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綺帶着蕭琴等人快馬加鞭,不多時便到了渡口。
雖說是渡口,配置卻相當簡單。左手邊一涼亭,上書“享樂亭”三字,兩邊亭柱分別寫着“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頗爲氣派。
右手邊一草棚,棚中尚有七八匹駿馬,毛色黑白分明,體格雄壯,一看便知都是良駒。
涼亭和草棚之間,一道一丈長、半丈寬的碼頭向河面鋪去,兩側泊了十幾條扁長的小船。
蕭琴向河對岸望去,河寬十餘丈,中間沒有橋,只能靠船渡河。此處地勢低平,水流平緩,一盞茶的時間能劃個來回。
渡口不大,有四名白衣教衆看守。岸邊兩人分立碼頭左右,一人守着碼頭最前端,還有一人守在草棚旁。
草棚向北,有一座兩丈高的瞭望臺,最高處有兩名教衆瞭望看守。
仙樂教的第一道防線便只有六人。
此時,享樂亭中坐着一個白衣女子,她見衆人騎馬歸來,起身迎了上來。
行至亭前,蕭琴等人紛紛下馬。
從亭中走來的女子看起來二十五六歲,身姿窈窕,明豔動人。雖也是一身白衣,但腰間繫一條藍色腰帶,穿着打扮明顯與普通教衆不同。她手中提劍,身上看不到樂器,不知哪一派的姑娘。
白衣女子迎到綠綺身邊,問道:“人可接來了?”
綠綺向蕭琴一指,“這就是了。”
白衣女子將蕭琴好生打量一番,目光中充滿着毫不掩飾的好奇與豔羨。
蕭琴心知此番入教免不了被各種人品頭論足,雖說見的多了也該習慣,但被人盯着總會覺得不自在,倒不如眼睛看不見時放鬆。
雖然不自在,但蕭琴還是報以微笑,拱手道:“在下蕭琴,不知姐姐如何稱呼?”
蘇風琬搶先一步道:“這是水羽門水防隊的首領,顧妙顧姐姐。”
“水羽門”是仙樂教五門之一,負責全教的攻防安危。門中又分“水防隊”和“陸攻隊”,前者專攻水戰,後者負責陸上安全。水羽之上又有土宮、金商、木角、火徵四門,各司其職,暫且不表。
水羽門雖排五門之末,但五音之中“羽”對應“脣”,脣亡則齒寒,所以水羽門由全教弟子中武功高強的精英組成,並由三大護教直接統管。“水防”和“陸攻”每隊各二十人,蘇風琬、綠綺等人都屬陸攻隊。
顧妙既是水防隊的首領,武功地位自然不低,蕭琴聽蘇風琬說教中人事物的時候,也提起過此人。
顧妙啐道:“你這丫頭,幹嘛搶我的話……蕭姑娘有禮了,叫我顧姐姐就好。瞧你這模樣,跟你娘真是像極了,餘長老若是見了你,一定高興壞了。對了,我剛剛派人回教稟報餘長老,說就快把你接到了,等一下回教你見的第一個人估計就是她了。”
蕭琴心道:“你纔多大年齡,也識得我娘嗎?”
顧妙挽過蕭琴的胳膊,同她一起向碼頭走去,邊走邊道:“我跟你說,妹妹你放寬心,教中有一半都是和你差不多大的姐妹,個個都好相處。上面的姐姐們自然會照顧你,幾位長老也都會把你當成親閨女。這些年讓你在外受苦了,昨日聽到你要回教的消息,四位長老又是吃驚,又是欣慰,餘長老差點哭出來。我還數落了綠綺一頓,爲什麼不早些接你回來……”
顧妙這副自來熟的架勢,讓蕭琴覺得十分不自在。聽她說的誇張,估計有一半都是不能信的。蕭琴只顧聽着、應着,並沒有說其他。
蘇風琬與蕭琴、顧妙同行,綠綺帶着琴派的姑娘去草棚安置了馬匹和馬車,又把車上的箱子擡了下來,跟在後面。駱秋涼改裝易容混在其中,一般人不會注意到她。
剛上碼頭,便聽到一陣空靈的簫聲從對岸傳來。
聞聲望去,只見對面三條小船一前兩後向這邊徐徐划來,每條船上都乘着兩人。
“妹妹,你的面子可真大,餘長老等不及了,親自坐船來接你。”顧妙一臉羨慕地說道。
蕭琴知道,在仙樂教中,除了三大護教,要數餘長老地位最高。她今年足有百歲,而仙樂教不過七十年的歷史。創教之時就在教中的她,至秦水柔已經歷了三代魔琴。她掌管五門之首的“土宮門”,對全教上下一切人事物瞭如指掌。
蕭琴聽說母親秦水柔在時也要敬她三分,心中不禁打起鼓來。
小船漸行漸近,蕭琴看清爲首的船上站着一老一少。老婦雖滿頭白髮,但容貌看起來不過六十來歲,精神矍鑠,一身褐色長衣,左手拄拐,右手扶着一個黃衫女子。黃衫女子看起來跟駱秋涼差不多年紀,個子不高,一臉溫順。
蕭琴猜想這老婦就是餘長老了,而黃衣姑娘則是近些年一直照顧她起居的黃鶯。
小船停靠在碼頭後,顧妙和蘇風琬都搶着上前將餘長老扶上岸。
“能勞您大駕,這蕭姑娘真是了不得呀。您快來看看這丫頭,跟當年的秦護教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顧妙一邊扶着餘長老,一邊笑着說道。
蘇風琬卻晚了一步,只好回到蕭琴身邊。
近處一看,餘長老倍有精神,哪裡像百歲的人?雖說仙樂教的女子駐顏有術,但這個年紀還能有這樣的身體、容貌,蕭琴心裡不禁暗暗讚歎。
她上前一步,拱手拜道:“琴兒見過餘長老,勞您大駕,真是罪過。”
餘長老並沒有客氣,微微擡手道:“丫頭,擡起頭來給我看看。”聲音不剛不柔,也沒有半點蒼老。
蕭琴微微擡頭,雖說是擡頭,卻也沒有擡得太高,因爲餘長老比她矮了半個頭,正仰頭看着她。
端詳半晌,蕭琴發現餘長老竟眼眶微紅,一臉頗有感觸的樣子。只聽她深深嘆了口氣,緩緩說道:“水柔當年可不是這幅模樣……”
此話一說,身邊衆人均是一臉尷尬,蕭琴也有些不知所措。
“……你比她多了些仙氣。果然水柔和蕭郎的孩子就是耐看。”頓了片刻,餘長老又接着說道。
衆人都鬆了口氣。
顧妙賠笑道:“餘長老,您說話這大喘氣,可嚇死我了。怕不是以爲她們弄來個冒牌貨來騙您呢。不過您說的可真對,琴兒姑娘是更有仙氣,如仙女下凡,出塵脫俗,尤其是這一雙大眼睛,澄澈動人……”
蕭琴雖不知顧妙武功如何,但這能說會道的嘴,也算是對得起她的首領之位了。
餘長老卻沒有理會她,接着對蕭琴道:“聽綠綺說,這些年你一直一個人住?你爹爲什麼不陪你?早知如此,我就應該在水柔走的時候把你接回來。你身上這仙氣,難道是一個人待着生出來的?”
聽到這番話,不知爲何,蕭琴一陣淚水涌出,強行眨了眨眼睛,說道:“不是一個人住,爹只是偶爾不在家,家中還有一個老伯陪着。其實,我也挺喜歡一個人待着的,閒來……”
餘長老打斷道:“胡說,喜歡一個人待着,那你哭什麼。這次回家,就算你爹殺進來要帶你走,我也不放人。”
餘長老說話雖不溫柔,也不客氣,但蕭琴卻覺得她很親近,微微一笑,道:“多謝餘長老關心。”
“叫餘婆婆就好。”餘長老向蕭琴身後看了一眼,又道:“行了,都別在這杵着了,回家,帶你見見孃家人。”
餘長老讓蕭琴和她同船,其餘人分別乘了四船。蕭琴瞥見駱秋涼和環佩同乘一船,載着那口木箱,並沒有露出任何馬腳,略微安心。
五條小船緩緩駛離碼頭。
雖是正午時分,但河面秋風微起,吹得人甚是爽快。
船行的並不快,河上煙波浩渺逐漸淡去,能看見對岸羣山緩緩拉近,重巒疊嶂之中,磚紅瓦綠隱約可見。此山中本有寺廟,廢棄後被改建成如今的仙樂教。教衆五百餘人居於山林,除了時隱時現的悠揚樂聲,毫無半點俗世雜音,說是人間仙境也不爲過。
不多時,船便行至岸邊。蕭琴回頭看去,離岸碼頭居然就在正對面,不禁暗暗讚歎。這條河自北向南流去,水流卻絲毫沒有影響橫渡船隻的方向,可見撐船者的本事都是不俗。
衆人順着半截吊橋上了岸,前方一條一丈寬的石子路鋪將開來。兩邊花木叢生,雖已是秋天,卻依然生機盎然。
此處同樣守着四名年輕教衆,她們等衆人上了岸、收了船,便將吊橋升起。
再回頭,已看不到對岸,蕭琴心中既興奮,又有些忐忑。餘長老雖然說“回家”,但這裡對她來說再陌生不過。心有不安的她幾次回頭看了看被駱秋涼和環佩擡着的箱子,似乎只有那裡才能讓她安心。
穿過林間石路,便來到山腳下一處開闊的空地。此處建有一座二層小樓,名曰“餘音閣”。據說是餘長老年輕時親自監工所建,故以她的名字“餘音”命名。這裡是水羽門弟子晝夜巡邏時的暫歇之所,也是上山前的最後一道關卡。
卻在此時,蕭琴忽覺頭上一陣風動。轉眼間,一條白色身影落至眼前。
看清這人面目,蕭琴不禁暗暗讚道:“好一個英俊的姑娘!”
此女二十出頭的年紀,眉目間的俊秀好像在哪裡見過。她的頭髮全部束起,辮尾搭在胸前,英氣勃勃,不似之前所見的任何一個女子。腰間繫一條綠色腰帶,看起來與顧妙一樣,只是顏色不同。而最令蕭琴注目的是她手中握着的墨綠色長簫。
教中以簫爲樂器的人還是頭一次見,蕭琴大概猜到了她的身份。
這女子看了眼蕭琴,對餘長老道:“您回來的可真快,那傳說中的蕭姑娘一定就是身邊這位了?”
餘長老瞪了她一眼,不悅道:“你這丫頭,就知道飛來飛去,早晚有一天我會被你嚇死!”言語中卻無責備之意。
蘇風琬在蕭琴耳邊低聲道:“這位是水羽門陸攻隊的首領肖墨,是蕭派的姐姐。”
據蘇風琬說,肖墨是教中同輩人裡的佼佼者,武功、能力比之顧妙更爲出色,似男子般瀟灑爽快,深得幾位長老的喜愛,教中很多年輕姑娘也對她頗有愛慕。
肖墨瞥了蘇風琬一眼,對蕭琴道:“你是蕭姑娘,我也是肖姑娘,一開始還以爲我們是本家,可惜不是一個字。你生的如此標緻,入教後可要小心了。教中都是女子,又妒又愛,只怕你會受不了。”
“肖墨,你胡說些什麼呢。”顧妙插口道。
肖墨“哼”了一聲,道:“我哪有胡說,我可不像顧姐姐你,只會說好聽的。凡事都要有個心理準備,免得到時候被嚇到。”
蕭琴自然是做了些準備,但聽肖墨如此說,又添了些不安,拱手道:“初來乍到,日後還請肖姐姐關照。”
肖墨眉毛一挑,微微一笑,“自然關照。”
餘長老道:“行了,我們上山吧。”
“是。”肖墨應道,讓開前路,放衆人通行,見駱秋涼和環佩擡着箱子經過時,忽然道:“且慢……”
蕭琴心中一驚,停下回頭看去,只聽肖墨問道:“這裡是什麼?”
環佩答道:“是蕭姑娘的行裝,她從家裡帶了不少東西過來。”
“看起來不輕啊……”肖墨沒有讓她把箱子打開,尋思片刻,道:“這樣吧,你們把箱子留下,輕裝上山,等一下我讓這裡的姐妹們給擡上去,直接送到蕭姑娘的房間。”
“不必了。”蕭琴忙道,“箱中有重要之物,還是隨身帶着爲好。”
肖墨撇嘴道:“蕭姑娘是不放心我們姐妹?”
“怎麼會,只是這點小事不必勞煩各位姐姐。”蕭琴不打算做任何退讓。
肖墨道:“你說不勞煩,但現在擡箱子的可是我陸攻隊的人,還有……這位姐姐看着面生,是新入教的?”她發現了駱秋涼的存在。
蕭琴心中“咯噔”一下,如果駱秋涼在此處就被認出,那可如何是好。
卻聽餘長老有些不耐煩的道:“肖墨,你怎麼那麼多事,我都餓了,別耽誤我們上山。”
聽餘長老如此說,肖墨只得作罷,回道:“是是是,是我多事,反正教中的每個姐妹餘長老都是認得的,我又何必多心……”
餘長老沒有理會她,拉着蕭琴的手向山上走去。
但比起肖墨的懷疑,她剛剛那句“教中的每個姐妹餘長老都是認得的”更讓蕭琴不安。如果此話不假,餘長老見到改裝後的駱秋涼爲何一點反應都沒有呢?如果餘長老真的認出了駱秋涼,又爲何不拆穿?
“你的手心怎麼出汗了,難道第一次進山覺得害怕?”
餘長老緊緊握住蕭琴的手,似劍的目光之中別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