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妃子娘娘來見

桂宮裡頭存有四件寶物:七寶牀、雜寶案、廁寶屏風以及列寶帳, 因此又名四寶宮。其佈置同皇后居住的椒房殿如出一轍,又因與未央宮毗鄰,實在成了第二個椒房殿。

也正因爲這個, 夏雪入住桂宮一事纔會在宮裡頭掀起翻天巨浪。

本朝皇帝雖勤政不愛女色, 可後宮裡還有諸位封了品級的妃子, 美人兩位, 良人一位, 其他的便是說不上位分的末等妃。

妃子們初入宮的時候還折騰過幾番,什麼巧遇啊送親手做的點心啊……可人家皇帝要麼在未央宮要麼就去長樂宮請安,又是沒多少興致在情·愛。

這折騰了還不是累慘了自己, 什麼便宜沒佔着。以後啊這後宮就成了一團和氣。

那些妃子娘娘們沒事就湊一塊磕嗑瓜子嘮家常,或是壓個彩頭玩六博、射覆、投壺等, 缺不了銀兩善事, 這日子也就過得還算滋潤。

閒着實在無趣的時候, 她們也坐在一塊聊聊皇家事,暗度:皇帝是不是不喜女性而好龍陽?可又有傳言說皇帝深愛一位貴族女子, 諸多傳言將那女子描述得天上有地下無的。妃子娘娘們個個摩拳擦掌,多少年來都恨不得見她一面。

可自左等右等,等了好多年了,好不容易聽到她進宮的消息,趕出宮門外求“偶遇”又總是錯過。

這錯過得多了, 便也有些以爲傳言不過是民間編出來的話本子, 做不得準!

這如今, 這“做不得準”的人就大搖大擺地同皇帝共乘御駕進了桂宮!宮裡多少雙眼睛看到了, 多少人看得真真的!

於是一場聲勢浩蕩的探病就在妃子娘娘們嗑瓜子聊家常之中定下了。

朱槿陪着夏雪住進了桂宮, 這桂宮果然如皇帝所言環境清幽,還芳香怡人, 寢宮外的花圃裡遍植花草,便是在秋冬時分也有不少顏色在寒風中矗立送香。

朱槿交代了小宮人將那些從夏府搬過來的物件分門別類地安置好,她才搓了搓手進寢殿,瞧見夏雪半個身子探出窗外,忙驚呼着一瘸一拐地跑過去:“我的主子啊,您這會兒可吹不得風,快進來!”

說話間拉過夏雪,又把窗門關緊了。

夏雪手上了多了一支早梅,淺粉色,開得很是嬌羞。她望了朱槿一眼,忽然板起了臉:“你自己身上那窟窿都還沒長結實,怎麼又跑出來了?”

朱槿肚子挺了挺,笑道:“奴婢這玩意兒好使着,您就別操心了。再說了,奴婢躺了好久了,再不起來找點請便的活,那還不得長在牀榻上,叫白內侍官看到,非得那皮鞭子抽我不可!”

夏雪低頭看着早梅:“你愛做就做,我不攔總行了吧!若是你把傷口弄裂了,我就幫忙在上面使勁撒鹽,看你下次記不記得住!”

她這惡狠狠的語氣反倒讓朱槿笑開了。

這笑聲飄散出寢殿,入了正靠近的皇帝同白周耳中。

皇帝遲疑地衝白周看:“她們在笑什麼?”

白周面上笑着,可心裡叫苦啊:陛下,咱也不會猜心,誰知道她們笑啥!可說話還是恭恭敬敬的:“那朱槿姑娘是個有趣的人兒,怕是又說了什麼好玩的東西吧。”

皇帝這才露出笑臉:“你推薦的人自然是好的,行了,記你一功,要什麼,想好了問朕要。”

白周千恩萬謝,只差當場跪地了。可還是忍不住腹誹幾句:您倒是說的妙,可咱哪裡敢真問您要東西啊!以前問您要那隻多寶瓶,您那眼神瞪得奴才心慌好嗎,還有那次……

回憶期間,白周還不忘擡高聲音通報:“皇……”上駕到。

後頭的聲消失在皇帝制止的眼神裡,只見皇帝親自叩了寢殿門,還用那把子柔得叫人膩味的聲音道:“阿雪,在裡頭嗎?”

白周簡直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心中更是腹誹不止:腿上有傷的姑娘還能跑哪裡去?非得問一句“在裡頭嗎”,嘖嘖,還有那聲音……

裡頭笑聲戛然而止,很快朱槿從裡面開了門,一見到皇帝就公事公辦地垂首道:“皇上快請進吧。”

皇帝徑直去裡頭找夏雪了,白周慢了幾步,同朱槿到寢殿外無人處,他才恨鐵不成鋼道:“你這姑娘剛纔不是笑得挺歡實的嗎,怎麼一見到皇上就成了這副死人樣?真是死腦筋,在寵妃身邊這麼好的機會,偏偏你……”

他後頭的話還沒說完,朱槿立刻豎眉打斷:“白大人!您還真別說,我就這麼死腦筋。這輩子入宮非我意,我還指望着等年歲再大些能放出去找個尋常男子過一段尋常生活呢。到時候我就做個潑辣娘們,漢子若是不聽話就□□他聽話爲止……可如果我長久留在宮裡,還成了後宮一員,我就只剩下被人□□的份了。您說我這麼聰明,該怎麼選擇?”

白周聽後,瞪她:“就你聰明,身上的傷如何了?”

朱槿是打心底裡感激白大人,他伺候過兩朝皇帝,如今在宮裡,好多主子都還得給他面兒,可他卻願意拿自己當親閨女來教,這在宮裡何其不意啊。

皇帝進了寢殿,見到一美人斜倚在牀榻邊,手上那隻早梅映得人面越發秀眉妍麗。

他心間一動,在腳踏處坐下,擡手撫着夏雪鬢角:“今日過得如何?腿上疼嗎?”

夏雪擡頭看他,臉上笑着:“都好。”

皇帝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嘴邊細細地吻起來:“阿雪,朕真是瘋了。從前你在夏府朕在宮裡,朕時時想着去見你。可如今你就在宮裡,朕還是忍不住想來你,批奏章時候想起你在旁邊研墨,上朝的時候總覺得你就在身邊……連夜間就寢時刻,好似眼前都是你……你說,朕是不是病了?”

夏雪忽然認真:“每天少想一些,攢下來的部分留與日後陰陽兩隔時候慢慢回憶。”

她感覺手上一緊,察覺皇帝的異樣,又道:“都說女子易老,我怕是會死在前頭,可我還想死了以後還能被記住,您依我?”

一雙眼撲靈靈地看着,看得皇帝整顆心都軟成一潭水,方纔怨她胡言亂語的氣也不知道被吹往何處了,他只笑着點頭:“後宮佳麗三千,朕可不能保證會記住你,所以你給朕長長久久地活着!”

夏雪似懂地點點頭:“您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皇帝簡直不能理解了:“你怎麼就放心了?”

夏雪露出笑臉:“是您說後宮佳麗三千,您不能記住我。可如今後宮佳麗才區區幾人,憑您的聰明才智,記住一個夏雪自是不在話下!所以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這人……皇帝開懷大笑起來:“你怎麼說都有理,也罷……”

那一聲“也罷”裡是帝王的退讓,亦是最深的疼愛,而它只屬於一人。

一道用過午膳後,朝上還有事,皇帝便帶着白週迴未央宮裡。

香爐裡悠悠地送出香暖氣,薰得一室融融。朱槿在一旁穿針引線,夏雪望着藻井出神。

一切的安寧撞破在侍衛的腳步聲和低聲詢問聲裡:“主子,娘娘們在外頭求見,您要見她們嗎?”

朱槿一聽就放下刺繡,命人將門拉開一道縫,隔着門檻問:“陛下不是交代了主子要靜養不讓人打擾嗎,你怎麼還沒眼色地來問這種問題?”

侍衛面露苦色:“朱令人,您可不知道,這妃子娘娘們你一眼我一語的,實在是叫兄弟們不好勸阻啊。咱也不好真拿刀子架在她們脖子上,萬一有個閃失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可不拿刀子,憑咱幾張笨嘴哪裡說的過……”

夏雪在裡頭聽笑了:“那就請她們進來吧。”

夏雪同意了讓她們進來,可侍衛們不敢全部由着她們來,以“夏主子需要靜養”爲名,只請了兩位美人和一位良人進去,其他人位分低,大傢伙都進不去也還算公允。

一行三人入了桂宮寢殿,夏雪坐臥在牀榻上:“恕我有傷在身不能給三位娘娘請安,朱槿,讓人準備的茶水上來了嗎?”

三道茶依次送上,三位美人都呀了一聲,又互相看了看,才發現各自杯中內容都不一樣。

夏雪與朱槿對視了一眼,這才笑道:“女人身子容易虛,可虛又分多種。人蔘、阿膠最是補血養氣,可治血虛氣虛;百合蓮子羹則適宜陰虛火旺者……”

王美人面前擺着的正是百合蓮子羹,只見她通紅似火,率先言道:“如此聽來,你一定非常懂藥理了。既然如此,我來問一問你,你怎麼看出我陰虛火旺了?”

夏雪笑看她:“桂宮內香暖,娘娘自進入後便面如火燒、香汗連連,且臉上常顯怒色。是否尋常還有口乾咽痛之症,以及……”她頓了一頓,不再往下說。

那王美人臉上掛不住了,大喝一聲:“以及什麼,你支支吾吾的做什麼!”

夏雪嘆了一口氣道:“糞便乾燥,尿液量少且呈赤色或黃色。”

此言一出,餘下兩位娘娘都一臉驚色地看着王美人,又偷偷看了夏雪一眼,心中震驚:她怎麼知道的!

王美人一時氣結,不再發言,卻怒眼掃向了沈美人。

沈美人這才柔柔地出聲:“您果然懂得多啊,那我也來問一問好了。若有一人得了傷寒壞症又該如何?”

王美人這才衝她點點頭,這個時節傷寒時有發生,這些方子御醫開多了,是個人都能說出。可傷寒壞症不同,那是病久體弱,脈相沉珂,不省人事……若非醫者還真不知道藥方。

夏雪蹙眉,問道:“敢問得此症的可是您親眷?”

沈美人嚶了一聲算是回答。

王美人在一旁笑問:“您來說說?”

“傷寒壞症若至人事不省,須得用奪命散,即復脈湯。人蔘一兩,加水二杯,煎至一杯,以井水浸冷後服下。不久之後若見其鼻樑出汗,便是有效了。持續服用幾日,許能康復過來。”說這話時刻,夏雪回想起了昔日爲母親煎此湯時的情景。

而沈美人卻瞪大了眼睛:“你怎麼知道的……這方子還是我爹花大銀子找杏林高手爲孃親開具的!”

王美人面色赤紅地扭過頭去,卻也不再說什麼了。

朱槿臉上雖平靜,可這心裡也是連聲驚歎:敢情這位主子也是個杏林高手,真是奇了!

這三人裡也只餘下一位趙良人還沒說過話。她面色嬌羞,笑意盈盈地望着夏雪,一臉傾慕:“姑娘可真是深諳藥理,我有個不情之問,您可否也一併解答了?”

夏雪依舊笑着點頭:“我定知無不言,只怕是才疏學淺,解不了。”

趙良人忙擺擺手,臉上又是一番紅暈,才低聲問道:“這……陽事不起該如何?”

此言一出,滿室的姑娘盡數煞紅了顏,王美人更是臉紅得越發豔麗了,沈美人低着頭簡直不敢看趙良人。

而朱槿恨不得立刻轟了她出去,一個妃子竟然說出“陽事不起”,羞羞臉上一回事,更要命的是她嫌棄皇帝……不舉!

簡直要死啊!

趙良人那眼睛悄悄地望了夏雪一眼,委屈道:“這人很痛苦的。”

夏雪這可是想笑又不能笑,憋得心裡沉甸甸的,偏生的還要用一副波瀾不興的嗓子道:“用蛇牀子、五味子、菟絲子,等分爲末,加煉蜜做成丸子,如梧子大。每服三十丸,溫酒送下。一天服三次,如此半月,應能見效。”

末了她補充了一句:“告訴那位患者的夫人,此病可治,不要灰心。”

說完,一室女人都鬨堂大笑,繃住的笑意緩解了先前的尷尬同猜忌,好似心裡那根線終於找到了捆綁之處,於是安定下來。

笑聲過後,沈美人猶豫了幾番,才弱弱問道:“我身邊有一宮人,她這幾日大解不順……姐姐是否有法子可解?”

這一聲姐姐可不是說誰年紀大,她是把位分認下來了,便是以後夏雪封了位,她也心服。

朱槿微微一笑……而後忽然笑容消散,又暗自望了沈美人一眼:只怕大解不順的是她而不是什麼宮人吧?

很快她注意到夏雪身子動了動,便立刻上前爲她調整了背部軟墊子,讓她靠得舒服些。

夏雪衝她投去一笑,才緩緩道:“當歸、白芷等分爲末,每服二錢,以米湯送下。當然要提醒那位宮人,平素不可貪油膩葷腥,當與素食配合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