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假傳聖旨

夏雪同蘇小魚說着話回了屋,卻沒想到門是開着的。

蘇小魚按住腰間的劍,先她一步試探着進屋。一個錯步,劍出鞘,架在來人脖子上,喝道:“你是誰?”

那人背對着她們而站,夏雪卻心頭一跳,跪地叩首:“陛下萬歲!”

蘇小魚劍下的男子緩緩轉過身來,正是大庸朝的皇帝陛下。他面色肅穆道:“小魚,你去吧,朕同你家小姐有些話要說。”

待蘇小魚退下後,他長臂一撈將夏雪抱在懷裡,埋頭在她肩上,聲音裡說不出的疲憊:“阿雪,這次朕也不知道怎麼辦了。”

定是立後這事走不通吧,早就猜到的結果。太后怎會允許她夏家的姑娘入宮爲後?

夏雪微微一笑,撫着皇帝的背,柔聲道:“陛下,這事急不得,慢慢來。”

皇帝面色鐵青的,看樣子受了不少的氣。他拉着夏雪的手:“隨朕去廷尉府。”

廷尉府?夏雪眼中一亮,滿懷期待地問:“您查好了?爹沒事了?前頭我同娘去廷尉府,楊大人都不讓進,還真有些擔心爹在裡頭的情況。”

廷尉府牢獄裡,楊大人讓人打開了關押博望侯的那一間。

看着這幾日來迅速蒼老的侯爺,楊大人嘆了一口氣,親自遞上一托盤的好酒好菜:“侯爺,來吃點吧。”

博望侯緩緩睜眼,望着那些東西,忽然笑了:“這斷頭飯菜色不錯。”

楊大人盤腿在鋪有稻草的地上坐下來,老友相聚一般說起話來:“您是個明白人,我就不拐彎抹角了。”

博望侯優雅地吃着菜,一邊應着:“說吧。”

楊大人從寬袖中拿出蠶絲織錦:“先帝賜您的免死詔從您家中被搜出來了,有人還特特意送到了廷尉府,我看了,陛下也看了,先帝這是要您做周勃啊。可如今的太后不是呂后啊,您也沒有周勃的兵權,這詔書……”

博望侯停箸,面色異常的平靜:“從範將軍進你這開始,有些事就已經註定了。便是沒有詔書,總也有別的東西來坐實我的罪。”

楊亭自以爲看多了生死,可這一次還是忍不住唏噓:“看來您都想通了。不過這詔書也未必沒用,既然出現了,待皇上查閱過大內御檔,免您一死未必不行,不過您的爵位怕是不保。您出去之後可能也會面臨重重危機,畢竟您一日不死,就有一柄利劍懸在她頭頂,如何能放過您?”

博望侯點頭:“正是這個理,所以楊大人,勞您同陛下說,不要爲我操心了。如今朝上蕭姓佔了七八成,若皇上現在以一己之力對抗,怕是會吃虧的。”他起身透過木欄望着外頭漸漸暗下來的天色,神情平靜之中帶着一絲惋惜,“我一命不足惜,唯一擔心的是家中妻女。”

一句話道不盡的感慨。

楊亭也起身,與他並肩而站:“但凡我力所能及,必定會對她們多加照拂的。”

悽悽暮色裡好像也嗚咽着什麼說不盡道不明的話。

忽然,外頭傳來喧譁聲,牢頭匆匆趕來,聲音顫抖道:“大人,快出來接駕。陛下……親臨了!”

楊亭同博望侯互望了一眼,很快正衣冠,出去面聖。

偌大的廷尉府裡所有大小牢頭和官員都按照官職高低依次排開,見着皇帝后山呼:“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見夏雪也要跪拜下去,伸手拉住她,總有一日要與她一同接受朝拜。

他揚聲道:“行了,都忙去吧。楊亭可在?”

楊大人應聲擡頭:“陛下,臣在。”

“前面帶路吧。”

夏雪緊張地跟在皇帝身邊,她迫不及待要見到自家父親,可又怕見到他憔悴了受傷了……這時候一雙手握住了她,掌心源源不斷地傳來暖意。

夏雪擡頭看着皇帝側臉,回握住了他的手。

夏雪這幾日無數次想象爹在牢獄中會是什麼模樣,真正見到,明明爹身上都完好無恙,可眼淚就是控制不住地往下落。堂堂博望侯何曾這樣淒涼過,好像瘦了一圈,人看上去也憔悴了。

皇帝阻了博望侯行禮,看着夏雪停頓一番才道:“朕對你不住,大內御檔朕晚去了一步,裡頭的遺詔備份不見了。”

夏雪登時蹙眉:“什麼遺詔?不見了又是什麼意思?”

博望侯閉眼深吸了一口氣,淡笑着對女兒說:“皇上的每一份旨意都會在大內御檔裡留下備份,用以防止有人假傳聖旨。尤其是先帝遺詔這種,因爲先帝已故,無法親自證明遺詔內容,只能通過大內御檔的備份來判斷真僞。”他停了一停,握住夏雪的手,“換而言之,若備份丟失,那我們手裡的就只能是假的了。”

夏雪茫然地望向皇帝:“您也覺得是假的?”

長樂宮裡,一隻香爐就放置在殿中央,蓋子掀開放在一旁,香爐裡火舌迅速舔舐了一張精緻的錦帛。

火焰在太后臉上跳躍,印出她陰晴不明的神色:“我十幾歲就跟了先帝,想不到他臨死還要留這麼一份遺詔來防我。”

宰相也是感慨萬千:“姐姐莫傷心,是先帝糊塗了。現在好了,這遺詔備份也燒了,再也不會有所謂的遺詔來威脅您了。”

他這話招得太后肅眉斥道:“好了?我還沒問你,怎麼夏家的那一份免死詔出現在廷尉府?還讓其兒看到了?”

宰相暗道不好,忙苦着臉:“姐姐啊,說到這事我也覺得奇怪呢,明明夏家那丫頭聰明,不打算用着免死詔的,可惜不知道誰竟給偷了出來,又送到廷尉府裡……你說誰會幹這事?”他覷着太后,觀察着她的表情,

太后卻一道凌厲的目光射去:“少跟我裝糊塗,你同楚國公主的那點勾當,我還能不清楚?你最好告訴她,沒有我點頭,皇后之位她這輩子也別想得到!”

果然是得罪了太后,宰相頭疼。

偷免死詔這事楚阡陌都沒有同他商量,她怎麼不知:這詔書一旦公諸於衆,太后將如何面對世人?更重要的是,如何面對作爲皇帝的親生兒子?

這下,她是徹底把太后得罪了,看來我之後也不能同她繼續做交易了。宰相如是想。

想着,他連聲應諾,然後問道:“姐姐,這博望侯一家您打算怎麼處理?”

太后神色一暗,嘆息道:“博望侯必死,可這夏雪不能有事。她是其兒心尖上的人,無雙這幾日又天天來爲她求情、說親……若是此刻動了她,那必定會導致我們母子成陌路。哎……弟弟啊,你說你這倆外甥怎麼就都敗在一個夏雪手裡了呢?”

宰相嘿嘿一笑:“說起來夏雪長得確實跟天仙似的,小時候被太皇太后寵着養在宮裡,終日與其兒、無雙他們玩在一起……”

他還沒說完,太后便冷笑起來:“說到底,還是太皇太后厲害,我說她當年怎麼會突然帶了個夏家的女娃來宮裡,還以爲真是怕寂寞想找個孩子來膝下弄歡……現在想來她是預謀了今日這一幕!真是個恐怖的人……”

天暗了,夏雪眼前的天暗了。

一瞬之間,她的腦海中出現了無數的畫面,她顫抖着問:“陛下,您說這是假的嗎?”

皇帝看着她,一言不發。

博望侯也看着她,將她拉到自己身邊:“阿雪,別爲難陛下。”

夏雪在聽到這話的時候,眼淚便如同開閘的洪水,哽咽着流淌:“假傳聖旨是什麼樣的罪,還能有活路嗎?早知如此,娘拿出這玩意兒的時候,我就該一把火燒乾淨了,免得它留到現在竟成了禍害!”

皇帝這會兒心痛難耐,夏雪雖未指責他,可他卻不能忘記自己之前是怎樣斬釘截鐵地同夏雪說的博望侯會沒事的,沒想到事情會走到這一步……

博望侯唯有一死,可他若真死了,阿雪會變成什麼樣?

千言萬語竟是無語凝噎。

博望侯此刻已心死,可身上的牽絆該如何?他的夫人還有他心愛的女兒,他若一死……他的目光落在皇帝身上,這些年來皇帝對阿雪是真的愛到心坎裡的。此刻看到他那沉痛憐愛的眼神,博望侯更加確定這一點。

他緩緩地跪下,朗聲道:“陛下,臣尚有一事求您。”

皇帝伸手去扶:“起來說吧。”

博望侯看着女兒,一字一頓道:“小女與夫人就託您照拂了!”

夏雪臉上滿是淚痕,但她卻笑了起來:“爹,你大可放心,咱們一家人都會好好的。”

若您死,我便帶着娘跟您同去,一家人在地下好好的!

皇帝心中已有計算,擡高聲音喚道:“廷尉可在外頭。”

楊大人很快聽詔入內,卻聽見皇上堅定道:“替朕擬旨。博望侯夏鐸不幸重病身亡,其爵位由夫人夏郭氏繼承,封邑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