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躊躇着要不要將之前發生的不愉快的事情告訴他,我看了看他的面龐,把話卡在喉嚨裡遲遲沒有開口,愣愣地站在簾外,直到他發現了我的異常。

“怎麼苦着臉,又是哪裡不舒服了?”陳茜面對我,有些好奇。

我固執地搖了搖頭,回道:“臣去喚宮裡的人傳膳。”

剛轉身,他就走了上來,拉住我的手:“這類的事讓劉公公去辦就行了,你不用去忙。”

我望了望他的眼眸,很快地垂了眸,他的右手撫上我的左臉。

我任他如此,聽他用關心的語氣地說出的話:“出了什麼事你就不要憋着,朕看你這副樣子都覺得心裡發疼。”

紫金玉麒麟簪讓翾天搶走了,沒能如願插在他的發上,我心裡實在很不舒服,當作是不小心弄丟了的話,倒也還能安慰自己幾分,只是此物大約是舉世無雙的一件刻物,委實捨不得罷。

“真沒什麼,”我勉強擠出微笑:“人的心情時好時壞,這很正常,你不要太過在意,壞了自己的心情。”

“不是出了什麼事情就好,”陳茜放下心,繼而說:“肚子餓了,得趕快吩咐劉公公傳膳,看看今晚都有什麼佳餚!”

我勤快的應了一聲,忙去吩咐劉公公,命他速速往御膳房傳述上晚膳的旨意。劉公公人也很勤快,一聽天子要吃飯了,急忙趕去了御膳房。

雖說是給陳茜備的膳,但御膳房裡忙事的也不傻,自陳茜登基以來,向來端來的碗筷是兩份的。

打自隨他入住宮城,我一直與他形影不離,與他同居天子寢宮,吃喝同時,睡覺也睡在一起,這在宮城裡是家喻戶曉的事,衆人見怪不怪,因而凡事皆毋須陳茜下口諭提醒,自覺就辦。

可我並不恃寵而驕,飯菜端上桌以後,總是親自給他舀飯,總是把盤中最好吃的夾進他的碗中,自己吃他不喜歡吃的那一道菜餚,彼此每日都吃得高高興興的,而陳茜亦是沒有去過妙容的寢宮吃過一頓飯。

是女子,必會因此而心結怨氣,且必有宣泄這一怨氣的一日。

正當我笑着夾起一塊好肉放入陳茜的飯碗裡時,突然見妙容不打聲招呼就進殿裡來了,而劉公公卻在此前沒有及時宣告,僅是畢恭畢敬地跟在她的身後。

“妙容,你來了?”陳茜擡起頭,一見是她,微驚。

沈妙容不怒不笑,對他恭敬說道:“臣妾本是不放心皇上的飲食,特親自來瞧一瞧,不想有人侍候得好好的。”淡然地瞥了我一眼。

“朕過得很好,你不用擔心,好好在寢宮中照顧藥王和伯茂就好。”陳茜給她一個定心的答覆,又下了一道命令於劉公公:“劉公公,送朕的髮妻回寢宮。”

劉公公沒有來得及迴應,妙容搶先回了話,詫異道:“皇上是不是弄錯了?如今你爲國君,我亦應當爲後,雖然未舉冊封大典,但也是早晚的事,皇上爲何不說‘皇后’二字?”

妙容性急了一點,使陳茜頗爲不滿,只聽啪地一聲響,陳茜將手中的筷子拍在了案上,以示龍顏不悅。

“誰告訴你朕要立你爲皇后的?朕還沒有發話,你就那樣地肯定自己是皇后了?那好,朕現在告訴你——”陳茜破口,字字句句十分清晰而冷徹:“朕的皇后只有一個,那就是阿蠻!朕要立阿蠻爲皇后!”

沈妙容震驚萬分,和我一樣預料不到眼前的陳朝國君會出爾反爾,再度宣佈要冊封一個與他同甘共苦六年之久的男子爲一國之後。

“皇上……此話,當真是真的?!”妙容僵杵着,難以置信的盯着陳茜。

“君無戲言!”陳茜決然回答。

妙容不說話了,陳茜逮着這一刻,又對劉公公下了一道命令:“劉公公,送她回寢宮!”

那位老太監應聲‘喳’,又對妙容恭敬道:“娘娘,請吧?”

妙容別無他法,只得拂了袖,悻悻地轉身走了。

我愣愣地坐在桌前,脫口:“茜,剛纔那句話,可是真的?不是爲了氣她?”

陳茜沒有任何悔意,重複着說過的那句話:“君無戲言!”

我猛地立起來,認真了起來:“你答應過我的!要立妙容爲皇后,你那時答應過我的!”

“改不了了,天上的神仙都聽見朕要立你爲皇后的話了,再改,朕就要被笑話了,阿蠻你不要再爲難朕。”他過來牽住我的手,言辭裡包囊着千萬認真。

我盯着他,無話可說,掙脫開他的手,失望地離開了飯桌,沐浴之時,一直背對着他立在水中,不發一言,亦不想理會他。

他從我身後走上來,撫着貼在我後背的溼長髮,雙臂下一刻環到我胸前,側着臉擱在我的左肩,呼吸照舊吹在我的側頸。我無動於衷,把臉別向右邊,想以此讓他反省令他改變初衷。

“朕,是真心想要立你爲後,不能立你爲後絕不死心。”許久,他開了口,無非是想要我理解他的用意。

“臣何嘗不也是爲您着想?立妙容爲皇后,你才能把這皇位坐得穩當。”我隱忍不下去,終於脫口奉勸。

陳茜把我放開了,繞有悔意的嘆息一陣:“早知今日事,當初朕打死也不當這皇帝了。”

聽這不成器的話,我只差沒嘔出一口鮮血,暴急起來,回頭:“你怎能怎麼說?!朝廷裡除了你還有誰有資格登基?難道你要滿朝文武等南康王回來麼!太不負責任了!陳朝有你這樣的國君,真是百年不幸!”

陳茜聽了,不怒反樂,笑了笑,說:“你看你,連皇后的品行都有了,當皇后最適合不過,就不要推辭了,朝廷裡最須這樣會督君罵君的皇后!”

我收斂住了,靜下心來,闡明事實:“朝廷衆臣眼裡的皇后,是一位知書達理的女子,而不該是個腰間配劍,身裹甲衣的右軍將軍。”

他不笑了,臉僵住了。

我盯着他,又說了另一個能擊垮他的事實:“你不是嬴政,你也不是漢朝武帝,威嚴尚不能震懾百官,不能服衆。”

他的臉色變得更冷更更僵硬,舉起右拳打在水面上,使其濺起幾朵水花。

我生怕他亂來,趕緊握住他的拳頭,安慰他道:“臣能一輩子跟你同甘共苦,受你寵幸,已經很知足很幸福了,名份只是身外之物。”

他怔了怔,擡起頭,下一剎,摟住了我,隨後吻上來,脣舌交纏了片刻,欲行魚水之歡。

我攔住他,說道:“到了榻上再說,我不想在這裡做。”

他忍住了,答應了下來。

九月,他又頒了詔書,立長子藥王爲太子,至於皇后,他在我百般勸說下,絲毫不情願地寫上了妙容的名字。

在這段日子,耳聞留芳榭小庭裡的荼蘼花綻放了,我此生從未見過這類的花,也又想瞧一瞧那佛國來的孔雀,便瞞着陳茜,一個人偷偷溜到了留芳榭去,只在小庭裡走晃,不敢進殿,怕又被翾天纏上。

去瞧孔雀時,隔着牆和雕花窗,我清晰地聽見有人在不停地咳嗽,一聲接着一聲,如驚濤駭浪,讓人不覺心生憐憫。

聽了許久,我喚來在這地方做事的宮女,問道:“是什麼人病了,咳得這樣厲害?”

宮女老實回答:“是公主,不知怎的,這幾日一直在咳。”

我微微驚愕,責怪道:“怎麼不請御醫來診?連公主都照顧不好,留你們在這裡有何用!”

宮女急忙躬身賠罪,急忙解釋:“韓大人請莫要責怪,奴婢早就請過御醫了,也讓公主連服了幾次藥,但一直不見好轉。”

我離開小庭,決定入殿去探望生病了的陳翾天,推開裡屋的門。

宮女跟了上來,向榻上的人稟報一聲:“公主,韓大人來了。”

裡屋的榻上,立即傳來細若遊絲的女聲:“快來,替本宮梳好頭髮……”

都病了,竟還記得梳妝打扮……

我內心不禁哀嘆,看着宮女進去,在外邊稍等着,過了片刻,才被喚進屋中,一見陳翾天如今的模樣,頓時有些心疼。

她坐在椅子上,微倚着茶几案,臉色很是蒼白,幾乎沒有血色,手握着絲帕時不時地咳着,身上穿戴整齊,頭髮上依舊插着上一回她從我手上奪去的那支紫金玉麒麟簪。

“既然生病了,怎麼也不遣人告訴我一聲?”我走近她,問道。

“咳咳咳……你跟當今皇上那麼逍遙快活,怎麼會有心思來看望本宮?”她輕咳了幾聲,臉上帶起淺笑,說話仍是嘲諷。

“好逮相識一場,你也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我平靜道,不與她計較。

“即便如此,你心裡還是沒有本宮,從來都不記得跟本宮的約定,從來都不記得來找本宮,惟獨的那一回也只是爲了有求於本宮。”她平淡的說。

我看着她,心裡很慚愧。

這些日子以來,最常相伴於左右的一直是陳茜,確實如她所說那樣,無暇顧及她,尋她做伴,但有的時候,也是因爲陳茜左右纔不敢前來。

“不過而今,本宮如願以償了,你終於記得來找本宮,心疼本宮了。”她露出動人的笑容,突然,眉稍一皺,用絲帕捂住口,又咳了起來。

我於心不忍,對她說道:“我認識一位周國來的女大夫,醫術不錯,想請她進宮來爲你治病,你看好不好?”

陳翾天聞言,輕輕搖了搖頭,固執得很:“本宮纔不要你認識的別的女人來替本宮治病,就算……就算她的醫術很高明!”

“你別固執了!”我勸她:“真有個三長兩短可怎麼好!”

她淡然地呵了一聲,不僅不領這番情,甚至還取笑我:“看你急得像遭了劫一樣,本宮倒是喜歡你這個樣子。”

“我是真怕你出事!”我脫口。

越是見她那樣越是心急,可在她眼裡,卻像是在看猴子做戲,她甚至當着我的面,大笑起來。

她笑罷,提及往事,堅強道:“本宮以前曾發過五天五夜的火邪,那些大夫總說本宮活不久了,結果,本宮還是好好地活下來了。”又道:“如今只是咳嗽而已,有什麼好擔驚受怕的?”

她倔強到讓人無可奈何,將別人的關心和奉勸全當作是笑話,令我無力再勸,無奈地收回了好心腸。

“翾天……你,好生保重。”留下話,我轉身邁步,要走出這屋子。

“明日你還來麼?”她趕在我快要步出屋之前,急忙問了一句。

“明日?大概吧……”我回頭,僅僅望了她一眼,隨即大方地走出了屋子,走出了留芳榭。

回到天子寢宮以後,我掛念着她生病的事,心裡便結了鬱,一直立在廊子裡,對任何東西都了無興致。

陳茜懷裡捧着一隻肥兔,走過來,一見我就立刻脫口:“東西啊,還是不能喂得太好,如今真是越來越重了,看來真要給它們少吃一點。”話說完後,好一會兒未見我搭理,他纔好奇地擡起頭,才發現我心情不好。

“今日又是怎麼了?”他緊跟着也是不高興了,問道。

“翾天……不!”我回答,發覺毫無意識的叫了陳翾天的芳名,連忙改了過來,說道:“玉華長公主,她生病了。”

陳茜極爲冷淡:“她生病,讓御醫去診一診就是了,何須去掛心?”

我轉過身來面向他,解釋道:“聽留芳榭的宮女說,御醫請過了,還讓她吃了藥,就是不見好轉,臣本想請阿若入宮來診治,可她心不願,所以……”

“所以呢?”他期待着後話,臉上開始擺起了臭臉。

“臣想去照顧她幾日……”我提起膽子,把心裡話全都坦然。

陳茜用左手抱緊肥兔,舉起右手揪住我的前襟,忍不住惱火了起來:“你想去照顧她?這句話你居然還敢說出口!”

“你放心,臣從來沒有愛過她,跟她也只是知己,絕對不會再做出讓您不高興的事。”我向他信誓旦旦地說道,保持着平靜。

他想了想,漸漸鬆開手,應允了:“好吧……”但心裡似乎仍很謹慎,特意加了囑咐:“但只許照顧,千萬不要做出過甚親密的舉動來,給朕好好記住!你在那裡做什麼,朕可是有眼睛盯着的!”

我不敢違抗他的意思,應道:“臣明白,一定記得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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