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張朝陽何許人也?

你不如先問問搜狐是什麼——沒有party就沒有新中國,沒有張朝陽就沒有sohu。百度.新文學

張朝陽這個人很有意思,作爲和新浪相愛相殺的多年基友家的大佬,他憂鬱,深情,在百科的官方圖片上都蹙着眉頭拖着腮,還有着自己寫的博客很久了……連馬化騰之前都沒有qq空間,是在騰訊微博開通之後才設置了微博;他是胡潤榜上的富豪,是it界無數小民工們的偶像,同時,也經常把自己的員工弄得生不如死。

怎麼說呢,就我們這一圈兒作者的視角來看,張總總是一個氣急敗壞的歡樂存在。新浪博客搶先佔據了名人大佬們之後,搜狐纔開始做博客;新浪微博又把名人大佬們率先拉來了之後,搜狐才急急忙忙地跑去搶人——當然,遭到了新浪衆的一致嘲笑。

就是說張朝陽做門戶網站,有時候總比別人慢一拍,尤其是和新浪這個好基友。

誰要你們logo都那麼情侶款呢?人生如戲,興亡如夢,既生sina何生sohu,互聯網界可不就是一山不容二虎呀。

後來新浪微博做到快滿一週年的時候,微博上流傳着這麼一個段子,說搜狐的前任員工追憶往昔談到張朝陽和搜狐微博,表示“搜狐做什麼都是一開始比別人慢了,然後張朝陽拼命催促大家加油努力……最後還是做不過人家,於是張朝陽絕望了不管了,在這個時候,就做起來了。”

由此可見新浪的嘲諷之意,更可見張朝陽麾下的員工嘲諷之意。

但是,那個時候萬惡的盜文文庫還沒有如此猖獗,qq還沒有被揭發出掃描用戶的**,天朝還沒有一個叫做微博的東西,而那些網站大佬們,他們還彼此溫情脈脈。

我只知道那個時候,就憑絕大多數作者博客都駐紮在新浪這一點,框框和新浪應該走得比較密。

大強哥何時和搜狐又攪上了?

不過這些無所謂,我哈哈一笑,道:“反正大強哥和誰攪都行啊,不會是李彥宏就對了。”

百合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用一種莫名的語氣嘆息道:“真是……任是他風情萬種千種你也不懂呀……”

“好了好了!”我趕緊說,“快點進去買電腦!”

她掏出手機一看,笑道:“喲,快九點了——其實今天我不僅僅是來買電腦的。”

“是啊我知道,把你男朋友喊出來讓我也瞧瞧看嘛……”

“我男的纔不能給你看,死基佬!好,其實事情就是這樣的,”她揮揮手中的邀請函,志得意滿地說:“今天輪到老孃時來運轉,風水輪流轉呀今年我最紅……那邊那個拐角看到了沒有?它裡面有個書店,和重慶的那個叫西西里的那啥店差不多的。”

“是西西弗書店。”我提醒她。

西西弗書店是什麼地方?也只有百合子這種看起來挺文藝挺小清新實際上骨子裡三俗到死的女作家纔會不知道。她很多時候可以捧着一本卡爾維諾呀啥的穿着白裙子在落地窗邊靜靜地看,耳朵裡掛着大耳麥,一邊看一邊微笑……圍觀的文藝男青年們會立刻眼睛閃閃發亮:哇靠,這就是淑女啊,這就是安妮寶貝啊——其實她是在聽Bl廣播劇。所以,我深懷疑她剛剛說的那個影評協會的男生就是這麼被騙到手的,畢竟這個年代的男大學生,唉,尤其是會進影評協會和混豆瓣的男大學生,都清純啊。

西西弗書店是文藝青年們的聖地。和北京798那種魚龍混雜的大藝術大北漂圈不同,它是專做文學之類的,要不怎麼叫書店呢?據說你進去以後,可以隨時隨地坐下來,可以一邊喝茶一邊看,最爽的是它可以舉辦那些很豆瓣的活動,同城讀書會呀什麼的……總之,你要是不夠文藝,還進不去呢。

對每一個天朝作家來說,能夠在西西弗書店開籤售會就是一件很人生贏家的事兒了,有不少當紅作家在那裡開過呢,比如後來的南派三叔啊江南啊滄月啊這些大神們——雖然,我寫的夠三俗夠黃暴,從現在來看此生都未必有出版的機會,可我也想有那麼一天啊,在寧靜又溫馨的書店裡,和一羣愛我的讀者討論着故事,時不時發出輕輕的笑聲,下午三點半的陽光細碎地照在書頁和指尖,照在姑娘的黑頭髮上,照在我那些已經失落和未曾實現的夢想上……

“好,”她心不在焉地說,“就是那種差不多的地方。那裡10點鐘會有一個豆瓣上開的同城聚會,討論一些文藝的玩意兒,那裡會聚集北大啊清華啊人大啊巴拉巴拉反正是這些名校的影評協會啊文學社啊的小夥子們。”

“啊……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嗎?”

“當然有了,”她果斷地說,“你也要去。”

“哈?”我的第一反應就是,“我的豆瓣號多久沒登陸了!我還沒報名呢!”

其實我是下意識地不想去——我小黃瓜又黃暴又三俗,現在又不比過去那麼文藝,看的電影那麼少,不像那些影評愛好者可以隨時隨地的掰文本掰文藝理論,更何況我還真不好意思說我此生爲了寫文,研究得最多的是武藤蘭姐姐的那幾百部……

“嚇!你當然要去了,”她得意地揚揚手中的邀請函,詭異地笑道:“今天沾你光姐姐我能去搜狐參加論壇大會,所以你也要沾姐姐我的光!”

“到底是啥事兒啊!”我沒來由地感到一陣驚悚。

“座談會呀座談會!”她笑眯眯地說,“他們要找幾個作家去那些大學的文學協會講座呢,啊哈,你懂的,到時候咱把你往那兒一送,再那麼一談,再那麼一錄,再那麼一發,哈,你就紅了。”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哪個學校啊?”

“不知道咯,”她聳聳肩,“很多學校都有,看到時候是哪個學校的協會來約你……”

我擦!基佬們,此時我真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振奮啊!

我認真嚴肅地對百合子說:“回去以後,我也要經常刷豆瓣。”

她大笑着走進大廳裡看電腦去了。

我跟在她後面,就像一小跟班似的;實際上,我也確實是她的小跟班。百合子你簡直就是神勾搭帝!和你相比我自愧不如啊!

我們寫網文的,追求的都是什麼?紅?賺錢?出書?改編成網遊電視劇?或者是最低的要求,多上上榜,多留留言?

不,不,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我們是一羣三俗又無恥的傢伙。儘管我們中間有很多人寫得嘔心瀝血,寫得字字句句都是淚,寫得從深夜到天明孤身一人無限寂寞……我們寫得並不差,我們寫得也很多。我們這一代網文作家創造的字數,早已超過了往前推三百年的所有作家——可是對我們自己,我們也會在深夜的時候無限沮喪,因爲我們知道我們寫出來的就是一堆垃圾。

這個時代就是這樣浮躁,每個人拼命吞食着各種信息,不斷追逐着新文更新、新文、更新,那些文字的碎片猶如大浪一樣洶涌地隨着it泡沫涌上來,完結了以後就沉沒在海底,無人記得,而海底根本沒有美人魚,只有更多沉沒的垃圾。

我們永遠得不到那些靠作協養着的老傢伙們的承認,儘管他們只會在國難發生的時候寫一些“縱做鬼,也幸福”的東西,儘管他們只能靠花錢去買核心刊物的發表版面,儘管他們一百本書的銷量或許還不如一本糖炒栗子大大的新書銷量……但他們可以得到魯迅文學獎茅盾文學獎人民文學獎巴拉巴拉反正一大堆主流獎項,他們還會被政府記在文學史的教科書裡,作爲當代作家的典範,作爲主流文壇的中流砥柱,流傳後世。而我們,我們自己呢?即使是我們引以爲傲的愛我們的讀者們,也不會記得我們,我們不過是史書上輕描淡寫的幾句“大量良莠不齊的網絡文學”就一筆帶過了。

可是你不會甘心的,是不是?你也希望你能被歷史記住啊,你也希望你能被承認,被承認自己不再只是一堆垃圾和一個寫垃圾文學的作者……即使是不得不付出很多代價也好。

去大學講座!這是什麼?這是主流作家纔有的待遇啊!

我知道世界上所有的高校都是這樣,它是連接起渣滓和驕子的橋樑,學校的那些平凡的大學生會在這裡聽到許許多多人的講座,從周星馳到比爾蓋茨,從餘華到水木年華,從太平洋保險的業務員到Acfun上某個天朝動漫界著名製作人……什麼人都能去摻一腳,無論高低貴賤。

摻了一腳以後,你就和過去不一樣了。

因爲在普遍的人們的眼中,去大學講座的都是牛人,即使是一個google分公司的小經理,去了一個小院校宣傳了一下他們公司的理念,當他回到公司裡去時,人們看他的眼光也和過去不一樣了:哇擦,這小子是去x大講座過的人啊!

不過,具體來說,我也不知道該是怎樣的不一樣。我看着百合子在和賣電腦的英俊小夥子眉目傳情,於是那個小夥子終於受不住她發嗲給降價了不少,心裡只想哈哈大笑。大學……去大學開座談會?討論什麼呢?討論文學?

我想起我的大學。我在北方讀過的大學,城市又冷又寬闊,可是月光透過深重的樹影照下來,照在操場的地面上,樹下還有已經失落了的少年的笑聲,那樣肆無忌憚的……我搖了搖頭,我不能再想了。

“哎?嗯……”百合子突然直起身子,開始接電話:“嗯……現在要過去嗎?我在買電腦呢……是喔……顯卡燒了啊……啊?”

我和那個賣電腦的小哥同時屏氣凝神,只聽電話那邊清清楚楚地傳來一個男聲:“先過來,啊。等會兒我陪你去買。”

“真的呀。”她笑了,“好,那我過來了……對了你要和他們說,我把我朋友也喊去了……就是小黃瓜,你知道的。”

她掛上電話後還在笑,我對她豎起大拇指:“不錯呀!多溫柔的男朋友!”

“哈哈,羨慕嫉妒恨的話你也去找個男朋友啊……走走走,”她轉頭對着賣電腦的小哥邪魅一笑,“等會兒再來看喔。”

等會就是和男朋友一起來了——我估計那個小哥的心都要碎了。

走出大廳,只覺外面的陽光更加燦爛了不少。汽車來來往往地鳴叫,麻雀在電線杆上排成隊嘰嘰喳喳,空氣中都透出灑水車的味道。

我一邊走一邊問:“這麼隱蔽的地方爲毛會有那種書店啊?……你這是往哪裡在走呢……這路彎得,我怎麼不知道中關村都有這麼隱蔽的角落……”

“到了。”她一直拐過好幾個拐角,才果斷地在一家寫着幾個彎彎曲曲的字的咖啡館模樣的地方停下了。我辨認了半天,才勉強認出它招牌上第一個字母是“h”。

我們一走進去,就被一陣鶯聲燕語給炸聾了:

“主人,歡迎回來!”

好傢伙!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幾個鞠躬的女僕裝姑娘,這才明白——我擦!這種地方什麼時候這麼秘密地開了一家女僕咖啡館的!今天活動的負責人是誰!太邪惡了!

擡頭一看,一羣男青年女青年們正圍着桌子坐在一起,桌上擺滿了卡牌、茶杯、書……哦!看看這青春的氣息!他們一看就知道是大學生!錯不了!

每個人都戴着眼鏡,穿着普通的t恤和外套,女孩子都用黑頭筋扎着普通的馬尾——這樣子看上去十分好接近,令我感到一陣欣慰。當然啦,用腳趾甲想就能知道,這個年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學生當然不可能安靜地和社團同學一起討論藝術,而是坐在某些大佬們的車裡了。

我一眼就認出了百合子的男朋友是誰。她直接朝着一個戴無框眼鏡的男孩子走過去,那個男孩子長得就像小畑健筆下的男主角,起碼也是一個有正面形象的配角——他擡起頭看了看我,推了推眼鏡。就這一個動作,我就斷定百合子會愛上他。她和他說了兩句,他便擡起頭衝我笑了笑——這一笑就更有意思了,顯得十分羞澀,很符合她的一些惡趣味。

我和顏悅色地走上前去,和他握手:“你好,我是……”

“您一定是小黃瓜老師,”他微笑道,“我是bonjor,豆瓣小組的負責人……現在也是北大影評協會的負責人。”

“你好你好。”

我擦!我此生第一次被人叫做老師!

我擦,北大的!我立刻羨慕嫉妒恨地看了百合子一眼。

雖然他有着一個不知道哪國語言的名字,還是一個混豆瓣的不靠譜男青年,而且他還愛上了百合子……但他是北大的啊!

想當年,我讀書的時候,我也那樣喜歡北大嚮往着北大啊,在中國的文科學生,誰不愛北大呢?可是最終我也去了北京,一個在北大附近遠不了多遠的破爛小學校,我天天看着和我差不多的那些大學生從不遠的校門裡出出進進,心裡想的就是,他們是天之驕子,我就是天之餃子啊。

“最近我們社團聯合的也在做一些活動,”他熱情地說,“比如邀請一些作家來學校社團和大家談一談,所以這點一定很需要您的幫助……”

“這個好辦,”我同樣熱情地笑道,“你們想聯絡什麼樣的呢?很多網站大神比如糖炒栗子啊,榮囍啊……”

“好說好說,”他一直把我帶到桌子前坐下,道:“請坐。”隨後大聲對着衆人說道,“這位就是小黃瓜!人氣網絡作家!”

“欸!——”在場立刻一陣騷動。

我對着每個人微笑,雖然我視力不好,看不清他們的臉,但我能感覺得到,有些人露出了驚奇有些人露出了讚歎有些人露出了鄙夷有些人則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這也難怪嘛,這是一個影評聚會呀。

我看着他們開始坐下來繼續談了。談的主題是一些科幻電影,銀翼殺手,攻殼機動隊,紅辣椒,全面回憶……開始談手法,談意識流,談文藝理論了。我有點想打瞌睡了——不過我依然堅持很用心地聽着。

百合子的男朋友顯然是這羣人中的代表,他在侃侃而談的過程中忽然停下了,扭頭問我:“小黃瓜老師最喜歡什麼電影呢?”

oh my lady gaga!平生第二次,被人喊我老師!

我受寵若驚,趕緊笑道:“最喜歡?最喜歡黑客帝國……沒有之一。”

“這樣啊。”他若有所思。

我感到周圍投射來一股股鄙夷的神色——哦,悲劇了,顯然這部神作在這羣人中很不受待見啊。

我知道確實有很多這樣的情況,越是經典的、大牌的、廣大羣衆喜聞樂見的、被主流很待見的作品,越是有些人一定要表示很討厭很不喜歡——只有這樣才能顯示出自己夠有個性呀。

當然,我表示淡定。

只是這個時候,我突然聽到角落裡響起了一個男聲:“不不不……小黃瓜老師最喜歡的當然不是黑客帝國……我知道的,啊哈哈……”說罷他站了起來,對我擠了擠眼睛,就湊過來拉我到桌子的另一邊去了。

幾乎是同一時間,我剛離開席位,就聽到一個很盛氣凌人的不滿女聲說道:“叫那些人……幹什麼?我們社團絕對不聯繫那些爲了賣書纔來的!”

我繼續淡定一笑。

那個男生一直把我拉到角落裡,這才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一看這笑容,我突然悟了。這種笑容……這種男人們才能互相理解的笑容,半夜在男生寢室裡對着熒熒發光的屏幕看着時光從自己白濁的指縫間溜走時、那種相視一笑的“你懂的”的笑容!

“老大,”他率先開口道,“您九天沒更了!”

“啥九天沒更啊?”我裝傻。

“還有啥!”他悲痛地說,“蘭蘭啊!……這兒不準抽菸,咱們出去,我給您遞煙。”

“別,”我笑着看了一眼附近的圍裙妹子,道:“就這兒不挺好的麼,而且我也不抽菸。”

“老大,”那個男生繼續嬉皮笑臉地說,“您到底啥時候更啊?咱們等着看呢。”

“更了。”我高深莫測地說,“今天早上點更的。”

“嗨!您這是什麼時間!”他懊惱道,“我回去就看。”

我笑而不語——我知道,這終於是遇到上道的人了。

“老大,”此人對我繼續眨了眨眼,“您去我們學校開個講座。”

“什麼講座啊?……你們什麼社團的?”我繼續笑。

“自然主義研究協會。”他拍了拍手掌,淡定自若地說。

我看了此人一眼,簡直要哈哈大笑起來。

“老大,求您了!兄弟們都等着呢!我叫祁進,進步的進,xx大的社團團聯主席和文學社的社長都是我——”他急了,但依然努力作出一副淡定的模樣,繼續說:“老大就賞個臉來一次……”

“你說什麼?xx大?”我的臉頓時黑了。

“是啊……就是xx大。”

xx大啊——我的學校。

我曾經的學校。

不知爲什麼,我突然很想抽菸,儘管我真的已經很多年沒有抽過煙了。

我拍了拍這小子的肩,看着他那青澀的面龐,吐了口氣:“好小子……叫祁進是?”

“是啊……”

“祁進……好,我記住了。”我看了一眼旁邊的桌子,百合子在她男朋友懷裡,我就不用管了,這裡的氣氛太靜謐太文藝了真不適合我——我還是溜。

“不好意思,”我湊過去輕輕地說,“我有事兒得先回去了。”

“行那你先回去——”百合子看着我的臉色,把她男朋友拉回去了:“不用送了,他真的有事——他要回去趕稿子的。”

我關上這間隱秘的咖啡館的大門,吐了一口長氣走了出去。外面空氣清新,可是道路蜿蜒,我簡直懷疑我都要走不出這條衚衕了。

那個叫祁進的小夥子卻一頭衝了出來,急匆匆地對着我說:“老大——您就答應了,我就是爲了您今天才來的……”

“祁進是?”我看着他一臉青春的模樣,忽然覺得無比開心。這是新的人啊,和過去不一樣了……我親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祁進,其實你是我師弟啊。”

“啊?”他驚喜地立刻反應過來,道:“師兄!那您同意了!——真的,不要您講多少,就講講愛情動作電影啦,日本愛情動作片中的美學與哀愁啦,論您的小說中的自然主義啦……”

“哈哈,”我忍俊不禁,不由得脫口而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