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盜真經》?”王直疑惑地問道。無想丸搖搖頭道:“不對不對,是‘道路’的‘道’和‘羅盤針’的‘針’。”王直笑道:“我以爲你要講做海盜還有什麼秘法。”無想丸道:“做海盜還有什麼秘法,無非是剽劫行旅。我說的乃是行舟的秘法。”王直點點頭,笑道:“知了知了。別看我水性一般,打架武功也一般,但書面上的東西我還是能懂的。”
“來人!寶貝獻上!”無想丸兩手拍兩拍。只見來了兩個面目黧黑的夥計,一人捧出盛書的錫盒,一人捧出嶄新的鐵製羅盤。無想丸爲其一一作介紹:“這位年長的,名阮寶龍,綽號‘黑背鯉’,越南人,是我們寧字乙號的火長。這位年紀小的,名黎順,綽號‘紅錦鯉’、又號“賽張順”,也是越南人,是我們的副火長。”兩人都穿青色的水手短服,黎順比阮寶龍稍矮,但一樣健壯,兩人手臂肌肉發達,看上去水性很好。
“我叫阮寶龍,你叫我‘阿龍’就好。我的家鄉是越南升龍府。”阮寶龍把《順風相送》書盒獻給王直,王直打開錫盒,裡面躺着一冊明代刊本的《海道針經》,標題4個大字旁邊,印有“之順風相送”5個小字。“我叫黎順,你可以叫我‘阿順’。我來自越南南部的林邑。給你。”黎順給王直的羅盤和普通航海羅盤沒啥太大區別——只不過24個標誌文字中的“午”字被鑲嵌上了黃金,普通的航海羅盤“午”字一般是丹砂紅色。阮寶龍和黎順,雖都是越南人,但中原話說得還算利索。書盛於錫盒,自然是爲了防水浸漬。
所謂“火長”,西洋航海者謂之“測量員”或“導航員”,明朝則稱其爲“火長”或者“火師”,即是航海各種職員裡,最通曉“如何航行”、“船該往哪裡走”的人了。白日裡觀察太陽,夜晚觀察星星,迷霧起的時候,就多用“航海羅盤”來揆度方向。所謂“航海羅盤”,與風水師所用羅盤有別;航海羅盤只將四周刻畫分列爲24個分區,一個區間就是15度。盤中指南針,等按着水平安靜地放好,常常指着南方,尾巴則朝着北方。使用時,用羅盤的“子”、“午”正對“北”、“南”方向,然後確定你要走的分區,比如乙字區,則操縱船舵使船頭朝乙方向即可,因此簡稱爲“取單乙針方向”。如果船頭朝向乙卯之間,則稱“取乙卯針方向”,共最多可取48個方向——這就是針經的精髓。此類基本原理,因爲王直曾經去過南洋近海,所以也是知道些的。於是將羅盤把玩了一番,掂量掂量不算重,只見上刻“子(坎)、癸、醜、艮、寅、甲、卯(震)、乙、辰、巽、巳、丙、午(離)、丁、未、坤、申、庚、酉(兌)、辛、戌、乾、亥、壬”28字。
“這本書,建議您儘早看完。”無想丸撓撓頭道:“海里危機得緊,指不定哪天糟了風浪,船一沉,什麼都玩兒完。書就飄到海里去了,羅盤也沉到海底。至於貨物,通常也都保不住,保住我們自己的小命算是萬幸了。”
“呸!呸!”葉宗滿道,“咱們之前剛酬完的‘遊神’,兄臺你竟然說這個。”連方廷助、阮寶龍、黎順都在一旁偷笑。
阮寶龍對王直說道:“《針經》是歷代航海者和海盜們的行舟經驗,日積月累的總結,一般在看不見陸地的時候才用得上。靠着海岸近海航行的時候,我們僅憑直覺即可隨意操舵、操帆,無需測量工具、牽星版及航海圖等。所以我們的航海資料比較少,獲取不易,因此各大商會還會聘用專門的地圖師收集和繪製地圖。宋氏商會最優秀的地圖師就是火者亞三(亞歷桑德羅·佐治)先生。”
無想丸道:“這個我想王直兄弟他們都知道了,你們說點別的。”
黎順稟告道:“往‘午’字方向行一至兩更,然後往東南,直行單辰針五至六天,我們就能到達琉球中山國附近海域。如不遇大風浪,我們將會十分順利。今因我們用的是貨船,還要配合艦隊,所以稍微慢點;平日裡若走空船,還可以至少縮短1天時間。”
王直附和道:“如此甚好。”
無想丸搖搖頭,把了把腰邊的刀劍道:“好什麼好呀,等到了那裡,隨時會遇上日本籍或無所屬的遊離海盜,以及野武士。大打一場,那是避免不了的。打得過才叫‘甚好’,打不過我們都會被俘虜和勒索,甚至丟掉小命,被逼迫跳跳板,喂鯊魚……”
“呸!呸!”葉宗滿道:“我們難道不能走爲上計,繞開他們?”
王直亦搖搖頭道:“那不成,海盜船一般輕巧的很,恐怕比我們這裝滿了貨物的寧波船快。”
無想丸道:“你說的也不盡然,日本海盜及各種水軍,多用方型船,偏好近海航行,桅杆一股腦在正中,等風起未必得力,比不上唐船。寧波船自有其優點,不然我們也不會使用了。還有我們配備了大炮,只不過就算這樣,被海盜船隊‘接舷’打垮的風險還是很高的。”此處“唐船”和“宋船”或“明船”同義。
王直聽他講,便道:“對了。我有個東西要給你。”說着讓方廷助拿來之前保管好的木盒,打開盒子,一柄輕型望遠鏡在其中。王直取出小望遠鏡交給無想丸,接着道:“這個你看好用不好用,洋大人那裡買來的,可以將遠處的東西看得更清楚。我們要是看見了海盜,遠離他們罷!”
無想丸道:“看情況吧,是男人隨時準備好戰鬥便是了。此番我得了亞三先生旨令,護送你去日本,或許不打仗爲妙。不過我們船上的人都是練家子,你也不用太擔心。”無想丸說着,拿起望遠鏡往遠方遙望,東邊海上什麼都沒有,朝西方船舷一探,中國東部沿海的陸地出現在鏡頭裡,一些小漁船飄搖在水中,一覽無餘。無想丸接着道:“挺管用,還真是個好寶貝!王兄多謝啦!”
“一定要當做家傳用的寶貝喲!”王直右手拍拍無想丸的肩膀,左手食指伸出個“一”字型笑道。無想丸“哈哈”笑道:“那當然。とうぜん!”
“帶你去見見我們這艘船真正的船長——也就是舵手。”無想丸收了望遠鏡道。說着領着王直等人,登上船尾樓。只見船體尾部有一尊尾舵,舵邊站了一人,此人束髮,頭上裹一短巾。背部朝着王直一行,王直一看,這人把水手衣脫在了一邊,脊背都露了出來,背上紋了一身花繡,走近再探:原來是九條龍圖樣。王直心想:“這人真活脫一個《水滸傳》(《蕩寇志》)裡的‘史進’。”那人見無想丸和王直他們前來,抱拳道了一聲:“兵長大人好。王先生好。”“兵長”稱呼的即是“水手長”無想丸,因爲當前此船無想丸武力最高,所以代理軍事事宜,否則“兵長”也可由其他人擔任。
無想丸對那人道:“誒,真聰明,舵手知道是王直兄弟來了。快介紹一下自己呀。”那人便道:“我姓楊,單名一個‘雋’字,諢號‘九紋龍’,水手裡也有叫我‘小史進’的。我是本船的操船師。”無想丸繼續道:“對。聽說他是唐朝航海使節楊良瑤的後人。”王直附和道:“弘農楊氏,乃是大姓,多出名流、豪士。”楊雋搖搖手道:“哪裡哪裡,我可不是什麼名流,也算不上豪士,不過開船可是我的看家本事。”衆人便嘻嘻哈哈聊了起來。
天氣很好,到了夜晚,天上升起的星星漸漸看得清晰。南方星空中,最明亮的星星當屬大角星。因爲沒有大浪,海面較爲平靜,無想丸命人在尾樓和甲板兩側點亮了松子油燈。這時候,前方的寧字甲號,和後方的寧字乙號,兩艘船也都相繼點燃了幾盞燈。三艘船飄行在海上,此刻應該已經是在中國海的正東南方航道上了。
王直吹在海風裡,對葉宗滿、方廷助說道:“大家都表現不錯,沒有人暈船。”方廷助拍拍肚腩道:“那自然,灑家好歹是鹽幫出身。就是不曉得葉哥哥挺不挺得住咯?”方廷助望向小葉,葉宗滿神情自若,撫須迴應道:“我天生不怕這個,游水我很在行。”
王直笑道:“我看你也該起個外號,叫‘海上鍾離’就好。”方廷助道:“這名字不錯,我喜歡。”“我的呢?”葉宗滿問道。王直答曰:“還沒想好呢,日後看錶現再說。”小葉“嗯”了一聲點點頭。
接下來的三四日,白天三人均作爲水手來幫手,積累經驗。到了夜晚,晚飯過後,無想丸讓火長阮寶龍、副火長黎順、舵手楊雋給大家講解行船技巧和方法。就這樣不知不覺到了第五天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