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跪着聽聞蕭澤駕崩消息的臣子們,殿內跪着后妃皇子公主們。蕭元啓和沈思容跪在蕭澤的龍塌邊。這個夜裡很靜很靜,靜謐到了心底。那低低的嗚咽聲,只是讓這夜裡多了些空靈之嘆。
黎明不遠,天亮的時候,屋內的燭臺地下猙獰的燭淚。
“都退下吧,孤想一個人靜靜。”蕭元啓看了看神色各異的後宮衆人,低沉沙啞的聲音顯示着他的疲憊。
皇上駕崩前已經奠定了蕭元啓的地位,只是欠缺國喪後的一個形式罷了。衆人都行了一禮紛紛退了出去,朝臣們跪在一旁,等着蕭元啓的吩咐。郭廣海和淑妃,沈思容三人是最後出來的。
淑妃神情哀傷,少了那副算計的模樣,沈思容心中嘆道,也許,她是真的愛着永康帝的吧。
郭廣海的背微微馱着,好似一夜之間,那肩頭上支撐着他的東西就消失不見了。他看了看跪着的朝臣,左丞相陳訓從袖中拿出蕭澤的遺詔遞給郭廣海公示。
微微點頭,郭廣海接過了遺詔,心中感慨萬千,他眼中飽含着點點酸楚。王褚跪着低下頭,眼睛卻拼命的往上瞟着,目光觸及到那片片明黃色,又像是被刺到一般的退開。郭廣海看了看淑妃,她聽見遺詔二字,哀思頓時“收斂”不少,而是直直看着蕭元豐。
比起這二人,蕭元豐的淚是真心的。他眼神呆愣着,對即將要宣佈的遺詔並無絲毫的異樣。
郭廣海清了清沙啞的嗓子,展開手中的明黃軸卷:“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太子蕭元啓,德才兼備,有治世之才,文韜武略皆是上品,實乃我昌黎國之大幸也。今朕將皇位傳於太子。着令各位大臣盡心輔佐之,不得有誤。欽此。”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衆人不曾猶豫,領旨會意。
甩了甩手中的拂塵:“衆位大人請回吧,國喪期間,全國忌歌舞喜事,另外,休朝三天,以示哀悼。”
“臣等告退。”以左右丞相爲首的大臣領着衆人離宮,而各位皇子公主也紛紛回了自己的去處,蕭元豐觸及到淑妃眼中的光亮,背脊一僵,匆匆逃離開。
淑妃望着蕭元豐的背影,難掩的失望。她擡頭看着上陽宮那幾個燙金大字,想起了自己初次入宮的樣子,想起了第一次被擡到這裡侍寢的時候,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在這裡見到皇上,想起自己在這裡交付了自己和一顆心……
悵然若失的情緒讓淑妃心底升起戰慄的悲涼感。蕭澤的死,一半是她害的。
沈思容看着淑妃腳下不穩的離開,轉身回到了上陽宮裡。
汪廣榮在先皇寢殿門口守着,見沈思容走過來,行了一禮後便攔住了沈思容:“娘娘還是不要進去了,殿下他……”
“公公放心,我有分寸。”沈思容笑着越過汪廣榮,汪廣榮伸手想攔,心頭一念,終於還是放下了那隻手。
“吱啦……”一聲,沈思容跨步走進了寢殿,殿內的蠟燭不知何時已經滅了,空中是令人窒息的味道。
沈思容尚未走近,一道冷聲便在殿內迴盪起來:“出去。”
蕭元啓的聲音沒有一絲的溫度,沈思容不禁打了個寒顫,她沒有被這寒意嚇到。
“我來陪陪你。”
牀上躺着的蕭澤,已經僵硬了。沈思容仰起頭,逼回眼裡的淚水。她和蕭澤相處的不多,但是那一聲聲“父皇”叫出去,也飽含了對父愛的感情。
沈思容一直都知道,蕭澤對她好,是因爲蕭元啓。她只是被安在蕭元啓和蕭元豐之間的棋子。
放輕腳步走到龍塌邊,她握住了蕭元啓冰涼的手,指尖繞上他的,沈思容能感到他的手反握住了她的。
沈思容不知道自己和蕭元啓的過去是否能夠淡去,也不知道即將要面對的龐大後宮是什麼樣子。但是這一刻,她只想握住他的手,不鬆開。
蕭元啓身上恢復了一些溫度,他摟住沈思容的腰身,將頭擱在她的頸窩處。隨着一滴滴的熱淚落在沈思容的肌膚上,蕭元啓不自覺的顫動起來。一向在人眼中是那麼高傲不羈,那麼冷靜自持的蕭元啓,有太多的情感被束縛住了。
蕭澤的死,對他來說好似那飄零的洪峰來襲,原本就漏洞百出的堤壩崩潰開來,將他已經溢滿的情緒泄了出來。沈思容的另一隻手,輕柔的撫上了他的背脊,手掌下的輕輕的抽動從手心蔓延到她的心底。
“你知道嗎?父皇是自殺的。”蕭元啓因爲哭泣,喉頭被堵住,沈思容腦中一懵,身子僵硬的怔了怔。耳邊的那句話漸入到心口。
蕭元啓輕柔的以臉頰在她脖子側面摩擦着,他擁緊了她,馨香夾雜着淺淺的冷梅香在兩人周身圍繞着。
“父皇的毒是自己下的,若蘭是那邊的人,沒錯,可是那日不是她下的手。父皇在你遇到刺客後就知道,那邊的人會有動作了。那一次生病,就是爲了放鬆他們的防備。”
蕭元啓淡淡的語氣好似在說着別人的事情,可沈思容分明感覺到,那是一種自責和痛心。
“父皇何必這樣……”沈思容想過了無數的可能,卻想不到一個帝王如此輕易的就以生命做賭注。
從沈思容的懷抱裡立起來,蕭元啓看向那被黑氣包裹着的蕭澤:“父皇,他是想在他還能夠有所作爲的時候爲我解決後患。可是,那一番逼迫沒有讓那邊的人有所動作,他們比我想得更能忍耐。”
“可父皇不該拿性命來當坐誘餌。”沈思容能夠理解蕭澤的用心,但是不能贊同。
“父皇知道了若蘭的身份,也知道會有一番外力來干擾我昌黎的局勢,所以,父皇是想以自己的性命,換取身後的安寧。”
沈思容不解,若蘭的身份,身後的安寧。
……
蕭元啓也無意再深入的說下去,他眼中淚意褪去了幾分,這些事情本就不該讓沈思容來承擔一絲一毫。這隻會讓她也陷入這理不亂的局勢之爭裡。
“父皇是我這一生最最尊敬的人,我曾經恨過他,可是後來,才發現,他對我的愛,遠遠勝於其他的兄弟。”沈思容想知道,他的恨和他的母后有關麼?可是這個時候卻不適合問什麼。
“父皇的確對你用心,這份愛在皇家更是難得。”沈思容感嘆着,外面傳來更鼓聲,已經四更天了。天亮後,蕭澤便要離開上陽宮,去他最終該要去的地方了。
蕭元啓蒼白的笑了笑,不再言語。
有些時候,兩個人什麼也不說,只是在最需要的時候陪在身邊,這就是最好的相處了。一朝一夕間經歷了太多,她很累了,靠着蕭元啓的肩閉上眼,心裡默默的體會流竄的不安。
“謝謝你……”這是蕭元啓第一次跟她道謝。
微愣的表情在沈思容的臉上定成了一個瞬間,蕭元啓的眼睛被眼淚溼潤過,有着絲絲水汽在籠罩着。
“我要謝謝你,謝謝你陪在我身邊,謝謝你,讓父皇最後是含着笑走得。我想知道,你最後跟父皇說了什麼?”
蕭元啓探究的眼神讓沈思容略感慌張,她的呼吸驀然一窒,腦中卻已千迴百轉。良久,她才穩着聲音說道:“我,對父皇說,我不論何時都會陪在你的身邊,不離不棄。”
沈思容不能告訴他,她對蕭澤究竟說了什麼,那只是她的猜測。蕭澤在乎的,蕭元啓更加在乎,她說出那話,只是想讓蕭澤安心些,知道他所擔憂的事情有人記在心裡。而面對着蕭元啓,這話是不能說的。
她對蕭澤所說的那句話是:我在鳳鳴宮看見了真的蘭嬤嬤,她必然是當年的知情人,臣媳定當盡力還母后一個公道。
這是她看出蕭澤心中掛念後想到的,這話的真假各佔一半。沈思容確實想給惠安皇后一個公道,這想必也是蕭元啓所想,可無根無據的話,恐怕會讓蕭元啓大怒一場吧。畢竟是罪犯欺君。
惠安皇后當年的事情,也許和那邊也有關係,若是這個謎題解開,會不會讓蕭元啓所面臨的局面輕鬆些?
蕭元啓盯着沈思容的眼眸,裡面的光華如玉,沒有一絲的躲避,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氣,不再問下去了。
“思容,你想做皇后嗎?”蕭元啓突然問到這個,實在讓沈思容無從應付。
沈思容搖了搖頭,太子登基,太子妃被立爲皇后是理所當然的。可是沈思容也知道,蕭元啓既然這麼問了,便是不想讓她坐上那個位置了。
“殿下,想如何安排?”
隻言片語之間,那原本的氣氛蕩然無存。窗外的亮色漸漸偷了進來,低下頭的沈思容,滿面的苦笑。也許,蕭元啓的溫柔,蕭元啓的脆弱,只會在這樣的夜裡出現過。晨光照在他的清朗的側臉上,沈思容也將柔情收回。
“我不會讓你受委屈。”
不受委屈,這是他對她的承諾嗎?
“父皇已經做了一半的事情,我必須繼續做下去。孤不會讓你受委屈。”那生硬的話語是蕭元啓的解釋,而最後的那話,是給這個承諾加上了一份帝王之重。
沈思容牽起粉嫩的脣角,一笑生百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