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宮中,一片死寂。一聲“皇上駕到,貴妃娘娘駕到”的高呼在這裡顯得格外尖銳。沈思容望着那屋檐下刺目的白綾,心頭不由揪緊。
“參加皇上,參加貴妃娘娘。”王姝亦是一臉悲慼,她聞聲從柳然屋裡出來,憋紅的眼眶讓人感染上那幾分悲涼。
蕭元啓虛扶了王姝一把,隨即問道:“究竟怎麼回事?”
“皇上,臣妾在貴妃姐姐之後來查吳氏的事情,方查了幾天,便知曉那玉蘭草是柳嬪這裡的。這纔在桂香宮裡頭來調查。”
王姝不急不慢的擦乾了淚,回話道。沈思容望了望柳嬪所居之處的門,那一片磚紅色越發的清減,陪着一旁還來不及清掃的落葉,相互對峙着。
“朕問柳嬪是如何死的……”對於王姝明着稟報,實則頌揚自己的話語很是不耐,蕭元啓劍眉入鬢,英挺的鼻樑更顯得端直。
藏在袖子中的手不由一顫,王姝微微擡眸道:“是,回皇上,柳嬪便是那將玉蘭草送給吳氏的人,而吳氏的芙蓉香經過太醫檢查並無問題。”
“芙蓉香是貴妃娘娘所贈,對吧?”蕭元啓冷不防一句,讓王姝打起了精神。
她小心地回道:“皇上,那芙蓉香並無問題。”
王姝並不答是否爲沈思容所贈,她腦中記得那帶着面具的女子一番話,不可針對沈思容。
聽着這回答,蕭元啓卻沒有質問,相反,原本緊繃的臉松下幾分:“確是柳嬪所爲?”
“是,有遺書爲證。”
王姝說完,從身旁的婢女手中接過一紙血書。血色趁着白很是駭人,沈思容接過,望向蕭元啓,蕭元啓略一點頭,沈思容才展開來。
那一方白色上寫着:妾身罪該萬死,於東宮之時便與吳氏伺候皇上左右,寵愛亦是五五之數,後君登榮位,妾自以爲能爲皇上分憂一二,卻不知一入後宮便如同不見天日。君顏越發遠矣。而妾身與吳氏同居與桂香宮,關係日益不和。終究鑄成大錯。
妾聞得吳氏投靠貴妃尊位,自是不可同日而語。心中妒恨之極,而貴妃娘娘賜下芙蓉香,吳氏極盡炫耀。偶得一秘聞,知曉玉蘭草配之有奇用。於是,耗盡心思,只爲與那賊貨同死。
臣妾今日自知不保,只求君上憐惜幾分,保妾全屍,他日冥府相見,妾依舊爲君王魂……
沈思容輕聲念着,那字字血色與深切之情相融,她已不知心頭是何感觸。擡頭看向蕭元啓,他的嘴角輕輕蠕動着,想必亦是有所感。
“皇上……”沈思容將那血書遞給一旁的汪公公。
蕭元啓垂下繡着金龍的袖子,雙手在看不見的地方攥住。
“厚葬了吧。吳氏也受了委屈,恢復嬪位,另外賞賜些物事給她,桂香宮的一宮之主也讓她當着。算是朕的一些補償吧。”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將這讓後宮翻雲覆雨的事情落下了塵埃。
除了沈思容,似乎其餘人心頭都鬆了一口氣。天子之怒,伏屍百萬,能夠平安喜樂便是最大的快事。
沈思容親自替柳然備下了下葬之物,也算盡了一份心意了。可她終究高興不起來,所以當吳晚晴前來道謝時,沈思容婉言將她拒之門外。是啊,吳晚晴脫離了險境,也少了一個敵人。原本被位分不及她的董美人壓着,在董美人因孕移到墨華宮後又被柳然壓着,現在終於成了一宮之主,也能稱一聲“本宮”了,怎能不謝?
可這分謝謝,是那如花紅顏的命換來的,她怎麼收得下去……
吳晚晴的事情平定下來,後宮一片沉靜,可在這沉靜中,總透着一股子詭異的氣氛,讓沈思容越發不安。好似一潭湖水,看似平靜,連一絲波動也無,卻能夠在瞬間泛起滾滾漩渦,將湖水不得安寧。
或許古言所說的那句,“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當真是如此。沈思容近日來都睡得不大安生,總是會在半夜莫名驚醒,此後再也無法入睡。
太醫來看過,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是將好的藥材配成丸子,好讓沈思容安神一二。蕭元啓也是一直在永慶宮中留宿,無一日例外。
每當被夢所困,驚醒過來,身側的君王總會先一步醒來,以清明的雙眸望着她,爲她驅趕所有的不安。
在這不安中,董美人即將臨盆,蕭元啓僅僅去看過一次便不再去。衆人不會責怨蕭元啓的心冷,只是對沈思容越發的恭順而不滿。除了蘭溪,其餘的人她一律不見。
沈思容近幾日精神好了很多,踏出了永慶宮們,這許久不曾見過的御花園中。梅花已經開啓了幾分。
冷香鋪面而來,沈思容不禁笑起來。這一笑讓不遠處聞訊前來的蘭溪呆愣住了,一身淺色錦繡衣裳將沈思容襯得越發出塵,這段日子她清減不少,那雙水眸更是顯得水靈。這一笑,像是將千萬梅花的麗色都壓了下去。
“皇嫂,你真美。”
愣了一瞬,蘭溪掛着笑上前,口中打趣道。
沈思容笑顏擴展,眸色更深:“日日來見我,你也不嫌悶得慌?”低頭指了指蘭溪身側的內侍拿着的食籃。
蘭溪不以爲然,上前挽住沈思容,俏皮道:“怎麼會悶?皇嫂開心了,皇兄纔會開心,皇兄開心了,自然輪不到我悶了。”
沈思容啞然笑着,忽而問道:“你可有去看看董美人?她快要臨盆了吧?東西可都準備好了?”
“我哪敢去看,要知道現在去了,出一點兒差錯都逃不了干係,皇嫂你還是別去了。”蘭溪一言說的是真心話,也讓沈思容覺得悲涼。
“不,我想去看看,公主可願陪我?”沈思容問着話,腳下卻直接朝着前邊走去。相熟起來,蘭溪的性子她是極其喜歡的,而且蘭溪一心爲她,這確是難得。
是以沈思容知道,蘭溪不會拒絕。蘭溪跺了跺腳,追上走開兩步的沈思容,一齊朝着董美人所居的而去。
華貴的雕花屏風,精緻鏤空的牀柱,輕柔飄逸的紗幔,歷歷可數的珠簾。屋內沒有薰香的濃郁,只有幾枝剛剛摘下的紅梅散發着淡淡冷香。董美人身側之人,有一個是王姝身邊的,她看見沈思容立在屋內,快步上來。
看來,王姝對於董美人這一胎也是盡心盡力了。
“你是王嬪身邊的人?”沈思容見那宮婢相貌普通卻靈氣乍現,方問道。
“是,奴婢清如,叩見貴妃娘娘,公主殿下。”
清如,好名字。
沈思容“嗯”了一聲讓她起身,提腳往後走去。那清如擋在沈思容身前沉聲道:“還請貴妃娘娘迴避,公主殿下請隨奴婢進去。”
蘭溪見她這般陣仗,冷笑着拂開清如弓着的身子,她邁步到了沈思容身前,厲聲問道:“你這是何意思,膽子不小啊,連貴妃娘娘也敢攔?”
耳旁是蘭溪的質問,沈思容的眸光卻直直看着那叫做清如的宮婢,直覺告訴她,這個宮婢不簡單。
果真,那宮婢並無驚慌之色,只是說着:“奴婢自然不敢攔貴妃娘娘,可是娘娘身子近日一直不好,這婦人生產乃是血光之事,實在是怕傷了娘娘的身子。”
“是嗎?”
那宮婢淺淺點頭,沈思容行至蘭溪身邊,輕輕拉住她藏在袖子下的手。
“那好,本宮便不進去了,勞公主進去看看吧。”
清如顯然眸色一閃,想必不曾想到沈思容會讓公主一人進去。不過很快,她便垂眸領着蘭溪朝着屏風後行去。
等了不久,蘭溪便出來了,沈思容見她神色自如便安然隨蘭溪離開了董可盈處。等到回永慶宮,沈思容才問道:“到底是什麼狀況?”
蘭溪方纔鎮定的臉色變了變,她雖然是一派不拘小節的性子,方纔的情形也讓她生了不解之心。
“董美人一直睡着,面色如常,可是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卻說不上來究竟是什麼……”蘭溪很是不明,這讓沈思容心中漏了一拍。
“公主,你細細將你方纔看見的說與我聽聽。”沈思容想起那個叫做清如的宮婢,便生出隱約的擔心來。
蘭溪在沈思容身側坐下,擡眸而思:“我進了屏風後邊,屋內很乾淨,桌旁還放着一碗董美人剛剛喝過的藥。別的也沒有什麼異常,不過董美人好似因爲有身孕很辛苦似地,一直睡着。我就是不大明白,爲什麼董美人睡覺時會皺着眉。”
“皺眉?”
按說熟睡中除了遭遇夢寐是不可能皺眉的啊。
“是啊,我總覺得那個屋子裡頭很奇怪,那個宮女也是,明明禮數週全,卻總讓人覺得不舒服,也不知道那個王姝將這種人帶在身邊難受不難受。”蘭溪只是將心中所想說出來,或許她猜出了幾分,知道董美人受制與王姝,卻也看不出更多端倪。
“好了,別想了,你也是快做姑姑的人了。”沈思容將原本沉重的話題移開,永慶宮中又是一派沉靜,只是沈思容夢中的那般景象更加清晰了。
夜色深沉,窗外的月光泛着紅光,很是異常。這是兇殺之象,欽天監的官員紛紛上表,請求皇上祭天,可着血紅的月色在沈思容眼中落下,她不由想起了董可盈。