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元啓從暗牢出來,轉回到上陽宮的時候,沈思容正在偏殿裡靠着一個矮榻上睡着,陽光打在她臉上,顯出異常的蒼白,好像感覺到一道目光凝在她的臉上,沈思容皺皺眉頭,蝶翼般的睫毛顫抖的展開來,明亮的眸子隔了一層薄薄的紗,等她看清站在不遠處的蕭元啓時,那薄紗被拉扯開,有一點光亮集結在眸子中央。
“辛苦你了。”蕭元啓從懷中掏出剛剛在暗牢中刺激若蘭的香囊,沈思容沒有接,看着他搖頭。
“只是一個香囊罷了。”沈思容揉了揉因爲整夜未睡而疼痛的額頭。
蕭元啓看着她的食指在額尖輕輕打着轉,上前環住她:“我們回去吧,好好睡一覺。你看你,臉色白的像張紙。難不成是做給孤看的?這倒有用,孤往後是不敢再容得你這麼辛苦了。”
輕輕一笑,倦容似乎淡了幾分,臨走前,沈思容陪着蕭元啓到寢殿去看蕭澤。卻發現蕭澤的臉色又黑了些。剛剛那番輕柔的心情剎那間便不見了。
蕭澤所中的毒,御醫始終查不出是什麼配製而成的,束手無策之下只能看着他日益消瘦下去,解毒的藥方黑下去也只能是暫緩他的痛楚。
每日裡,蕭澤昏迷的時間佔了大半,每日過去,他昏迷的時辰也越來越多了。殿內有着一股抑鬱的氣氛,明黃色的牀榻上,原本那個威武精神的永康帝早就失去了往日的神采。蕭元啓鼻尖酸澀難耐,沈思容亦是如此。
“殿下,娘娘。”太醫院的御醫守在一邊,滿是無奈和羞愧之色。
蕭澤睜着眼,費力的轉過頭看着他們。手指略微的動了動,蕭元啓慌忙上前抓住他的手。沈思容冷聲打發走了殿內的人,蕭元啓的情緒,不該也不能在他人面前表現出來。最後退出去的是蘭嬤嬤的,蘭嬤嬤臨走是特意看了看蕭元啓的方向,可是一個背影卻是無從表明什麼的。
蘭嬤嬤收回目光是被沈思容逮個正着,她不曾想過太子妃竟然會突然回頭,心神一亂,眼瞳猛地收縮,那慌張的眼讓沈思容一愣,好像。
蘭嬤嬤忙行了禮加快步子退了出去。沈思容看着她關上了寢殿的門,眼中好似還是那雙眼睛。她的這雙眼睛在驚恐的那一瞬間,和沈思容記憶裡的那雙眼太像了。
難道,在鳳鳴宮裡出現的那個人是她?
直到聽見蕭元啓隱隱哭出的聲音,沈思容纔回過身去。
……
若蘭的身份已經查證了,蕭元啓動作也加快了起來。算好了下一步,蕭元啓預備在朝堂之上將若蘭毒害皇上和太子一事公之於衆。
兵部尚書李青雲卻讓蕭元啓的一番打算化爲烏有,蕭元啓剛剛在朝堂上提出此事,話語還未說出些明細,那李青雲便上了一封自請狀。
“微臣死罪,有侄女若蘭者,送入東宮。臣不查,此女實爲有心人冒名頂替之。近聞,此女入東宮後無惡不作,嫉妒太子妃,竟然在太子妃祭祖之時着人暗殺之,此乃死罪。後,此女竟然欲再次對太子妃行那不軌之舉,誤害了吾皇陛下,今皇上中毒病危,實乃罪臣之失矣,罪臣懇請太子殿下治臣之罪。”
捏着李青雲這封奏章的蕭元啓,一派的平靜。
沒有想到,他們的動作這麼快。快到趕在他之前就來請罪了,這宮中的耳目倒是靈通得不得了。
“哼。”
“臣等惶恐。”蕭元啓將奏章扔下御案,衆位朝臣紛紛跪下。
王褚爲首,可那惶恐之態倒是顯得諷刺。他就是認定了現在他沒有證據動王家嗎?蕭元啓眼尾因爲動作起了淺淺的紋路。
不過蕭元啓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也許大幅的動作做不了,但是架空些他們的權利還是能夠的。
“既然你自稱是死罪,孤當然要成全你。王右丞,你說說該怎麼罰才適當。”蕭元啓整暇以待的看着王褚。
王褚自然是沒有想到的,蕭元啓這樣打破常規,明知道兵部是歸他管轄,而李青雲也和他王家關係緊密,讓他來說,倒是好計策。
“微臣以爲,此事應該重罰。”
“說說看。”蕭元啓想看看,王褚能夠玩兒出什麼花樣來。
王褚拱了拱手:“回殿下,此舉危害了吾皇的龍體,雖然不是李大人所願,但是此事是他留下的紕漏。所以,微臣以爲,應該將李大人罰俸一年,同時官職要下降一個半品。而那冒名頂替的罪女要處以極刑。”
這話一說出來,便有不少大臣符合,蕭元啓思慮一番說道:“王右丞所言極是,俸祿是要罰的。不過官職上,也太輕了些。着兵部侍郎暫時處理兵部事宜,李大人回府反思一個月,官職下降一品,有待後效。”
部分朝臣雖有異議,但也不再說什麼了。
蕭元啓此舉讓朝臣們明顯的發現,昌黎國朝上要變天了。
……
若蘭死了。
死在暗牢裡,這個消息在一日夜裡報到了東宮,蕭元啓並不意外,早在那個叫安吉的人“順利”的“逃離”皇宮,暗牢中的守衛便恢復了原樣,王家和淑妃的人也自然有機會進去滅口,他們看見若蘭中毒的樣子許是以爲自己還沒有得到有力的消息。
蕭澤說過,淑妃和王家還並不知道若蘭的真實身份,只當是他們千方百計訓練出來的一個妙人兒。
這個缺漏他們恐怕是鞭長莫及了。
蕭元啓的笑意不曾達到心底,蕭澤病危的消息便傳來了。消息傳到的時候,他手中的筆直直墜落下去,在奏章上落下了一抹重重的色彩。
他那一刻的腦中,只有一片空白。
匆匆趕去,淑妃早就候在上陽宮外了。蕭澤下令,只許左右丞相,樞密使,沈世言,蕭元啓五個人進去。
蕭元啓看着那透着衰敗之色的面龐,心如遭受萬隻螞蟻啃噬。蕭澤握着他的手,顫巍巍的將玉石枕頭下早就寫好的傳位詔書拿了出來。
交到了左丞陳訓手中,陳訓是一朝老臣了,他也是蕭元啓的老師。拿着那明黃的遺詔,衆人都跪下,淚眼模糊。
“朕,自知……大限已到,只希望,希望各位肱骨之臣能輔佐好太子,爲我昌黎,爲我昌黎的繁榮富強而爲官。咳……咳……”
蕭澤吃力的說出交待,那眼眸中燃氣了點點光亮,猛烈的咳嗽聲讓他承受不起,只能靠在蕭元啓身上。
“皇上。”
“父皇。”
帶着哭音的叫喚,給這座宮殿更添上了幾許悲涼,那象徵着莊嚴的黑色大理石在這一刻,讓沉寂滾滾襲來。
蕭澤擡起右手擺了擺,左手依舊捂住猛咳着的嘴。蕭元啓的肩頭不知何時已經被濺上幾絲血跡。
“衆位退下吧。”蕭元啓扶着蕭澤躺下,取來乾淨的錦帕,果然,蕭澤的左手心裡沾滿了血。
“父皇……”蕭元啓自幼喪母,蕭澤對於他而言,是一座山,一座支撐他往下走下去。現在這座山已然是搖晃掙扎了。
沈思容受詔進殿來,臉上難得的掛着笑意。蕭元啓覺得那笑刺得眼睛生疼,看向沈思容時多了些惱怒,少了點溫情。
“父皇,臣媳來了。”蕭澤不斷地在咳血,精神也已經不大清楚了,可聽見沈思容這句話,他掙扎得醒了過來。
他一手拉着沈思容,一手握着蕭元啓。他對着他們笑了笑,有些話是不用說出來的。沈思容是他爲蕭元啓選的太子妃,也是他選下的能夠陪在蕭元啓身邊一輩子的人。
沈思容趕過來是有一份禮物想送給蕭澤的,她笑了笑,很溫暖,很明媚。她不顧蕭元啓在場,也不顧男女大防。她俯下身子,在蕭澤耳邊說了些什麼。
不知道沈思容說了什麼,蕭澤的臉色如同被塗抹過的雲彩,霎時間便有了些活氣。
他的精神好了很多,深陷下去的顴骨因爲笑意而更加突出。蕭元啓主動環住沈思容,不管她說了什麼,能夠讓他的父皇如此開懷,他就要謝她。
“元啓,有些事情是一定要做的,可是有些人也是一定要好好對待的。思容,你也是。”說完後,蕭澤笑意斂去,露出了困頓之態。
蕭元啓和沈思容退出去,看見了門外的淑妃,淑妃一直想要進去見見蕭澤,郭廣海則以蕭澤之名義攔着。
“皇上不會不見本宮的,太子妃能進,本宮爲何不能?”淑妃冒火的雙眸盯着剛剛跨出門的沈思容。
兩人出來之際,淑妃望着他們那不甘的眼神,如同硝酸一般,要將他們融化。無視淑妃的情緒,蕭元啓錯身而過。身後,淑妃依舊被攔在門外,氣惱之聲亦不絕於耳。
永康帝駕崩的消息,一道驚雷一般的落在衆人心裡。白日精神尚好的蕭澤,在夜裡昏迷了過去,再就不曾醒來。
是夜,皇宮之中,哀鐘不絕於耳。原本靜謐的皇宮裡充斥着濃烈的哀傷,爲了映襯這份悲涼感,原本掛着的紅綢被換了下來,刺目的白在昌黎皇宮的夜裡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