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琴早就從獨幽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並不友善之意,卻沒想到她竟會如此直白的在衆人面前問出這樣的話,尤其是在餘長老還沒正式向衆人介紹自己的情況下。
果然話音剛落,席間衆人便開始小聲議論。
蕭琴微怔了一下,向餘長老看去,卻見她並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而是一副看熱鬧的表情向這邊看來。
蕭琴嘴角不自然地抽動了一下,說道:“不知姐姐是從哪裡聽來的話。我孃的確是上一任護教秦水柔,但我此番回教,主要是想來看看我娘生前的生活過的地方。不過教中如果有能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也會在所不辭,略盡薄力。”
“也就是說,你要做新護教一事,不過是有人造謠,根本沒有此事?”
獨幽一直咄咄逼人,卻毫無失禮之處,比之故意找茬的樑長老高明瞭許多。
蕭琴不便承認,也不能否認。尋思片刻,她離開座位,走到獨幽身邊,環顧席間衆人,最後停在了餘長老面前,說道:“各位姐妹,蕭琴這廂有禮了。本想等餘長老介紹後再跟各位請禮,但獨幽姐姐既然問起,我如果不說兩句,難免讓大家誤會。餘長老,我可以說嗎?”
餘長老點頭道:“你說。”
蕭琴轉身面向獨幽,朗聲道:“娘雖然離教多年,但一直心繫仙樂教,常常跟我提起教中之事。所以今天雖是我初次入教,卻倍感親切。此前因爲機緣巧合認識了教中的幾位姐姐,受她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盛情難卻,我便跟着回來了。一來這幾位姐姐於我有恩,我自當回報,二來我娘與本教淵源頗深,我回教效力,也是義不容辭。至於獨幽所說的護教一事,這是關乎本教生死存亡的大事,自然會由幾位長老斟酌定奪,我也不便多說什麼。”
蕭琴頓了一下,又道:“剛剛聽獨幽姐姐所奏琴曲甚是美妙動聽,如餘音繞樑,不絕於耳。我也隨爹孃學過幾年的簫和琴,如有機會,還望能跟衆姐妹切磋切磋。”
說罷,蕭琴拱手作揖,衝獨幽微微一笑,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下。她瞥見餘長老和顏悅色的讚許笑容,略微安心。
獨幽聽了這番話,臉上露出氣鼓鼓表情。看到她這幅樣子,蕭琴竟有些想笑,但她身邊的肖墨卻已經笑了出來。
餘長老道:“好啦,獨幽你快坐吧,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說。”
獨幽只好應了聲“是”,白了一眼肖墨,從後面繞到蕭琴身旁坐下。
餘長老環視席間,正色道:“今天擺酒席,主要爲了三件事。第一件便是給琴兒接風洗塵,秦護教還在的時候便囑託過我,如果有朝一日琴兒入教,讓我多加關照。廢話也不多說了,當年我怎麼對秦護教,自然會怎麼對琴兒。明日會有人帶你去文樂坊完成入教儀式,從此之後你便是仙樂教的一員。”
蕭琴起身拱手道:“多謝餘長老。”不過她心裡尋思着“文樂坊”是個什麼地方。
餘長老接着道:“第二件事,便是商議推選三大護教。”
話音剛落,席間驟然安靜,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
“下午我與幾位長老談過,樑長老說要從教中選擇資歷、樂技、武功、人品均高的人來擔任,道理不錯,但很難挑選。尤其是資歷,我教護教一職向來有能者居之,創教者琴韻姑娘自不用說,第二任魔琴楚幽篁十九歲便做了護教,第三任秦護教出任時只有十五歲,何談資歷?”
席間年輕的姑娘們都露出了讚許和得意的神色。
餘長老接着道:“不過前幾任護教都是上一任指定的,但這次情況不同。不僅三大護教都已不在,這些年教中各派的人才也發生了變化,不再是琴、笛、琵琶三家獨大。所以,我決定三日之後在娓娓峰名樂臺舉行護教爭選比試,凡我教中人,只要認爲自己有能力,便可參加。”
這種推選方式,不僅席間的姑娘們都沒有想到,就連另外三位長老都面面相覷。議論之聲瞬起,坐在西向首位的顧妙不禁問道:“餘長老,這護教爭選,究竟要比什麼?勝負又是誰說了算?”
餘長老頂着議論聲說道:“我教的比試,自然離不開武功和樂器。武功又分劍法和仙樂心法,勝負比較好判定,但樂器各派都不同,鑑賞因人而異,如果只由我們四個長老來定奪,未免不公,所以到時候我會請一位於武功、音樂都頗有造詣的客人來做裁定。”
顧妙又問道:“教外的客人?是誰呀?”
她身旁的葉風瑤道:“這個自然是當天纔會知道,否則有些人提前疏通,豈有公平可言。”
餘長老“呵呵”一笑,“我告訴你們也無妨,你們願意去疏通就儘管去。如果能說得動追魂莊的遊少主見你們,那也說明很有本事了。”
“什麼?請的客人居然是追魂莊的遊少主?”
好些人都驚訝的問出了聲,就連蕭琴也吃驚無比。
樑長老複議道:“我覺得這個主意不錯,我教一直與追魂莊有往來,同爲城中的兩大勢力,當家的要能談得來才行。那遊少主文武雙全,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能被他看中的人,一定是難得的人才。”
其實樑長老心中早已有護教的人選,而她相信憑她們與追魂莊的往來,一定能勝過初來乍到、什麼都不懂的蕭琴。只是她不知道,蕭琴與追魂莊還有一段未完結的樑子。
蕭琴此時思緒萬千,不知是喜是憂。如果遊驚魂只是作爲一個旁觀者的話,倒還好說。但如果他誠心刁難,這種難見勝負的比試對自己一定很不利。
議論紛紛之中,肖墨忽然在蕭琴耳邊小聲道:“你知道樑長老爲何會贊同嗎?”
蕭琴搖了搖頭,這也是她疑惑的地方。
“因爲她支持的顧妙和葉風瑤都常與追魂莊打交道。顧妙八面玲瓏自不用說,那葉風瑤和遊少主手下的幾個姑娘都很熟,教中不少新人都是通過她們入的教。而論武功,她們倆在教中也算是佼佼者,所以三大護教之位可能只剩下一個位置可以爭了。”
“那最後這個位置又會是誰的呢?”蕭琴試探着問道。
肖墨微微一笑,“最後一個位置,我勢在必得。”
蕭琴聽她自信滿滿,說的輕鬆,不禁心裡打鼓。想起之前蘇風琬跟自己說的種種,如今看來都是異想天開。以自己的武功和樂技,真的能在三大護教之中奪得一席嗎?如果不能勝出,做個普通教衆聽命於人,那回教又有何意義呢?
一陣議論聲過後,餘長老接着道:“關於比試的內容,當日再公佈……至於第三件事,我要宣佈一個人的歸教。她有心,衆位長老也有意,希望大家能夠不計前嫌,讓她戴罪立功。如今武林各派都將我們視爲眼中釘,‘除魔大會’之後一定會有所動作,多一人便多一份力量。”
席間衆人面面相覷,不知餘長老所說何人。這些年離教的人中,有能者只有一人,但衆人就算猜到了她,也都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忽然間,一陣清亮的笛聲揚起,響徹整個殿堂。衆人聞聲四顧,有幾個姑娘甚至站了起來。有人詫異,有人激動,也有人皺眉。
蕭琴自然知道來者何人,她瞥了一眼肖墨,只見她若有所思地靜聽笛聲,口中吐了句“是狂笛。”
轉眼間,一條黃色的身影飄然入殿。
“是狂笛!”
“駱護教?”
“駱秋涼?!”
衆人看清來者,紛紛脫口而出。
駱秋涼傲然立於大殿之上,掃視了一圈席間衆人,輕快一笑,說道:“難得姐妹們都還記得我,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啊。”
此時,西向末位的兩個姑娘起身走至殿中,其中一個看起來跟駱秋涼差不多大的女子顫聲道:“駱護教,真的是你嗎?”言語中充滿了激動和喜悅。
駱秋涼衝她們微微一笑,道:“夜風、雲兒,你們居然還能坐在大殿之中,真是難得。我還以爲自我走後,笛派的姑娘都會被降爲普通弟子,沒想到還能在末位給你們留兩個位子。”
雖如此說,但駱秋涼的不滿和不悅溢於言表。
二人聽了,只有低頭不語。
顧妙起身道:“餘長老,您剛剛說要宣佈一人回教,難道就是駱護……駱秋涼嗎?”
餘長老點頭道:“不錯。”
顧妙又問:“那她以什麼身份回教?”
不僅僅是顧妙,很多人都關心這個問題。
餘長老道:“秋涼八年前離教,雖說那是冷護教獨斷專行的決定,但秋涼畢竟有罪,自被趕出教的那一天起便不再是護教。今日歸來,也只能從普通教衆做起。”
顧妙看起來略爲安心地點了點頭。
餘長老起身道:“秋涼,你走時帶走的仙樂令,先交還上來吧。如果你有意再做護教,就三日後和衆姐妹一起比試比試。你離教多年,也不知還有沒有當年之勇。”
駱秋涼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從懷中掏出了一塊巴掌大的玄鐵令牌,上前交到餘長老手中。
餘長老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關於秋涼回教一事,各位可有異議?有也沒關係,提出來,我們再商議。”
席間衆人雖然各懷心思,但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說話。大家都認爲以駱秋涼的武功,爭奪護教一席輕而易舉,又有誰會得罪曾經是、將來也會是的護教呢?
“如果沒有異議,那就這麼定了……”
“餘長老……”葉風瑤忽然起身道,“我雖沒有異議,但有件事情不得不提醒一下。”
“你說。”
“當年駱……駱秋涼是因爲牢中的一個男人而觸犯教規,被我師父驅逐出教。如今她歸來,不僅沒有任何懲罰,反而可以和衆姐妹一起爭奪護教之位,考慮到我教前途安危,這樣做也就罷了,但那牢中之人依然還在,如何保證她已斬斷舊情,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駱秋涼冷笑一聲,道:“原來那人還在牢中,也不知這些年你們問出了什麼?”
葉風瑤支吾道:“還是老樣子。”
駱秋涼道:“二十多年了,沒有一個人能讓他開口,他對我教來說早就是一個無用之人,還不如殺了他算了,這樣也斷絕了我再犯同樣錯誤的後路。”
葉風瑤沒想到駱秋涼會如此說,猶豫道:“這……囚犯的處置還要各位長老定奪,也不能說殺就殺。”
餘長老道:“是啊,是應該好好考慮一下這個問題了。如今琴兒將殺害冷護教的元兇南宮乙抓如牢中,他倒是可以作爲我們與‘除魔大軍’對抗的籌碼。至於江南雁,二十多年了,連他是誰都沒問出來,留着恐怕也沒什麼用了……”
聽餘長老的語氣,竟要對江南雁下手,駱秋涼和蕭琴心裡都是一驚。駱秋涼雖然早已移情別戀,但要她處死昔日的情人,說什麼也做不到。她沒想到,剛剛的玩笑話,竟會被餘長老當真。
蕭琴自然也不希望江南雁死,不僅是因爲南宮乙要把他救出去。江南雁是江雨息的生父,蕭琴對這個二師姐很是敬重感激,希望至少能讓他們父女見一面。至於江南雁和南宮夫人、馮秀清、駱秋涼這幾個女人的糾葛,她倒不是很在意。
蕭琴知道駱秋涼不便再說什麼,便起身道:“餘長老,關於江南雁的身份,其實我有些眉目。”
餘長老奇道:“哦?你也知道江南雁?”
蕭琴點頭道:“娘曾和我說起過二十幾年前的事情,我對江南雁囚於牢中之事略知一二。幾個月前,我在南宮家遇到了奪命先生的人,又打聽到了一些有關當年那羣人身份的消息。雖然並不確切,但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到牢中去會一會這個江南雁,說不定能問出些什麼。”
蕭琴的信口雌黃半真半假,但她說出了奪命先生這一關鍵人物,讓四個長老都半信半疑。
餘長老道:“好,既然你想會會他,那就在護教爭選之後,把那二人都交給你審問。”
蕭琴心下犯難:“要三日之後?這三日都見不到南宮乙可怎麼辦……”
駱秋涼似乎看出了蕭琴的心思,便道:“丫頭口氣倒不小,我倒要看看你能問出來什麼。”
蕭琴向駱秋涼看去,只見她朝自己微微搖頭,悄悄做了個安心的手勢。
蕭琴會意,默默地坐了下來。
餘長老瞧了二人一眼,心領神會,說道:“我要說的事情就是這些了,剩下的時間交給你們年輕人吧。琴兒入教,秋涼歸教,大家也都不必客氣,今晚不醉不歸。肖墨,給秋涼在你旁邊加個位子。”
肖墨起身照做,卻將駱秋涼安排在她的上手位。
儘管蕭琴不能跟駱秋涼挨着坐,但有她在場,也安心了許多。
不過蕭琴後來才發現,其實坐在哪裡並沒什麼區別,因爲到最後,她連自己身在何處都搞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