,我要這仙樂令有何用呢?”
仙樂令之事,便是秦水柔死前跟蕭琴所說的有關仙樂教的第三件事。蕭琴自然知道手握仙樂令意味着什麼,但她故意不明說,而是讓餘長老親口說出來。
餘長老“哈哈”一笑,道:“好個鬼丫頭,事事都想的明白,安排的妥當。”
蕭琴不知這是在說她,還是在說秦水柔。
“你娘離教時,的確將她的仙樂令交給我保管。仙樂令是護教的信物,而水柔又將《琴瑟和鳴》傳給了你,我想她的想法也不言而喻了吧。”餘長老看向樑長老,似乎是在說給她聽的。
樑長老登時眼冒金光,上前一步道:“餘長老,護教一職豈能兒戲,交由這個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來擔任。她從未在教中待過一天,而瞧她的年齡,武功自是平平,讓她做護教,恐怕難以服衆。”
餘長老不緩不急地道:“但這是水柔的意思,也就是上一任護教的意思。你剛剛不是說上一任護教指定的人選,旁人不能插口嗎?”
“我……”樑長老一時語噎,“哼”了一聲,上前打量了蕭琴一番,又道:“就算是秦水柔的意思,也沒有人能夠證明。話說回來,這姑娘真的是秦水柔的女兒?你說《琴瑟和鳴》在你手中,拿出來給我們看看。”
蕭琴不卑不亢地道:“我有一百種方法可以證明我是秦水柔的女兒,但餘長老都不曾懷疑,我也沒有必要證明給其他人。至於那本《琴瑟和鳴》,我娘在時,可有拿給樑長老您看過?”
“這倒沒有……”
“那我也就沒有必要拿出來給你看了。”
“你……”樑長老氣急敗壞地道:“餘長老,你聽聽,秦水柔居然有個這麼狂妄的女兒。這樣的姑娘,如何來做護教?別說教衆,我樑玉第一個不服。”
餘長老沒有理會她,對另外兩位長老道:“這件事你們怎麼看?”
金長老沉吟道:“既然是水柔的意思,餘長老也不反對,那我也沒有理由反對。不過樑長老說的也在理,無法服衆的護教,就算在其職,也難謀其事,還請餘長老慎重考慮。黃長老,你說呢?”
一直默不作聲的黃長老這纔開口道:“幾位長老說的都在理,我沒什麼意見。”
樑長老冷“哼”了一聲,道:“行了,就別問黃長老了,每次問她都跟沒問一樣。”
金長老又道:“即便讓蕭姑娘做了護教,也無妨,但另外兩個護教的人選又要如何定奪?笛派常年無主,屬於狂笛的仙樂令又被駱秋涼離教時帶走了,但她這些年一直下落不明。”
樑長老冷笑道:“如果讓這丫頭做護教,那還不如把駱秋涼找回來讓她來做呢。最起碼她武功壓人一等,教中無人不服。”
餘長老眼睛一亮,說道:“但她可是觸犯教規被逐出教的,就算回來,真的能服衆?”
樑長老道:“將她趕走的是冷冰凝,當時我還反對呢。再說了,駱秋涼於我教功大於過,回來將功贖罪便是。總比某些對本教無功無過之人強上許多。”
樑長老的話雖然處處針對蕭琴,但也正中駱秋涼的下懷。
金長老也嘆道:“說的也是,如今教中還真難找出能匹敵駱秋涼之人啊……只可惜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是生是死……”
大殿之上一陣沉默。
“好啦,大家都想着你呢,還不快出來。”餘長老忽然高聲道。
衆人都聽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樑長老環顧四周,不見有動靜,不禁問道:“餘長老,你在說什麼呢,讓誰出來呀。”
餘長老“呵呵”一笑,“就是你們念着的狂笛駱秋涼啊。”
三位長老臉上都是一驚。
片刻後,只見一個白衣女子從後面緩緩走上前來,用手抹掉了臉上貼着的喬裝之物,手執金笛,“咯咯”一笑,道:“離教六年,得衆位長老掛念,駱秋涼真是愧不敢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