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84章 偉大的撤退

對近代軍事稍微有點入門瞭解的人,幾乎都曾經有過一個疑惑:

爲什麼古代戰爭中,擁有精良裝備的遊牧騎射部隊,總是可以壓着依賴槍矛方陣、弓弩、火槍的農耕文明。

可進入18世紀後,當刺刀火槍兵大規模出現。騎兵部隊再跟密集列陣的步兵近戰對抗時,突然就落入了下風。

前世沉樹人自己讀到這段軍事史時,一開始也是大惑不解。

因爲他雖然能理解“刺刀確實很適合近戰對抗騎兵”,可再擅長,總不如專業的超長槍矛吧?

刺刀火槍的全長,最多也就七尺。槍矛卻可以輕易做到一丈以上。比對騎兵捅刺的力度、殺傷力,刺刀火槍也都不如專業的反騎兵槍戟。

再比防禦裝備。歷史上刺刀火槍兵出現後,很快就放棄了重裝甲,直接穿一身軍裝就敢上戰場。

而17世紀以前那些重裝反騎步兵,看看瑞士長戟兵、南宋步人甲長矛兵,好歹還有精良的鎧甲呢。

所以,無論比近戰攻擊力還是防禦力,刺刀火槍兵都全方位被重甲槍戟兵前輩完爆。

可拼湊成了一個有機的整體後,發揮出來的反騎兵整體戰力,卻出現了質變的飛躍,把騎兵碾在地上摩擦。

直到穿越到明末,沉樹人實打實見識了這個時代的步騎對抗作戰、又結合着看了戚繼光的《紀效新書》等兵書,才終於實踐出了真知——

刺刀火槍兵方陣,對抗騎兵戰力出現質的飛躍,並不是因爲刺刀火槍兵方陣的近戰能力,比重甲槍戟兵強。

重甲槍戟兵,直到被歷史的滾滾車輪碾碎、淘汰進垃圾堆的那一刻,他們的列陣肉搏戰力,依然是非常恐怖的——

就好比諾基亞手機被淘汰進歷史垃圾堆的那一刻,它的堅硬耐摔程度,依然是完爆那些淘汰它的新手機的。

重甲槍戟兵方陣,只是輸在“逼迫敵軍騎兵不得不跟他們近戰”上,遠不如刺刀火槍兵。

就算重甲槍戟兵可以搭配的強弩甚至火槍,作爲遠程輸出,在騎兵試圖騎射放風箏時、跟騎兵對射,逼着騎兵在對射中遭受慘重損失後、被迫轉入近戰。

但這種“逼戰”效率,依然遠遠不如全員刺刀火槍。

因爲戰爭不是rts遊戲,不是“前排坦克扛住,後排所有dps都可以有輸出站位”的理想狀態。

實戰中,戰場縱深很大,武器射程相對於戰場面積卻很短。

戰場上的任何一點,能投入的遠程火力都是非常渺茫的,無法把火力集中輸出。

在《紀效新書》中,哪怕戚繼光對火器再重視,在談到以步兵對抗韃靼騎兵的戰術時,他也只會建議

“一個三千五百人人的營,可以配備七百杆火銃。遇到騎兵時,步兵列爲方陣,每側長槍七百人,四面朝外,七百火銃手居中。

遇騎騎從方陣任意一側騎射騷擾,即以全員火銃手通過甬道支援被敵騎襲擾一側,以火器反擊,迫敵騎不敢對射,只有衝上肉搏”。

換言之,騎兵有機動性優勢。雙方都三千五百人一個營對打的時候,騎兵機動性高的一方就能把兵力集中到戰陣的一側、形成局部優勢兵力以多打少。

步兵機動性差,就只有以對敵那一側的七百近戰長槍兵和火銃手應敵,敵軍衝上來肉搏時,火銃手還只能後退、單留下長槍兵扛線。

也正因如此,東西方世界的兵法,在早期的長槍兵和火槍兵配比上,存在着驚人的一致——

《紀效新書》認爲兩成火槍兵、八成長槍兵,是最優的。無獨有偶,當時的早期西班牙大方陣,也覺得火槍長槍一比四,是最高效的黃金比例。

後來隨着火槍技術的改良、以及刺刀的出現,火槍兵和長槍兵的比例才漸漸變成一比一,甚至最後演變到全員火槍刺刀。

火槍刺刀的出現,其實是降低了步兵對騎的近戰能力,但大大強化了“逼着騎兵來跟步兵近戰”的機會成本。

這個樸素的道理,沉樹人早就想明白了,

鄭成功原先還沒想明白,但經過今天這一戰,估計會徹底想明白的。

而鄭成功對面的韃子騎兵軍官們,怕是這輩子已經沒機會想明白了。

……

隨着韃子甲喇章京庸桂的戰死,剛纔的一番血戰中,筆架山清軍至少有一個多牛錄的兵力,在最初的突襲中,被明軍殺傷。

這種雙方都沒有退路可言的死磕,從來都是最血腥的。

雖然後續的三個牛錄已經迴轉,但加起來總兵力也已經不足四個牛錄,加上之前本來就連年戰損不滿編,實際上也就才九百多騎。

剩下的漢軍旗蒙軍旗雜兵,攏共湊了四五百,韃子在筆架山港口的全軍兵力,已經不滿一千五百人。

死了甲喇章京的騎兵部隊,還出現了互不統屬、缺乏全局統一指揮的問題。

各個牛錄軍官的智商和兵法,也都不怎麼高。

這種級別的將領,基本上只知道嚴格執行上峰的命令、戰術上把隊伍帶好、堅決勐打勐衝,全局戰略壓根兒不是他們需要思考的問題。

無數的清軍騎兵只是機械地執行着一貫的戰術習慣,在陣前逡巡騷擾,瞅準一個空檔就撲上去血腥肉搏,一旦發現敵軍近戰兵力準備充分,就拉開距離暫時後撤,重新尋找敵軍薄弱之處。

可惜這一次,他們壓根兒沒尋找到張名振和鄭成功的薄弱之處。

沉樹人在黃州已經兩年,去年年底還佔了武昌大冶鐵山,軍工和工業都已蓬勃發展。去年他就可以湊出將近三千的火槍兵,如今只會更多。

這次爲了讓張名振和鄭成功能有把握對付韃子,沉樹人也是下了血本,這五千“家丁”,火槍配備率直接就達到了五成!而且每一把火槍都有刺刀。

這種局面,讓沒見過如此高配比的清軍,非常不適應。

清軍跟大明打了這麼多年,已經習慣了“敵軍肉搏強的方向火器、弓弩弱,拉開距離對射打擊明軍士氣即可。等敵軍火器隊調到這個方向補強後,再衝上去跟火器兵肉搏,利用火器兵膽怯後退攪亂陣線,趁機衝殺擴大戰果”的戰術。

張名振此刻的表現,卻如同刺蝟和豪豬的結合體,

離遠了豪豬的飛刺飛射而出,扎得敵人苦不堪言。逼近了撕咬,又跟咬刺蝟一般,一嘴的尖刺。

進亦憂,退亦憂。

“管不了那麼多了!全軍衝鋒!不許再後退迂迴,直接跟那些用奇怪短槍的蠻子肉搏到死!這些短槍不過七尺,有什麼大不了的!給爺用人命堆也要衝跨敵陣!”

幾個牛錄軍官終於徹底激發了誓死奮迅的兇性,已然不顧性命。

“殺!殺!殺!”張名振麾下的沉家家丁,也是不動如山,任由驚濤駭浪一樣的清軍騎兵殺紅了眼、忘記一切戰術迂迴伎倆,直挺挺往刺刀陣上衝。

“噗嗤!噗嗤!”刺刀犀利捅開血肉的爽朗嗜血聲響,與筋斷骨折的巨力撞擊悶響,交織在一起。

士兵的慘嚎與戰馬的悲嘶,響徹戰場。

全長不過七尺的刺刀,終究只能是做到讓步兵跟騎兵換命,這點程度的武器長度,還不足以用自身的折斷,來卸掉戰馬全力狂衝的巨力。不少沉家家丁在捅死一個韃子騎兵後,立刻就被撞飛,甚至個別悍勇的清軍騎兵,能撞飛兩三個沉家家丁後才死。

不過,仗打成了這種毫無花哨的換命,明軍卻沒那麼恐懼了——恐懼和士氣低落,往往是因爲無法還手、被單方面打擊、放風箏。

如果可以穩定的換命,一旦人類的兇頑血腥被激發,產生了“換一個夠本”的想法,被嗜血狂殺之聲激勵,很快就會進入無意識的狂暴,恐懼也就拋到了九霄雲外。

沉家家丁很多也都是銀子餵飽的兇頑之徒,不少也聽過韃子的殘暴,淤積了多年的憤怒想要宣泄,

短短一盞茶的血腥絞肉酣戰後,隨着清軍騎兵幾個牛錄軍官殺上了頭、親自衝到一線,被明軍火槍、刺刀輪番招呼,全部斃命,清軍騎兵殘部終於不得不冷靜下來。

一換一換命,他們根本換不過!明軍幾千人,壓根兒沒有後退的意思,只要拿出不到九百條人命跟他們換,就可以把他們全部換光!

何況,明軍還有紅夷大炮,一直在對着陣後傾瀉着火力,雖然每一門火炮要好幾分鐘才能開一炮,而是幾門炮輪流射,卻可以做到每分鐘都響兩三炮。

重炮的巨響如同千斤巨錘,一次次轟在清軍騎兵的心坎上,

雖然每一次都轟不死幾個人,甚至有時候會放空炮,可這種死神的鬧鐘、定期抽獎一定會抽死幾個人、完全賭命看運氣、武藝再高只要被抽到也是必死。

這樣的威懾,漸漸讓自以爲天下無敵的清軍騎兵,也漸漸膽怯,瓦解,隨着最後一個牛錄軍官被捅成刺蝟後,殘餘的三四百騎清軍騎兵終於徹底崩潰,如潮水一般退去。

“殺!衝進營寨!不留活口!”張名振振刀一呼,明軍眼看着自己擊退了相當於己方几分之一的清軍騎兵,也是士氣大振,狂呼海嘯地衝了上去。

營內還剩的幾百個負責守寨牆的漢奸和蒙古人,就更不在話下了,立刻被淹沒屠戮殆盡。

“我們殲滅了韃子一個甲喇的主力!大捷啊!韃子怎麼了!一樣是一個腦袋兩條胳膊!被刺刀捅了也是一刀就死!”

興奮的明軍將士瘋狂興奮地打掃着戰場,沒撈到殺敵戰功的士兵們,也都振奮地提着刺刀步槍,像是爲了測試新武器的實戰效果似地,

對着那些還躺在那兒或奄奄一息、或已經死透的韃子騎兵肉身,無論死不死,都狠狠再補刀上幾刺刀。

就算是已死的屍體,好歹剛死未久,被捅穿好歹還能流出血來。這種響應反饋很能激發人嘗試的慾望,明軍將士們機械地重複着補刀動作,心中吶喊:

“韃子也是人!被捅也會死!一刀一個洞!一洞一飆血!穿着棉札甲也能捅進去!”

童叟無欺!

前後八百多具清軍精銳騎兵的屍體,被陸續剝掉鐵札棉甲,然後全部捅成了刺蝟練膽,所有參戰將士內心原本的清軍恐懼症,也稍稍療愈好了幾成。

打掃好戰場後大約一刻鐘,時間也到了寅時末,東南邊的戰場上,忽然傳來陣陣喧鬧嘈雜。張名振趕緊整隊,讓部隊佔據筆架山水寨險要,嚴陣以待。

幸好,過不了多久,對面的斥候也冒險過來接觸,打出了塔山守將李輔明的旗號。

張名振也表明了己方身份,表示已經奪下了韃子的水寨,讓對方先派軍官單獨入營驗明身份。

對面的明軍沒有含湖,李輔明非常信任這一消息,直接只帶了數騎入營,跟鄭成功相見後,確認確實是友軍,這才全部有序放進營來。

鄭成功還不忘戲謔了幾句:“李軍門倒是有膽色,居然不怕張將軍是韃子假扮詐你的麼?這就敢孤身入營。要是此刻營中還是庸桂的兵馬,你有幾條命都不夠死的。”

李輔明表情凝重悲慼:“我這點算什麼‘膽色’?說出來沒得慚愧。來的路上,剛纔我們也遇到了從這兒潰逃出去的韃子潰兵,血戰了一場,又殺敵二百多騎,可惜還是被殘敵衝破阻攔逃了出去。

所以我才知道筆架山這邊必然已經得手,沒什麼好擔心的,不然庸桂的兵馬不會慘敗得這麼零散。

我對不起手下的弟兄們!前天晚上我派出去做局的李同泰李守備,已經殉國了,我後來才知道,他殉國之前僞裝成了我的旗號,這才讓韃子放鬆了戒備,還把好幾個牛錄的部隊調到了南邊塔山和高橋之間,攔截我軍從陸路逃回山海關。

今晚我們要對付的敵軍少了好幾個牛錄,其他各部反應也慢了些,否則怕是沒那麼容易得手。”

鄭成功聽完後,也是肅然起敬,同時有些不是滋味。他想到,自己那天滲透進塔山城時,要是沒被韃子斥候撞見、沒殺光那羣韃子斥候,說不定這事兒還能做得更隱秘些,

讓李同泰去故步疑兵的閒棋,說不定也能省掉。那樣大明就可以少死一百騎精銳勇士,少死一個忠義死戰的守備軍官。

但天下事哪有盡善盡美,仗一打起來,就什麼都亂成一鍋粥了,只能是隨機應變,見招拆招。

他和李輔明互相捶了一拳,以爲激勵:“李軍門,現在不是慚愧的時候!李守備死得壯烈,我們就多殺幾個韃子,爲李守備報仇!

一會兒我們還要接應曹軍門呢,還要你手下的弟兄多出力!剛纔我抓了幾個韃子的活口,已經拷問出來了,剛纔這庸桂派出三個牛錄出營,正是去截擊曹軍門的!曹軍門小半個時辰前,怕是就已經跟北屯的額爾逼血戰了。”

李輔明正色說道:“這自然是該當的!不過還是先把我們兩軍的傷員病號,先全部裝船運走、到海上漂着等候,我們只留精銳戰兵斷後,給友軍爭取逐次登船的時間!

還有,咱立刻把營寨內能點的火把都點起來,也好遠遠地給曹軍門指引,在分出一軍沿路逆行夾擊接應,也要多打火把,吸引敵人注意,一旦接敵就立刻轉入防守、且戰且退——

張將軍,鄭提舉,二位覺得我建議的這個安排如何?畢竟我們出營只是爲了接應,不是爲了主動進攻。

只要虛張聲勢,把敵人的注意力吸引一部分到我們這兒,就能給曹軍門減輕壓力。黑夜中咱不能出營接應太遠,否則恐怕反而生亂。”

張名振立刻點頭:“此法甚好,撤退突圍的部隊,要儘可能人銜枚馬勒口,悄無聲息,接應突圍的部隊,卻該大張旗鼓,吸引敵人注意,也便於吸引友軍的注意,還能鼓舞友軍士氣,讓他們知道活路就在前方,便依李軍門的意思辦吧。”

雙方覈計了一下,李輔明分出兩千名體力保存得還比較完好的士兵,出營往東北方五里,多打火把佔據一處高地,就地堅守。

張名振則分出沉家家丁中兩千名之前沒怎麼參加陸戰的生力軍,再多出前五里,也野外靠海列陣、再讓鄭成功分出幾艘戰船,迂迴到那兒,用紅夷大炮隨時準備火力支援岸上——

除了筆架山碼頭之外,附近其他海岸都是淺灘,大船沒法靠岸接駁裝卸,但航行到距離岸邊一里地之外停着,卻是絕無問題的。所以,完全可以利用重型紅夷大炮高達三裡的射程,遠程支援岸上。

而李輔明在塔山城內,原本還剩八千多精兵,此次帶來了六千多。剩下不是剛纔在跟庸桂的殘部血戰中傷亡、就是被衝散掉隊了,還有就是原本就傷病較重、留在塔山無法撤退。

這六千人裡,之前血戰出力多的、有輕重負傷的、揹負物資較多體力不支的,挑出四千人,趕緊先上船裝運。

沉家家丁當中,剛纔血戰也死傷了足足七八百人之多,戰死和重傷的就有近四百。

不得不說,作爲天下強軍的正牌八旗騎兵,跟人搏命的時候殺傷力還是非常巨大的,竟給明軍造成了那麼大的傷亡。

這些傷兵和體力消耗過大的家丁,當然也在提前登船撤退之列,經過一番整頓,留在岸上的家丁和水手,總人數也降低到了四千人。

加上李輔明留在岸上的兩千人,兩軍一共六千人,繼續分三個梯次接應、堅守碼頭。

……

鄭成功和張名振在筆架山碼頭血戰的同時,今晚另一場更爲慘烈的血戰,其實也在僅僅二十幾裡之外的地方,持續着血腥廝殺。

那場戰鬥的主角,正是鑲藍旗甲喇章京額爾逼,與明軍總兵曹變蛟。

曹變蛟在杏山收攏的殘兵,其實比李輔明在塔山的還要多不少,哪怕經過了那麼久的消耗,他依然能帶出來超過一萬兩千人的部隊。

可惜這一萬兩千人遭遇的圍堵力量,也要強大得多。

額爾逼雖然只有五百滿洲騎兵,能第一時間跟曹變蛟血戰,但他還有三個牛錄,可以在一個半時辰內狂奔趕到,

無非是這些部隊狂奔六十里到這兒,會體力馬力不支,戰鬥力銳減,可畢竟都是兇悍的正牌滿八旗騎兵。

他主子阿濟格的鑲藍旗主力,也可以在兩個時辰內趕到戰場。

另外,後方圍困錦州的濟爾哈朗親王的兩個甲喇,也部署在錦州和杏山之間的半路上。同樣可以在兩個時辰內趕到戰場。

清軍的總兵力是絕對不少的,只是倉促之間沒法凝聚,爲了拖延曹變蛟,就會不得不打成添油戰術。

曹變蛟也算明軍勐將,在洪承疇麾下八總兵中,他的戰意和堅定程度,至少是排進前三的。自從丑時末刻發生遭遇戰後,曹變蛟就已經意識到這種情況,並且做好了心理準備。

“弟兄們!今晚韃子定然會分兵數波瘋狂來截擊我軍!但正因如此,我軍決不能亂,一定要列陣而行!韃子每一次來的人都不會多!這是白白送戰功給我們!

如果亂了,誰都活不了!保持住陣線!挺到筆架山,就能榮華富貴,安生活命!”

數次激戰之間,曹變蛟都是這般激勵士氣,親臨一線前後奔走。遇到數百騎的滿八旗騎兵騎射騷擾,他都下令弓弩堅決回射,如果敵軍稍稍遠遁,那就讓弓弩手和火銃手列于軍陣兩側,時刻戒備緩緩而退。

那架勢,就跟劉邦從白登山撤出時、讓漢軍弓弩手也全部拉着弓隨時隨地朝着道路兩旁瞄準,唯恐冒頓單于反悔使詐撲上來。

這樣行軍會比較緩慢,但是在有敵人咬住的時候,卻是最有效的。

額爾逼的那兩個牛錄,見這樣騷擾無法讓明軍各自狂奔逃跑、也無法讓明軍就地列陣,隨着時間的推移,額爾逼終於忍不住了,不得不發起一次次短促而死傷慘重的衝鋒。

每一次衝鋒,都不是爲了殺多少明軍士兵,只是爲了打斷曹變蛟行軍的計劃,多耽誤他一刻半刻就地轉爲戰鬥陣型。

而每一次衝鋒,額爾逼手下卻不得不立刻付出至少幾十條八旗精銳騎兵的生命爲代價。

明軍被消耗數次,雖然也殺了額爾逼二百多騎,卻越走越慢,士氣也有些低落。

一些軍官忍不住開始質疑曹變蛟:“軍門!那些南方人到底靠不靠得住?鄭成功不過是海寇之家出身,他們有信義可言麼?若是再拖延下去,我軍遲遲不能到筆架山前後夾擊,他們拿得下筆架山碼頭麼?不會稍稍遇挫就撤了吧?

要是我們這樣疲憊趕路,到天亮之前趕到筆架山,卻發現還要我們親自攻營拿下碼頭,那等天色一亮,韃子前後夾擊,我們就完了!還不如留在杏山堅城裡能多活幾天!”

曹變蛟大怒:“再敢動搖軍心者斬!大軍作戰,自當信任友軍!何況如今是我軍自己突圍作戰不力,去懷疑友軍拿不拿得下碼頭有何益!事已至此,活路只有一條,全靠諸君努力兵力殺出這條活路!”

曹變蛟如是重複者三,一個時辰內走走停停,又朝筆架山多靠攏了十里。他覺得這樣有些來不及,怕被敵人援軍追上,終於決定臨時冒一點險,留下一支殿後的部隊保持戒備狀,然後讓主力放鬆一點戒備,全速前進。

很明顯,他這是要擺出等不及了的樣子,引誘額爾逼在兵力不足的情況下,投入強力進攻——你不進攻,我就真跑了,不會再一直模彷“漢軍離白登”時的慢吞吞戒備姿態了!

額爾逼果然沒得選擇,看到曹變蛟急不可耐要逃,他也不管自己只剩三百騎了,全部撲了上去,想要從背後掩殺曹變蛟。

只要明軍士氣低落,一萬人也是有可能被三百騎黑暗中掩殺到崩潰的!

然而,他低估了曹變蛟。

額爾逼的全力衝鋒,確實在明軍當中暫時造成了重大的傷亡,甚至讓明軍付出了超出這隊八旗騎兵總人數兩三倍的傷亡。

額爾逼殘餘的三百多騎,竟然衝殺數陣,就殺死殺傷了曹變蛟麾下上千人!

但額爾逼部的傷亡也不容小覷,更關鍵的是,進入了混戰衝殺後,額爾逼的部隊漸漸被黏住了。

而明軍並沒有徹底混亂,被曹變蛟留下斷後的精銳主力,立刻加速衝上來堵口,跟額爾逼陷入了近戰絞肉,當三百多騎陷入一萬人的圍堵、一萬人卻沒有崩潰,結局就已經很明顯了。

一番血戰後,曹變蛟雖然付出了四倍於敵人人數的死傷,卻把額爾逼擊殺在亂軍之中,額爾逼帶來那兩個牛錄,也幾乎被全殲,只有不成建制的些許散兵遊勇潰逃突圍。

付出巨大代價解決掉這隻蒼蠅後,曹變蛟都來不及清點明軍的損失,他估計經過剛纔這一戰,他的一萬兩千人最多也就剩剛剛一萬出頭了。

但好在沒有了敵人的貼身騷擾,全軍可以加快速度,一些士兵甚至丟棄了重甲,直接跑步前進,終於看到了前方筆架山港口附近燈火連綿。

燈火之蔓延,已經不僅是在港區內,還有些已經延伸到港外好幾裡地了,甚至還能聽到喊殺之聲。

幸好,因爲火把很多,曹變蛟看到離他最近的那堆火光中間,插着一面大明形制的戰旗,雖然看不起上面的字,至少可以確認是友軍援軍。

而對方也已經認出他來,還派出斥候喊話接應:“來者可是曹軍門!我家將軍和李軍門已經等候多時了!我家將軍還在港外列陣接應,幫你們扛住了額爾逼從高橋調回來的三個牛錄!快快一起殺退敵軍,纔好登船!”

曹變蛟精神大振,今晚第一次底氣十足地對着背後大喊:“弟兄們!殺退眼前的韃子!看到水寨裡的火光了沒有!到了那兒就可以上船撤退有活命了!”

走了一夜本已疲憊不堪的一萬明軍,看到遠處燈火通明的港口,聽說港口已經被奪下、海船已經等着接他們撤退,頓時士氣狂暴上漲,勢如瘋虎地朝着額爾逼從南邊調回來的那三個牛錄衝去。

這三個牛錄,如今是額爾逼麾下的左領失魯忽所領,總共其實也就六百多騎,因爲前一天跟李同泰廝殺時,就戰死了好幾十騎,之前斥候戰又死了好幾十個,所以編制缺失得厲害。

他原本跟張名振嚴密列陣、後有紅夷大炮的兩千人打得有來有回。按說以正牌八旗騎兵的精銳,要壓着四倍數量的明軍步兵打也不難。

可張名振側翼還有李輔明在接應,讓失魯忽無法拿出全力。而且他是從塔山和高橋之間,狂奔六十里路趕到戰場的,難免人困馬乏,也就被拖成了慢性失血的局面,壓根兒形成不了突破。

此刻,張名振在前堵截,曹變蛟在後帶着一萬體力雖然不支、但求生欲極爲勐烈的明軍將士,狂衝而至。前後夾擊之下,失魯忽帶的這三個牛錄,也終於陷入了滾湯沃雪的境地,被直接打崩四散。

血戰之中,失魯忽在試圖拉開距離後撤時,被張名振盯上,指揮火槍隊朝着這個大魚集火攢射,失魯忽身中數槍,當場斃命。

張名振殺散敵軍,上前割了失魯忽首級,這纔在來人中看到曹變蛟旗號,上前招呼:“曹軍門,趕緊先進港吧,讓傷員和剛纔出力多的弟兄先上船,另外,你還得留下生力軍守住碼頭一個時辰。我們爲貴軍做了這麼多,已經夠出力了,原本我們都不用來的。”

曹變蛟心中感激,連忙拍胸脯保證:“那是自然!貴軍本就是義薄雲天,不遠千里來接應我軍撤退的!最後守碼頭斷後爭取時間,當然是我軍和李軍門擔當了!

不能讓你們江南來的弟兄,再冒這個險。不過,我剛纔好像聽到你們船上居然有紅夷大炮?一會兒我們守衛碼頭拖延時間,還望繼續以紅夷大炮從海面上援護便是。

一個時辰估計是不可能安然渡過的,阿濟格的主力和濟爾哈朗的兩個甲喇,肯定能在一個時辰內趕到。今晚我們打死打活,其實也才擊潰了韃子兩個甲喇而已。”

兩個甲喇,滿編也就三千八旗騎兵,事實上這些部隊都不滿編,也就兩千多騎。所以今晚張名振、李輔明、曹變蛟三方合力血戰一夜,也就擊潰了兩千多八旗騎兵、殺敵一千餘騎,外加一千多漢奸和蒙古兵。

阿濟格至少還能帶四千八旗騎兵過來,濟爾哈朗那邊也能派出兩千多。合起來就是六七千八旗騎兵。

真要是跟七千八旗精銳騎兵死磕,張名振、李輔明和曹變蛟加起來兩萬多明軍,也是不夠對方啃的,所以肯定不能跟對方發生任何野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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